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淘沙
帘外雨潺潺,春意阑珊。
罗衾不耐五更寒。
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
独自莫凭栏,无限江山,别时容易见时难。
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
宛西行省,南征军军营。
“师妹,你这是?”郭晟看着一身戎装的利翊兮,诧异地问道。
“哦,师兄,这铠甲真重。”利翊兮忍受着身上重如泰山的铠甲,犹豫着要不要此时将手上的黑色头盔戴上。
“呵呵,肯定重了,你还往身上穿!”郭晟欣笑着看着利翊兮,佯装生气道。
“我这是代夫出战,无论如何也要打扮得像一个元帅。”利翊兮辩解道,她看了看已是一身银白色铠甲的郭晟,问道,“师兄,大家都准备好了吗?”
“嗯,听说你一大早就起来准备,姜将军一大早就传开了话,说怎么样都不能输给……输给……女人。”郭晟犹豫地将“女人”二字说出。
“女人怎么了?你看婉仪和谢师姐就比男人强多了,男人未必就比我们女人强。”利翊兮撅着嘴,一脸的不愉快。
“好好,有你这句话,今日全家都会打起十分精神的。”见利翊兮如此有生气,郭晟心中的大石沉了下去,不禁开了个玩笑,而他忽地记起了一个人,下意识地道,“不知道宫师弟怎么样了,如今还没回来。”
利翊兮瞧了瞧一脸担忧之色的郭晟,她已经从郭晟这儿得知宫南风已经变成了宫秋风,而宫秋风已经去了侬餍一族驻地,急忙宽慰道:“他嘴上说是去侬餍一族,指不定又跑去哪儿游荡去了,谁说得准他呢。”
“对啊,阴阳手从来都行踪不定,郭副帅就不用担心了。”一声雄浑有力而爽朗的笑声从帘外传来,接着白色的门帘被掀开,破军魁梧而健硕的身体闯了进来。
“干爹,你怎么来了?”利翊兮惊喜地看着进来的破军,她已有一些时日未曾见到这个干爹,说不出的亲切,不禁拥入他的怀中,“干爹,你是为了太极石而来的吧?”
破军笑着道:“昨日本就想过来的,但是七星会里出了点事,因此才未过来。听说今天我的干女儿要代夫出征,做干爹的怎么能不过来?不过可惜没喝到你们的喜酒……”
利翊兮脸上闪过一丝痛楚,嘴上的笑意立即冷了几分。
破军见此,急忙转移话题,吊着众人的胃口道:“不过我来这,是有另外一件事要告诉你们,这个消息你们肯定还不知道。”
“什么消息?”这同一个问题从四个人口中传出,除了郭晟和利翊兮之外,还有簇拥着进来的薛婉怡和谢冰韵。薛婉怡也是一身铠甲,她小巧的身体与那笨重的铠甲极为的不符,而谢冰韵则仍然穿着平日的衣服,想来她背着琴,是不宜穿铠甲的。
“薛师妹,你怎么也和你利师姐一样,穿起铠甲来了?”郭晟讶异地道。
“师姐她是代夫出征,我是为了我堂兄而战,我们可是一家人!还是让破军前辈赶紧说那个消息吧。”薛婉怡笑着一脸期待地看着破军。
“昨夜京城之中发生了一件大事,丞相方锦璋发动兵变,企图谋朝篡位,但是宫中早有准备,虽然方锦璋率领了数万人马,但是终究败给了太子和祈禳王!”
“什么?”四人再次异口同声地震惊地道。
“方锦璋竟然造反了?太不可思议了。”郭晟仍然沉浸于震撼之中,一阵呢喃。
“嗯,所以现在我七星会也不用寻找太极石了,已经决定全力支援南征军。”破军释然似地道。
“让你们寻找太极石的是方锦璋?怪不得……方锦璋现在怎么了?”利翊兮忽地急匆匆地问道。
“如今已被收入天牢,交由刑部处置了。”
“哼,恶人终有恶报,我爹告诉我上次威薛家的正是丞相方锦璋,如今老天算是开眼了。”薛婉怡愤愤地道。
听她如此一说,郭晟与利翊兮又是一惊。
“好了,既然我们已没有了后顾之忧,现在就抓紧出发,杀他们个措手不及吧!”利翊兮咬着牙,将手上黑色的头盔戴上了她小巧的头颅之上。
“这个就是阴阳鱼?”宫秋风指着手中的两条如拇指般大小的鱼,惊讶地向身边的两位老人道,这两条鱼除了颜色之外,无论是身形、大小、鱼纹都极为相似,一条黑色,一条白色。
“嗯,这白色的是阴鱼,黑色的是阳鱼,别看它们小,可的确是天下疾病的克星。”那躺着的侬餍一族族长得意地道。
“你当真舍得?这可是最后一对阴阳鱼了。”宫秋风斜眼望着躺着的老人,等着他的回答。
“呵呵,宝贵的东西,就应该用在对的地方,否则便是糟蹋了……好了,赶紧放下吧,放入那研制好的汤药之中,一个时辰之后,便可以给你这位同门服下了。”
宫秋风在卡纳伊依依不舍的目光下将这对精致小巧的鱼儿轻轻地放入一旁发着乌黑的光亮的药汤之中,他愣了愣,忽地想起什么似的,急忙问道:“生吞?”
对面的两位老人一愣,继而不约而同地点了点头。
宫秋风急忙将厌恶的目光投向那木盒之中躺着的薛青凯身上,仿佛要将这对阴阳鱼生吞入腹中的是他自己,而不是薛青凯。
“这一个时辰的空当,你是不是该启程了呢?”侬餍一族的族长微笑着看着拧着眉头的宫秋风,提醒他道。
宫秋风拍了拍微湿的双手,阴冷的目光瞥向正看着他的侬餍一族的族长和卡纳伊长老,不悦地道:“放心,我不会忘记的……”说到这,他的话蓦地停止,他的目光突然望向木屋之外,阴冷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得意,接着道,“不过,看来我不用走了,他们已经来了……”
卡纳伊长老蓦地站起身,侧耳倾听着屋外的动静,果真听见刺耳的马蹄声和齐整的脚步声,隐隐的震动透过地面传来,而侬餍一族驻地之内似乎已经发生了动乱。
“卡纳伊,你去制止族人的反抗,绝对不能发动攻击。小伙子,劳烦你为我们解释了。”躺在地上的侬餍一族的年迈病弱的族长紧紧地看着站着的二人,“你们放心,我会看好这儿的,这儿是禁地,没人会闯进来的,何况那两只食人蛛也不是好惹的。”
宫秋风看着他,又转头看了看躺在木盒之中的薛青凯,抿着嘴跟在卡纳伊身后,离开了这个狭窄的木屋。
利翊兮等人骑在高大的马上,南征军一路闯来,并未遇到任何阻挠,而当他们的人马杀到侬餍一族驻地之外时,更是没有受到任何狙击。他们不放心地停止在驻地之外,生怕其中有埋伏,而那些侬餍一族的人只是守在入口之处,手上结着各种手印,愤怒的眼睛直直地瞪着门外的南征军,却不贸然攻击。
“师兄,他们怎么不反抗?”利翊兮不理解地看着那些只是防御着的侬餍一族,急忙向身边的郭晟问道。
“这……这我也不清楚,莫非这其中有埋伏?”郭晟从未见过这种阵仗,若说是埋伏,为何此时仍然没有任何动静?
“我看不像,或许这其中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事情。”破军沉声道。
“管他那么多,我要他们为堂兄还债!”薛婉怡愤怒地看着守在门口的侬餍一族族人道,她已经开始在空中绘制九宫图。
而此时,一声雄厚略带沙哑的声音从对面传出,“所有侬餍一族族人一律后退,不许私自行动。”
利翊兮、郭晟、薛婉怡、谢冰韵、破军等人一愣,抓着马缰的手不自觉地抓紧了几分,而他们身后的南征军之中更是发出了一阵哄乱,他们竭力往前看去,看见一个苍老的老人和一名阴冷的年轻男子从对面走出,走到了最前头。
而入口之处聚集的侬餍一族族人悉数松开了手中结着的手印,缓缓地散开,一脸不甘心与不理解地看着那名卡纳伊长老和那个有点陌生的年轻男子,眼神之中仍存有几分戒备。而涌在入口外的那些毒蛇、毒虫则一点一点地散开,像是得到了主人的命令一样。
“宫师弟,你怎么和他们在一起?”郭晟一眼便认出那与那老人站在一起的年轻男子正是昨日离开南征军军营的宫秋风,当他看到宫秋风与他们站在一块时,眼神里写满了惊奇。仅仅是一夜,难道他就被他们控制了?
“这是怎么回事?”薛婉怡停下手中的动作,她诧异地与身边的谢冰韵对视一眼,谢冰韵也是满脸的不解。
“师兄,我就说你不要为他担心了……”利翊兮恼怒地道,她此时看到那些侬餍一族族人的眼神,心中便是一阵不悦,正是这些人让薛青凯消失了,甚至……她再也抑制不住地喊道,“不管他了,我们直接杀进去,为青凯报仇!”
“你是谁?”
宫秋风缓步走上前来,他紧紧地打量着穿着铠甲的利翊兮,忽地明白似地“哦”了一声,道:“原来是你,一夜不见,连你也来了。”
“你要杀进去?好啊,不过要是不小心杀死了你的如意郎君,你可不要后悔。”宫秋风嘲笑地看着头盔之下的利翊兮,挑衅地说道。
“你说什么?”利翊兮不明白宫秋风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宫师弟,你这是什么意思?”郭晟心中满是疑问,尽管他已有了一个猜测“宫师兄,你说我堂兄在里面?他没有死?”薛婉怡瞪大着圆圆的眼睛,一脸惊喜地看着满脸讽刺的宫秋风。
“嗯,不过,你们这样杀进去,他和死了也差不多。”宫秋风这话是对薛婉怡说的。
“这是怎么一回事?”一直一语不发的破军终于开口问道。
“好吧,我就和你们如实说了吧。薛青凯他就在里面,伤他的不是侬餍一族,而是因为那夜他旧病突发,晕死过去,是侬餍一族将他救了回来,而且现在就放在木屋之中,用完颜保护着,啧啧……真是可惜了那么多完颜……”宫秋风疼惜地砸着舌道。
“侬餍一族?他们可是我们的死对头,怎么可能会出手相救?”利翊兮犹有些不相信地道。
“信不信由你们,进去一看就知道了。要不是侬餍一族的族长答应我将那些完颜送给我,和宫南风答应过要救薛青凯,我才懒得趟这趟浑水呢。”宫秋风冷冷地瞥了众人一个白眼,感慨似地道,“与你们讲话真是浪费口舌。他们会救薛青凯,是想要你们答应一件事,只要你们答应,他们不仅救活薛青凯,还答应和南征军讲和,要知道,现在可只剩下一对阴阳鱼了,他们族长自己都已经病入膏肓了。”
“什么事情?”郭晟急忙问道,究竟是什么事情,竟然让侬餍一族做出这么大的让步,难道是要和储胤朝平分天下?
“你来了也正好。”宫秋风看着利翊兮道,继而将目光一一从郭晟、薛婉怡、谢冰韵身上扫过,接着一字一字地道,“他们要找到他们一族失踪已久的圣女,而要找到她,必须集合我们六人之力,因为我们是她的弟子,他们要找那个女人,哦,就是你们说的师傅。”
“他们要找师傅?”郭晟和利翊兮四目对视,惊讶得脱口而出道。
一旁的破军身子一颤,喃喃道:“他们要找阿篱?”
“女人?”谢冰韵和薛婉怡疑惑地看了看彼此一眼,继而又疑惑地看着郭晟和利翊兮,齐声道,“你们弄错了吧,师傅怎么是女人,明明是男子。”
“什么?师傅是男子?呵呵,师妹,你们弄错了吧?师傅的确女扮男装过,但是师傅的确是个女子。她的名字是阿篱。破军前辈,师妹,你们说对吧?”郭晟被薛婉怡和谢冰韵二人的话吓到了,惊得险些从马背上摔落下来。
破军和利翊兮一脸狐疑地看着薛谢二女子,毫不否认地点了点头。
“难道我们的师傅不是同一个人?”谢冰韵颤着声道,然而很快她立即否定了自己所说的话,“可是那种感觉却是一模一样的啊。”
“郭师兄,利师姐,不可能啊,阿琅哥哥是个长得比堂兄还好看的男子呢,怎么会是女子呢,他叫阿琅,不叫阿篱,还是阿琅哥哥亲口告诉我的。”
“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我们师傅真的不是同一个人,可是那种特殊的感觉又如何解释?前辈,你可知道师傅有什么师兄或者师弟没?”郭晟感觉他从未听过比这更令人吃惊的事情,他们已经自认为是同门这么长时间,从来都没有谈论过自己的师傅,没想到在这样一个时刻,竟然闹出这样一个乌龙。
“阿琅?干爹,我记得你曾经说过这个名字,不就是师傅一直在找的那个男子吗?”利翊兮蓦地从脑海中记起了这个男子,难道说婉仪和谢师姐是那个男子的弟子,所以她们和自己会有那样的特殊的熟悉之感?
“阿琅……我遇到阿篱的时候,她正是为了找一个叫阿琅的男子,而且之后很多年她都一直在找他,可是我再也没有见到过她,或许他们已经隐居了吧。”破军叹着气道,不自觉地又响起了近二十年前的事情。那个笑语如歌的女子,惊若天人的容貌,就那样消失在人海之中,怎能不让人不自觉地想起?
“你们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一旁的宫秋风看着眼前这些人夸张的表情,这样那样地问个不停,完全把他晾在了一旁,再也忍受不住地怒道,“这么多疑问,为什么不等到找到那个女人,一次性问个清楚呢?真是的,再有半个时辰,就要为薛青凯治病了,磨磨蹭蹭的,还想不想救活他了?”
众人默然,一声不吭。虽然受不了宫秋风这样的语调,但是他说的却是事实,如果能找到阿篱的话,一切便都一清二楚了。而当他们知晓即将为薛青凯治病,心中更是一喜,急忙从马上跳下来,一群人紧紧地跟着宫秋风向侬餍一族驻地走去,已然忘了他们来这的目的。
身后的南征军呆愣地看着他们的代元帅、副帅还有先锋一个个走入驻地之间,悉数傻了眼,完全闹不清楚现在是什么情况,可偏偏知道情况的人都进去了,一名士兵终于忍不住快要憋死他的好奇,向姜将军问道:“将军,这是?”
姜将军一愣,忽地笑着道:“这说明我们赢了,我们赢了。”
他这话一出,众位南征军虽然弄得云里雾里,却全都不约而同地欢呼起来,谁不愿意看到这样的结果呢,不用出战便平息了这场战乱,他们早就应该如此了,否则怎么会丧失那么多并肩作战的兄弟呢?
“半个时辰到了。”卡纳伊长老看着一屋子挤得满满的人,像宣判似的提醒道。
郭晟等人静静地看着宫秋风走到那碗乌黑的汤药面前,将那一对一黑一白的阴阳鱼从其中捞了出来,继而缓缓地走到木盒之前,冲着利翊兮道:“让一让,以后有的是机会。”
利翊兮脸上一窘,立即涨得通红,她不好意思地站起身,走到薛婉仪身边,紧紧地抓着她的右手,而目光却始终注视着木盒中躺着的薛青凯,就好像木盒的另一头正看着各人的那两条大蟒蛇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