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桃花开。”我拎起桌上的包袱笑着念道,便出了门。如春见状,慌忙也背好自己的包袱赶在我身后,笑道:“错了,是梨花开!”
“我偏偏说是桃花开,怎么?不行吗?”我踩在楼梯上回头看她,她只得撅着嘴给我做鬼脸:“行啊!桃花就桃花呗。”
“春儿啊,你又长一岁了,还不知道收敛些?要是以后嫁不出去咋办呀?”我冲她打趣。
“又胡扯!你都不嫁,我怎敢抢在你前面?”我狠狠瞪她一眼,索性不理她直接往后院跑去,惹得她也不得不夹着腿跑。
“班主,我们来了!”我绕过影壁微喘着气道,如今已是三月份了,休休整整了近半年终于在今日要启程了,此时正是早春,百花正开,燕莺啁啁,此时不上路更待何时?
“好嘞,大家都到齐了,咱就出发”,班主说着,背过手又环视了一圈整个院子,“都这么多年了,猛地一走还真舍不得啊?”说完,眼中满是苍凉,如春跑到我身边,也只好老老实实的呆着,不敢跟我嚷嚷。
人就是这样的啊,奔波了大半生便特别渴望能够停留下来,身累,心更累!
“等再过几年,在京城里熟了,咱俩就找个小院子好好儿地过完下辈子。”霜娘闻言,走到班主身后轻轻将手抬起放到他肩上,语中尽是温柔。那是一双怎样的夫妻,风风雨雨这么多年,是该好好享受一下剩余的日子了。
“嗯,你说的对!这些孩子都是咱们看着长大的,是该把戏班子交给他们了。”班主转过身来,眼眸似水。
“行了,咱出发吧。尽量傍晚前就赶到码头,到时候时间也够充足。”袁盛站在门口冲院子里喊道,我细细打量他,前后开襟的褐色长袍,米黄色的马褂,再看脚上浑然一双崭新的布鞋,看来今日大家皆是盛装打扮呢,也是想开头顺利吧。
“好,出发!”班主一声令下,院子里的人都兴奋地快步走出了门,我快到门口时,回头看了一眼那阁楼,我曾经在那里住了一年,如今却要舍它而去了,真心希望它下一个主人也能够好好的珍惜它。我轻挑嘴角,一步跨了出去,前面又是一个崭新!
“来来,都拿好,路上饿了,就先凑合着吃!”紫瑜将布兜中的饼又重新装在一个个小布袋里分给我们,我接过布袋,摸着里面的圆饼,心情莫名的开心。
“上车!”葛风辛拉着我们一个个上来,霜娘班主他们则上了前面一辆车,那是早上从集市上雇来的,车主自然是不认识的一个小伙子。
这次迁徙只是将器乐,道具戏服这些紧要的东西带上了,因此东西并不算很多,全都塞进了班主的车子。
“走嘞!”葛风辛刚要掩上门帘,我赶忙钻了出来,坐到他跟如玉中间,仰着头笑道:“里面太挤,我就出来了,葛叔叔可不能将我撵回去啊。”见我撒娇,葛风辛只得无奈笑道:“得得,坐我旁边就得老实点,知道吗?”
“嗯。”我忙捣蒜般点头应承,身边的如玉拍了拍我的肩:“是个好主意,也省的我跟葛叔闷得慌了。”
呵呵••••••车内车外顿时笑声一片。暖暖的软风吹来,吹起我垂在脸颊的丝发,好舒服啊,在这个多情的春天里,我们扬起马鞭,愉快的踏上了北上之路。
“如玉,你开心吗?”我扯住他的手臂问道,“咱们就要去北京城了,我总觉得那儿有一个天大的惊喜在等着我!”说完后,我突然严肃起来,因为那有我的家人,爷爷,天那端的你还好吗,您一定要保佑我,保佑我一世平安。
见我兀自仰着头发呆,他撇开我的手,轻轻捏了我的脸蛋,笑道:“是,我也很开心。”
“呵呵,我看采丫头是喜得没劲儿了吧”,葛叔甩了一下鞭子,大声笑道,“行了,再过会儿,就能到码头了,这一路上人心情好,路也顺畅。”
“是,我是高兴过头了。”我恢复了明媚的笑容,正要扭头去问车里的如春要不要出来透透气,就见前面来了一行官府的人,前面班主的车已经停了下来。
“停下来,车上的人都下来。”领头的官兵边大声呼喊,边往后面走过来。
“官爷,这是怎么了?”葛叔慌忙住马下车,弯着腰恭维道,一时间两车上的人都下来聚在了一起,眼中皆是疑惑,却全然不见惧怕,我暗暗叫好,看来想欺负我们是不可能的了。
“这不是祥盛戏班的吴班主吗?”远处传来一位中年男子的声音来,那几个官兵慌忙让道让那人走近,看那身势头应该是这码头的统领,举手投足之间倒是一名文官。
“啊,原来是李大人!”班主笑着拱手相让,是了,那人原是以前在巡抚大人府上唱戏时见过的,倒也是名清官。
“我也是奉命检查,还请包涵,这是要去哪儿啊,难不成真的要进京去?”李大人抬手朝北做了一揖,问道。
“正是,这都休停半年了,就只是为了今儿个呀,这不,赶着天色忙忙到码头来,收拾也就轻松些。还望大人能多多通融。”说完,班主拱手做了个揖,我们也跟着附和。
“是,原是该体谅些,只是这临走前也不给我点儿念想?”李大人这么说话的感觉还真是好痞,我不由得撇了撇嘴,清官最大的毛病就是清高,若是给这极富盛名的戏班送一念想,以后倒也够显摆的了,只是身为清官,他要的肯定不是物质上的。
“这••••••”班主犹豫起来,一时间也想不出来他话里的意思,我抬眼看了一下前面不远的河岸,那里桃花依旧盛开,黄昏之下,随风一过花瓣如雨飘下,煞是凄凉。是啦,既然他要念想,我就送他一个“好事了”,哼哼,保管他一辈子忘不了。
想到这儿,我内心不禁沾沾自喜,便向前走一步朝着班主垂首道:“既然如此,采宁愿替班主送出这念想。”众人似都如释重负,我转过身,又朝李大人鞠一躬,道:“如此,采宁献丑了。”
说完,我挺直身子,仰起头看着天边黄昏下的桃花,开口吟道:“信手拈来花一朵,却散做瓣瓣叹息碎,都訁那落花有意,却无人道流水含情,好一个韶华凋尽,扰乱凡尘梦,卿家本家各有归,切莫因花伤。花殇泪断子规啼,手中狼毫为玉碎,人生难得逢知己,东风散尽皆珠黄。明年花开又有时,劝君一句,切莫空自喜。”
道完最后一字,我轻轻颔首,笑道:“大人见笑了。”他听完微微一愣,半晌才说道:“采姑娘这么短时间能做此落花曲,果然非寻常人也,老朽果然是腐朽一个了,诚如姑娘所闻,我对这一礼物十分满意,这念想恐怕此生都忘不了啊。”
“明年花开又有时,劝君一句,切莫空自喜。”他把最后一句又念叨一遍,“请,吴班主走好,我在此祝愿祥盛一路顺风!”
我们忙回礼,这才转身上车,末了,李大人又来一句:“采姑娘语出惊人啊,吴班主可要好好培养,才不负这奇女子之才。”
“是。”班主应道,回首欣慰的看我一眼便上了车。
“采宁在此谢过大人知遇之恩。”我坐在车前冲他拱手。
人生难得逢知己,东风散尽皆珠黄。我内心默念一遍,能有一提携之人,实属不易,看着李大人消失在车后,我又露出欣慰的笑容来。
“刚刚,你反应可真快,我都还没想出对策来。”如玉冲我打趣,还不及我回答,帘后立马传来如春的呼喊声:“可不是吗?宁姐姐在我心目中那就是女神!”
“就你嘴甜!”昱娘的声音跟着响起。
我将一切置之不理,看着逐渐露在眼前的一江春水,我按捺住内心的狂跳,那船依然停泊在岸头。
东风散尽,我内心思忖,待这东君归去之时,人是不是也会随风散去呢?扭头看着身旁的玉人,感觉如温水般滑腻,不会的,春风依旧会轮回回来的,就像我们这样,长相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