汤楚楚极为认真地学着,有不懂之处便问。
汤南南望着自家大姐,心底泛起几分艳羡——同是为人妻室,自己被生活磨砺得十八般武艺样样皆通,反观大姐却还似未出阁时那般娇养,近年来过得该是多么舒心惬意……
说来也是,自己尝的苦果原是自己一手酿就,大姐享的清福却全仗着她的聪颖灵慧。
她需要付出更多努力,以免被同父同母的大姐超越太多。
近百斤的春笋,不多时便弄得了,汤楚楚却已腰酸背痛。
她从未觉得三十岁就是老,可每回劳作过后,心里总忍不住暗自感慨,岁月这把杀猪刀,终究是不肯饶过人啊……
此刻,院门外有车轱辘滚动的声响传来。
她向外看去,竟是陆家的车子。
“干娘......”
陆昊激动喊了句,随即跃下马车。
“干娘,你昨日到我们家去,咋不说一声,害我跑去跟那群酸文人吟了一日的诗。”
接着,车中又下来一人,是汤程羽。
汤楚楚抹了把手,笑道:“你二人咋一块来啦?”
“大姐,二姐。”
汤程羽上前叫了句,才说道:“我和陆兄今天就要去抚州官学报道啦,此去短则三月,长则半年都没法回家,故前来辞行。”
此事汤楚楚自然是懂的,全部秀才都得集中到官学念书。
所谓官学,便是由官府牵头办的学堂,十分权威,一切都为科考服务,到官学去念书,对九月乡试是极有好处的。
她返身回屋,提了俩包裹来:“里边全是些肉干果干饼干瓜子啥的,念书累着便吃点垫垫肚子,如果爱吃,便寄信回家,我差人帮你二人送去。
“多谢干娘。”陆昊兴奋不已,拿过包裹,从里边抽了根肉干直接开吃:“哇,太好吃啦。”
汤南南神色间透着几分拘谨,沉默了片刻,才轻声说道:“你们且在院中稍坐片刻,我到厨房煎些韭菜鸡蛋肉饼,好让你们一并带去。”
汤程羽刚想婉拒,汤南南却已经如一阵旋风似的,“嗖”地一下冲进厨房开始忙活起来了。
“给你二姐做去吧,否则她心难安。”
汤楚楚道:“时辰早着呢,不如,你二人到余先生那唠唠嗑。”
汤程羽和陆昊本也打算到余先生那走一趟,俩人把包裹塞入车厢,便往余家走去。
余先生家在学堂旁边,此乃村民特地帮余先生一家建的宅子,三间住房,外边两个杂物房及厨房茅厕。
余先生全家四口人住着,正合适。
“到官学后,便得加紧用功。”
余先生交代道:“玄琛,汝性张扬外露,当知藏锋守拙,务要沉心向学。玄瑾,汝虽诸事皆善,然性清淡无欲,似对万物皆不挂怀。况汝今为案首,易为心胸狭隘之辈所嫉,当慎之。”
陆昊没忍住道:“那是先生当年过于出挑,又不肯自降身价与他人为伴,因此才......”
“咳咳咳......”
汤程羽突然一阵咳嗽,急忙拽住陆昊的胳膊。这话如同往老师的伤口撒盐,千万别去碰……
"这事说便说。"余先生目光掠过远处竹影,"
想当初我十四中举,意气风发得紧,自以为天下无双,谁都不放在眼里。
这般张狂惹人嫉恨,终遭小人的道。那种心胸狭隘之徒眼里,但凡你稍有锋芒,便是扎进他们眼里的刺。
读书人抱团发难,笔墨如刀,胜似万马千军——我当年斗不过,今日你们两个娃娃更斗不了......"
“故而,当谨记为师之言,行事须谦逊内敛;
为人应亲和善群,不可孤高自傲。
待汝等融入这文人墨客汇聚之世,方能真正敛去自身锋芒。”
余先生轻抚长须,缓缓而言,“为师所能传授于汝等者,不过如此。且去吧。”
“谨遵师训,没齿难忘!”
汤程羽和陆昊作揖拱手,把全部的话都牢记于心。
余先生于门前望着陆家车子远去,回头望向猪圈处,他家余参与慧奉仪之子杨文轩一块在那念书练字。
府试过后,阿参日日跑到猪圈那里读书习字,之后杨文奇也学他一样。
“咋家孩子很棒的,对吧?”
水云大势所趋来到他身旁,眼晨泛着雾气:“下回院试,如果依旧坐于茅厕旁,便无需担心了。”
他们离得如此远,鼻端都充斥着如此臭的味道,不懂那俩孩子如何顶得住。
余先么叹息:“乃吾之过,耽搁了他……”
午间日色正盛之际,姚家车子辚辚而入东沟村。
未到姚家蚕房处,反倒跑到汤楚楚家前。
“亲家母,姚某厚着脸皮前来打扰啦。”
姚康富挪下马车:“忙啥呀?”
他走进院中,眼睛就像探照灯似的,这儿瞅瞅那儿瞧瞧。
见院中拿长凳子支着许多篾片,上边晒着好多菌菇竹笋木耳等各类菜干,上前拿了些,放到鼻端嗅了嗅,又放入嘴里尝了些。
“乡下之物,脏得很,不要总往口中塞。”
戚氏领着儿子下车走来,视线落到正晒菜干的汤楚楚,面上扯出一抹假惺惺的笑:
“约,慧奉仪如今已是七品命妇,咋还跟个粗使婆子似的,上手做这等粗活?”
汤楚楚将全部竹笋倒出来晾完,抹干净手,笑道:“乡下人,是整日都不得闲的,亲家快请到屋中坐下,清青,上茶。”
戚氏斜睨着土砖建的宅子,眼中全是嫌弃,摇了摇头,道:“我们大老远跑来,是想瞧一睢蚕室那边的情况。思其呢,咋没见人影?”
天色初明,纪娘子便匆匆赶赴姚家借银,张口就是万两纹银。
一个泼出去的水,竟妄图到娘家搜刮钱财,实乃痴心妄想。
然她身为继母,不便直言回绝,遂说先到蚕室一观。
想来那初创的蚕室桑园,定是百弊丛生、漏洞百出,届时寻个由头推脱便是。
“思其早早便到蚕室那忙啦,刚好,我得给她送午餐去。”
汤楚楚拿着食盒:“走,我领你二人到那边去。”
姚康富赶紧道:“那辛苦亲家啦。”
蚕室离汤楚楚家有点远,汤楚楚领着众人从田间小路走去,更近些。
此时,田间极为热闹,哪哪都有人,有插秧的,也有整田施肥的,个个见到汤楚楚都问声好。
“狗儿娘,家中有客人啊?”
“狗儿娘,这是娃儿们摘来的野果,酸甜酸甜的,吃些吧。”
“多谢杨二娘。”汤楚楚抓了一把,问后边的姚弘:“弘儿想吃不?”
姚弘想接过,被戚氏直接打了手:“那玩意不懂被啥虫子舔过,脏得很,吃坏肚子咋整?”
“哎呀,瞧你,咋和慧奉仪如此讲话?”
姚康富一脸不悦:“没哪个求你过来,你偏要跟来,到这还挑三拣四,把弘儿带坏了,来弘儿,爹给你吃。”
见弘儿拿着脏果子往嘴里塞,戚氏直接火冒三丈。
正要发飙,偏巧她的裙摆勾到田边的树枝上,她使劲一拽,只听“刺啦”一声,裙子瞬间烂个大口子,气得她面色铁青,活像被雷劈了一样。
汤楚楚勾唇一笑,这点就动怒了?待会儿有得她跳脚。
极目远眺,桑园的轮廓渐渐映入眼帘。
此时正值春末时节,桑树宛如蓬勃生长的绿衣精灵,长势极为喜人。
大片茂密的桑林,在微风中轻轻摇曳,仿佛一片绿色的海洋,令人心生欢喜。
在旁边那排整齐的宅子里,饲养着数量众多的蚕。
只见一只只洁白如雪的蚕儿,正趴在桑叶上,小嘴一张一合,欢快地啃噬着,那此起彼伏的咀嚼声交织在一起,场面着实壮观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