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晚,九王爷一言不发,从殿内随众人走了出来,对同庆说,“我们先回府去,晚上,宫里要摆酒宴庆祝皇王继位。”他说完这句话之后,便在一路上再也没说一个字。
同和率先回到王府大门前,立在马前恭请九王爷回府,九王爷脸色迷惘,下得马来,下意识地把缰绳交给同庆,然后象只被风乱了方向的受伤鹰隼一样,哀伤地一步一步走进我们散发着淡淡花香的上房。
九王爷端坐在床前,看着我的脸,时而伸手摸摸我的脸蛋,时而拂拂我的发丝,一言不发。家人请他洗漱,请他稍事休息,请他吃些东西,可是,他视若无睹,置若罔闻。
同庆去祭拜父亲回来,悄立门外许久,终于忍受不住胸中的郁闷之情,忍不住仰天长啸!嘶声震天!风为之啸,与他同和;月为之哀伤,隐去华彩。
当夜幕低垂下来,九王爷走出房间,对家人们说,“多点些夜烛来,王妃怕黑。”
家人个个点头答应,试泪而去。同庆仍旧亦步亦趋的跟着小王爷蹬鞍上马,直奔王宫而来。
走到中途的时候,同庆突然对王爷说,“小王爷,请您务必答应我一件事情!”
“讲吧。”
“待会进宫之后,千万不要喝他们的酒,也不要吃他们一口东西!”
九王爷看看他,露一个比哭还惨的微笑给他,“这是不可能的。”
人人心里知道,大宋朝开国皇帝赵匡胤杯酒释兵权的光荣事迹,现在,显然,这样的历史就要异地重演了!
只是赵皇帝堪称仁义之君,只是笑迷迷地请各位同他东挡西杀打下江山的将士们喝酒,并且只是大吐打江山容易坐江山难的苦水,弄得各位知难而退。可是,以二王爷素来的德行,有谁敢保他是位仁义之君呢?为了王权,他可是什么卑劣手段都使上了!所以,今夜这杯酒里有没有投点小毒什么的,谁敢保证啊?
事到如今,一直对二王兄深信不疑的九王爷也真正的绝望了。他心中已经明确了一个说不出来的秘密,他为什么急于至小皇王于死地!因为他怕小皇王有了自己的骨肉之后,承嗣之人一出,就轮不到他称王了。还有,他之所以忍心看着小皇王——也就是他们共同的侄儿命丧眼前的重要原因就是,兄弟九人之中,只有大王兄与他九王爷同是先国母所生!当初父王选嗣的时候,左右犹疑之后,选定大王兄的一个重要原因也是因为,大王兄乃是正宫娘娘所生!这令二王爷多年来在心理上有些深深的积怨。所以,现在看来,同庆的担心一点也不多余。如果二王爷坐定江山之后,铲除异己,自己很可能首当其冲。
但是,九王爷抑制着心中的悲伤,已经把这些置之度外了。他心中只想着带出去精兵十六余万,而今归来,却不足十万这个残酷的数字了!触目惊心的惨痛伤亡,让他越来越想要和平。他渴望这世上不要再有杀戮,不要再有战争,让家家得以安乐,人人得以安宁。
他象一尊雕像一样,浑然不觉身外事,他坐在宫宴席间,被包围在阿谀献媚的言辞之中,他一杯接一杯地喝着烈酒!任凭事态这样发展。
五王爷来到他的身边,对他说,“九弟,你还好吗?是不是身上过于劳乏?要不要向新皇王请个罪,先请求回去休息吧?”
九王爷大摇其头,他答应二王兄,最迟明日交出国玺,这么紧要的时刻,二王爷怎么会放他出宫?他若逃出国去,他二王爷的皇王美梦不是一朝梦碎?他怎么可能犯这么大的险放他九王爷出宫,所以,九王爷想也不想,只是不停地干杯。
五王爷离开后,新皇王身披龙袍,神气活现地走过来,努力抑制住他刚才的狂喜心情,假作痛苦万分地说,“九弟,恕王兄一直未告真相。你回到王府,也已知道了吧?这个,九王妹她……”她,什么?新皇王终究找不到更好的词句给自己开脱。
九王爷大大方方地说,“我听家人说了,是她自己自愿喝下毒药的。跟别人无关。”
新皇王讪讪道,“能这样想就好,能这样想就好!”然后他转身离去,再次回到龙案之上,与众人推杯换盏。
这时有想巴结九王爷的臣子们便趋上前来言道,“王府不幸,一直想去拜望,可是,九王不在,家人们说不敢私自作主!”
九王爷长叹一声,说,“是了。我们九王妃素喜宁静,我们还是不要再打扰她的好!”
九王爷的话音刚落,众人还在七嘴八舌地说着客套话的时候,宫门之外一派嘈杂混乱,新皇王朝外喝问什么事啊?有人丢盔卸甲地跑进来报告说,“门外打起来了!”
皇王一拍龙案,“是谁这样大胆?”
“是,是……”那丢盔卸甲之人眼望九王爷,不敢说下去。
新皇王一望便知!因为此朝之中,再无第二人有此向他公然挑衅的实力!所以,顷刻之间,他的目光变得阴冷晦暗,死死地盯着九王爷的脸。
九王爷一脸的茫然,未及表态,这时从宫外又冲进来一名将士,慌慌张张地回禀,“皇王,大事不好!宫外尽被前线归来的将士们包围!口口声声要讨回九王爷!”这时,杀伐之声已经近在宫门咫尺之间。
“九王爷,这是怎么一回事?”新皇王一时也不明真相,他九王爷人好好地在这里,难道,他只是伪降嘛?而是真正的得了小皇王的暗诏,另有所谋?
九王爷强打精神,对他说,“皇王尽管放心。也许是我战前的兵将们不知真相所致,待我去看来!”
九王爷说罢站起身来正要出去一看究竟,不料想,同庆和同安这时率先杀出一条血路,并肩冲了进来!看到九王爷好好地站在那里,他们俩吃了一惊!九王爷喝道,“因何擅作主张?竟敢围攻皇城,不要命了吗?”
同庆剑眉倒立,看着九王爷不出声。
同安委屈地大叫,“小王爷啊,咱们九王妃、九王妃,让他给害死啦!”言毕失声痛哭!
九王爷顺着同安手指的方向看了一眼二王爷,沉吟一下,然后暗哑地说,“咱们王妃的事情,不宜在这里提起。你们俩个立即出去,传我的令下去,前线下来的将士各自回家团圆,休养整顿一天。”
同安不服气,争辩道,“小皇王不是明明有命嘛,要您来承嗣王位!今天,就算给咱们的王妃报仇,我们也非要把他推翻不可!”
“同安,别说孩子话,这是家国大事,不是儿戏。听话,放下刀剑,回府去。我好好的……”
同庆却从来没有的固执起来,“小王爷,您也不要再糊涂下去了!就算您一个人念在手足之情,不愿意伤害他一根毫发,可是,您也不想想,今日他留你下来是因为他有重要的东西没有到手,日后他万事具备,难道不担心您为王妃复仇吗?那时候,他早就剥夺子您手中的兵权,您只能任凭宰割了!难道我们几个还会有小命在吗?您就算替我们考虑……”
九王爷喝斥道,“住口!我决心已定,不会更改了!把国玺给我!”
同庆和同安一听这话,都要急哭了,九王爷疯了吗?还是让人下了迷药,国玺一旦给出,多少人的性命定然不保!
同安说不!不!就不!
九王爷迈开步子,一步,两步,三步……来到同安的面前,意味深长的看他一眼,伸手从他怀中摸出沉甸甸的国玺。然后一言不发转身交给新皇王。
新皇王一脸的惶惶之喜!
九王爷这才开口说道,“皇王深明大义,臣下只求皇王网开一面,在此登基大典之日特赦我的家丁顶撞冒犯之罪!”
二王爷眉花眼笑,“这个自然,这个自然!都是小孩子,我不会同他们计较的!九王弟也尽管大大放心,日后我还会为你加封进爵!”
九王爷紧抿双唇,什么也没说。
旁边有素来阿谀的臣子们便劝九王爷赶快谢恩。同安在一边冷哼数声!有的想极力讨好新皇王的大臣便嚣张地质问同安,“你一个小小的王府家丁,有什么资格登这大雅之堂?”
更有人阴阳怪气地说,“就是,但凭你,也配说什么国家大事?”
同安回头向大门口望了一眼,脸色一下开晴,趾高气扬地回敬,“就算我不配,可是,现在配说这句公道话的人,来啦!”
众人随着他目光所朝的方向望去,只见一位形容清秀的中年男人来到大堂之上,同庆首先惊呼,“叔叔,您怎么啦?”正是那与我父亲一起出国外避的叔叔,但是他一只手挚剑,一只手,却捂着胸膛,那里插着一只断箭!
十七年雨雪风霜的变化,对于一个成年人来说算不上什么,这时大臣堆里有人认出了他,也有平时交好的朋友,直呼其名,“善景将军!别来无恙?”
叔叔一边忍着巨痛,一边朝众人点头致意,然后朝前走了数十步,高举剑尖,直指新皇王,“好歹毒的二王爷!你居然布满机关,等着我们来往里钻,好吧!同安,同庆,看来,今天,我们大家就要一同含笑九泉了!”
这时他的身后边一个清爽的女声响起,“还有我呢,叔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