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东大门关闭，京城彻底封城，已是过去了十日有余。
在封城的那天，柯文山拖着一身病躯带着韶娘先是去了京城里的粮仓，将粮仓里的粮食全部运出了城。
之后的五到六天里，柯文山不断往返城内外各家大户。
贴着自己的一张老脸，向他们筹借着粮食。
只可惜......收效甚微。
足足六天，柯文山总共筹借到的粮食只不过一千多石。
对于城外的数万灾民而言，不过是杯水车薪。
于是到了后面，柯文山也不在去筹借粮食，而是一直住在了城外，与城外的百姓同吃同住。
而不得不说，当朝右相的出现，极大的提振了灾民士气。
至少让他们勉强相信，朝廷并没有放弃他们。
“老师，这是今日的糊糊。”
一件木棚里，柯文山处理着从北方送来的消息，听到外面的声音，脸上露出笑容：“是敬严啊，进来吧。”
“是。”张敬严头顶着风雪，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糊糊走了进来。
柯文山接过糊糊喝了一口，问道：“敬严啊，粮食还剩下多少？”
张敬严沉默了一会儿，叹了口气说：“现在还剩下的粮食，只有一万多石了，现在我们已经尽可能的控制每日发放的粮食，可就算如此，估计......”
张敬严抬头看了柯文山一眼：“估计再有半个月左右，粮食就要吃完了。”
闻言，柯文山端起糊糊的手一顿。
朝廷开放的两座粮仓，自然不会就只有这么点。
可这些粮食，不可能全部都留在这里。
在北方，还有更多的灾民等着救济。
几番调度之下，还能留在这儿的，也就剩这么多了。
柯文山把碗放了下来，问道：“先前不是说有不少大户会出城施粥吗？为何到了现在还不见人？”
“展辰这狗官让城里戒了严！那些大户都出不来！”张敬严握紧了拳头，咬牙切齿，对于展辰这背信弃义之人，是恨到了极点！
“戒严？他展辰好大的胆子！”柯文山也是猛拍了下桌案。
自那日他出了城，得知陆大柱的事情后，心里便是无比的悔恨与无奈。
他是当朝的右相。
在朝堂上面，却斗不过那些世家官员！
最后只能牺牲一个小小的守将！
一想到这里，柯文山就感觉心口一阵绞痛，忍不住伸手却捂住心口。
“老师？”张敬严大惊失色，连忙上前搀扶住，“您怎么了？”
“无碍......”柯文山摆了摆手。
他休息了一会儿后，又拿起桌上的信件，把最底下的一封信抽出来。
这封信，是从城里送出来的。
信中的内容也很简单。
只要自己辞官告老，城中大户立刻就把粮食运送过来。
甚至于重开城门，让一部分灾民入城，也不是不可能！
看着这一封信，柯文山一张脸，彻底的皱成了一团。
用数万百姓的性命，来逼自己下台，这就是他们的目的吗？
信件的一角，被柯文山苍老手指深深的捏成了一团。
在北方的灾情，同样也无比的严重。
粮价飞涨，听说不少地方已经涨到了五十文一斤。
无数的百姓被逼的卖田，然后卖儿、卖女，等吃空了家底，便只能等着饿死，如今的北方，已是饿殍满地。
各地的官员也都在不断催朝廷支援赈灾的粮食。
可是......没粮啊。
堂堂右相，几乎是站在姜国权力的最顶层。
柯文山却感觉到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想必陛下，也是如此吧。
世家之弊，竟是已到了这般程度。
思忖之间，木棚外面一阵喧闹声被寒风携带着，传了进来。
柯文山脸色一变，连忙走出了木棚。
一个小女孩脚步匆匆跑了过来。
“柯爷爷！不好了！”
“囡囡？发生什么事儿了？”柯文山连忙弯下身子。
囡囡小脸被冻得通红，焦急的摆动着双手道：“大牛叔他们吵起来了！听说是昨天夜里有人看见了本来给我们的粮食被运走了，所以......”
柯文山一听，脸色顿时就变了。
昨天夜里的确有运一批粮食去支援其他的灾区。
可自己分明再三嘱咐过，不能惊动了灾民！
这运粮的小吏，糊涂啊！！
柯文山一挥衣袖，打断了囡囡的话：“囡囡乖，现在就带爷爷过去。”
“嗯嗯好。”囡囡点了点头，跑在呼前面带起了路来。
很快，几人就来到了闹事的地方。
领头的那人被称作大牛，长得五大三粗，在灾民中颇有威望，来京城逃亡的路上，灾民们也基本都听这位的。
远远的，柯文山就看到一众人聚在一起。
大牛站在他们中间，高举着右臂：“乡亲们！朝廷就是不管我们了！咱们这么多人，总共就运了这么点粮食，结果就这些粮食还要往外运！这是要活生生饿死咱们啊！咱们不能就这么等死！！”
大牛喊得声嘶力竭，立刻就勾起了灾民们压在心底的怒火！
他们逃亡到京城外面，为的就是求一条活路！
结果京城却封了城，不给他们进！
本来在封城的当天就要冲城。
那名守城的将军，让他们压抑住了这股冲动。
之后，又有当朝右相出城，这才勉强安分了下来。
可现在，本该救济他们的粮食，却在往外面运，这成为了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灾民们的情绪爆发了！
“说的对！朝廷根本就没把我们当人！！”
“北狄为何会攻进来？还不是官府不作为！抵挡不住他们！”
“我们要粮食！要活命！！”
灾民们的声浪越来越大，让赶过来的柯文山脸都苍白了许多。
他加快脚步推开一脸警惕的小吏，走到一众灾民的面前。
“乡亲们！冷静！冷静啊！”柯文山大喊道。
这声音很快就被淹没到了灾民们的浪潮之中，丝毫起不到任何的作用。
张敬严这时也挤了进来，见此感觉将柯文山护在了身后。
这群灾民已经彻底被煽动了起来。
之后会发生什么，根本就难以预测！
好在，这时大牛也看到了他们，双手虚按了按，径直走了过来。
“柯大人。”大牛躬了躬身，“您的大名，咱们都听说过！可事已至此，咱们也不可能等死！只能用我们自己的方法去要了！乡亲们！随我去冲城！！！”
柯文山怔怔的看着大牛，雪花落在了眼皮上，视线变得有些模糊。
不能让他们去！
一旦冲城，那就成了民乱！
他们......都会死！
柯文山双手攥紧，开口大喊：“站住！！”
大牛步子一顿，转过身来。
“粮食还够吃半个月！给老朽五天时间！我想办法开城门！筹集粮食！你们可信老朽一次？”柯文山紧紧的看着大牛。
场面一下子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看着大牛，等待着大牛的回答。
安静了许久后，大牛颔首道：“我们相信您老人家。”
“......好，好啊。”柯文山点了点头，转过身朝城门的方向走去，只是这背影，在张敬严看来，却好像一下子苍老了十多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