霖市,六月二十三,大雨。
“邢队,今天下午三点十五分,北街104工厂发生大爆炸,死亡人数九,轻伤十三人,重伤二十一人,现场保存完好。”
进了梅雨季,窄巷里积水成渊,雨水从高高的屋檐往下冲刷,即便小陆警服外头套了黄色的一次性塑料雨衣,身上也还是没有一块干爽的地方。
大雨迷离了视线,漆黑大伞下的男人点头,嗓音又沉又冷:“带路。”
“是!”
北街在霖市郊区,那边的工厂大多因为排污不达标,好几年之前就被政府勒令停办,已经废弃好几年了。
而一个月前,有一个剧组以要拍年代大剧为由,租下了这一大片废弃工厂。
一行人小心翼翼地避开积水,好不容易出了这弯弯绕绕的窄巷,眼前便是一片开阔的场地,再冒雨直走七百米,便到了那片工业废墟。
雾气氤氲,警戒线早已拉起。
爆炸之后的废墟凌乱不堪,年头久远的台阶之上长满了青苔,104工厂的厂牌平稳居中,即便是大爆炸也没能摧毁一分半毫,与昔日的辉煌强盛一起沉寂在岁月深处的薄凉里。
邢坞收了伞,钻进警戒线内往废墟深处走去。
小陆紧随其后,一边跟着一边报告:“逃出来的目击者声称,爆炸的起源点是厂房中间一根排水管。”
“就是那里!”
一进屋,灰尘与血腥味扑面而来。
邢坞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排水管早就四分五裂了。但好在队里的人够细心,把视线以内所能看到的大大小小碎片全部都收集起来,堆在厂房中央了。
屋顶被炸裂开来,有光从缝隙中穿进,惹得尘埃飞扬。
而里头唯一一面完好的墙面上沾满了一大堆血红手印,手印看起来杂乱无章,但却呈一个半圆,将“A31到此一游”这一行血淋淋的大字包裹其中,显眼的不行。
这样的犯罪现场,不得不让邢坞想起了十六年前,A国内那十二桩令人发指的惨案,以及那个一提起就让A国人瑟瑟发抖的代号“字母天团”。
十六年前A国国内连续发生十二起大型犯罪谋杀案,每次凶手都会在案发现场留下几个字母或数字,像是一种神秘的代号,所以被A国警方称为“字母天团”。
可笑的是当时的A国警务系统令人堪忧,导致凶手至今逍遥法外。
不过不晓得什么原因,“字母天团”突然就在A国销声匿迹了,一消失就是十六年。
邢坞看过十六年前留下来的犯罪现场照片,与这次的现场及其相似。
眉头紧了紧,这到底是模仿犯罪,还是“字母天团”重出江湖了?
四周空荡荡,冷清的有些渗人。
“邢,邢队,字母天团不会回来了吧?”周小陆颤颤巍巍地问。
很显然,他和邢坞想到一块儿去了。
“不知道。”
邢坞利落地取出手套戴上,上前摸了摸其中一个血红色的手印,放到鼻尖一闻,然后就笑了。
是颜料。
之后又蹲在了那堆碎片前。
白色的手套捻气一片不规则的碎片,拂开上面蒙着的几层灰,细细打量。
片刻之后,起身问小陆:“目击者在哪里?”
从见到邢坞的那一刻起,小陆的精神就一直高度紧绷着,如今被邢坞这么一问,立马就回答道:“事发突然,我把他们全部集中在西边的第一个摄影棚里了。”
邢坞抬眼,往他手指着的方向望去,一排绿色的大棚堪堪搭建在废墟边缘,四周拉着警戒线,警戒线外头还站着两位荷枪的警官。
爆炸来的突然,现场的每一个人,都有嫌疑!
邢坞步入摄影棚,四周皆是在这场大爆炸中活下来的幸运儿,然而这群幸运儿似乎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高兴。
他们一个个耷拉着脸,有的蹲在棚角,有的直接坐在地上,里里外外无一不散发着一股子颓败的气息,看样子是被大爆炸给吓破了胆儿,如今还在后怕着呢。
小陆所说的目击者是这个剧组的总导演——李楠。
一个三十开头的女子,烫着波浪大卷儿,脸上有几道小伤口,镜片缺了一条腿,一双小小的眯缝眼藏在厚厚的镜片后面,看到邢坞的时候,脸上挂起了温和又知书达礼的笑。
“邢队长。”
男人身上那股不怒自威,闲人免近的气质,李楠不用问也知道,他就是这支队伍的最高领导人,霖市市局第一分队队长邢坞了。
于是,伸出手想要同邢坞握手。
“爆炸的时候,你在哪里?”邢坞不跟她来那些虚的,一开口就直接进入主题,半分也不拖泥带水。
“还有,你眼镜怎么回事?”
这是全程无视了李楠那只尴尬地举在半空中的手。
李楠家世好,背景强,在娱乐圈虽然说不上呼风唤雨,但说出的话自认为还是有几分重量的。
这还是第一次被人驳了面子,心里多多少少会有些不舒服。
但好在她反应够快,装作一副浑然不在意的样子,把手收回去之后才开始慢悠悠地回答邢坞的问题。
“因为要拍夜场,所以当时剧组还没开工,我在摄影棚里给主演们讲戏,道具老师和群演们在厂房里休息,然后就……没想到……唉,都是我的错,要是当时……”
她面色悲戚,言语之间满是懊恼。
“你说你当时在摄影棚里给主演们讲戏?”邢坞拧眉问。
“是啊,有什么问题吗?”
“那么请问,摄影棚离厂房十几米的路,您的眼睛是有多好,才能够看得见厂房正中央的排水管是爆炸的起源点呢?”
如果邢坞没有记错的话,当时是小陆亲口和他讲,有目击者声称爆炸的起源点是厂房正中间的那根排水管,而那个目击者现在又和他说,爆炸发生时自己不在厂房里?
“李导,你到底哪一句话是真的?嗯?”
“我……我当时……”
她强撑起笑意,刚想解释,就被邢坞打断。
“李导演,别为了一己私利就把我们刑警队的人当傻子,作伪证可是要负法律责任的。”
李楠被说中了心思,好不容易撑起来的笑,又立马僵在脸上。
邢坞没有耐心继续揣摩李楠复杂的心事,转头就问小陆:“其他人呢?”
本来邢坞和李楠的对话,小陆就听得云里雾里的,正思考着到底怎么回事儿呢,就被自家队长这么冷不丁地这么一问,当即打了个哆嗦,拨开帘子,“都在里头呢!”
摄影棚很大,以布帘为界,分里外两间。外头是拍摄用地,里头是化妆间和演员休息室。
休息室里面都是这部剧的主演,他们的精神状态也没比外头的人好上多少,一个个缩在椅子上,神游太虚。
只有一人与众不同。
小陆目光触及到那头张扬蓝发时,后背一凉。
“官……官秩!”
那人听到声响,长腿轻抵化妆台沿,整个身子顺着转椅转了个方向,正好面向他们站的地方。
眉梢一挑,“你叫我?”
小陆用余光去看自家队长脸上的神色,发现并不太好之后,选择了不言语。
邢坞盯着蓝毛,眉头锁的死紧。
良久之后,终于开了尊口,“头发怎么回事?”
蓝毛也是个狠人,半分也不怵他那冷的都能结出冰渣的眼神,直接回瞪。
“关你屁事儿?没把这玩意儿染成绿的,都算给你面子了。”
一时之间,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小陆默默降低自己存在感的同时,也在心里默默地朝官秩竖起了大拇指。
敢这么明目张胆怼邢队的,他是第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