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云主子又带着马车走了,还是来时的样子,检查过了,马车是空的。”
“不言还在凤驭天殿吗?”
“回主子,在的。”
“那就好。”
“主子,三王爷已带东炎大军到京都城郊外。按您之前的吩咐,焦将军令所有黑鳞骑兵前去迎接,宫里只留了两千兵力和若干护卫在。”
“嗯。”
“主子,按您预期吩咐,三王爷突然率军发起进攻,黑鳞骑兵们被杀了个措手不及,只半日时间,片甲不留。”
“嗯。”
“主子,焦将军回来了。”
贴身的暗卫一件件向颜十九汇报,每一件事都如计划那样发生,颜十九却并没有什么特别高兴的神情。
他看向浑身铠甲披血、疲惫到极点的焦左泰。
如预期的那样,东炎大军杀尽黑鳞骑兵,拯救了楠国。
这种吃人的军队该消失了,算计并杀自己的兵相当容易。他炎刑该了结这一切,登上楠国王位了。
那么,最后还有两件小事要处理。
颜十九拿起剑,走到焦左泰面前,拍拍他的肩膀:
“这些年,辛苦了。”
焦左泰惶恐跪地行礼:“末将不敢当。”
这永远畏惧恭顺的态度,令颜十九一如既往地满意,缓缓道:
“你背后那点小动作——叫你女儿离开东炎并藏匿起来的事,我早就发现了,但我不怪你,父母爱子,可以理解。”
焦左泰脸色一白,没想到什么都逃不过颜十九的法眼。
那颜十九是否已经找到他的女儿了?
这些年,被用女儿性命威胁和逼迫,做这丧心病狂的黑鳞骑兵首领将军,焦左泰很早就已厌倦不堪。
只是为了女儿性命,才一直强撑。
直到那天,颜十九亲口说出要用东炎大军杀尽黑鳞骑兵,以助他夺取楠国王位的计划时,焦左泰才清晰地知道:
颜十九这个冷血残酷的暴君,为达目的不惜一切代价,杀自己人都毫不手软,不可能放过他的女儿。
将来他的女儿,要么被“斩草除根”,要么被逼迫成为第二个“焦左泰”。
所以他只能叫女儿逃走,藏起来。
焦左泰正心头发慌不知如何回答,却听颜十九道:
“阿泰,我承诺过你的,一定好好照顾你的女儿。等找到她,我一定给她高官厚禄,无尽荣华。”
这是并未找到他女儿的意思,焦左泰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也同时明白自己的路到头了。
“阿泰,你知道的,我不杀功臣。”
颜十九将剑“咣当”扔在焦左泰面前,后者没有丝毫犹豫,向颜十九深深叩首行礼,随即拿起地上的剑,干脆利索地割断了自己的喉咙。
焦左泰的鲜血喷溅在颜十九的靴子上,身子慢慢俯身倒地。
他的身体因为失血而不停痉挛,但他的眉头却是前所未有的轻松。
因为他已将女儿托付给了这世上最可靠的人,他什么遗憾也没有了。
终于,不用再做丧心病狂的杀人犯。
也不必以这肮脏的躯体去面对女儿,让她知道自己的父亲是万人唾骂的“羊人将军”。
焦左泰静静躺在地上,很快便目光涣散,再也不动。
“焦左泰怎么死的?”颜十九挥剑砍下焦左泰的头颅,提着头发,像递茶杯一样,随意交给一旁的暗卫。
暗卫强忍作呕不适,接过血淋淋的人头,乖觉回答:
“是您杀的——是您为救楠国,先调东炎大军来援,然后亲手杀了焦左泰这恶首。”
“嗯,将消息传下去吧。”颜十九满意点头,“阿泰的头挂去城门上,尸体立于城门口,任何人可随意鞭笞唾弃,让老百姓们好好发泄一下。”
吩咐完,颜十九自言自语了句“唉,毕竟欢好一场,还是我亲自去送送她吧!”随即迈开步子,向凤驭天殿而去。
殿门打开,不言立刻冲出来与颜十九的人杀在一起。
这位从前的霍帮亲卫,如今的御前侍卫总管,武功了得,身手非凡。
即使接连经历与禁军一起守宫门之战、一夜九度发起攻袭,体力都快耗尽了,还是将一把侍卫刀挥舞得飒飒生风。
不言抵挡在殿门口,如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杀死了不少颜十九的守卫。
只可惜,人终究没有神力。
已疲惫到极点、浑身是伤的不言,最终还是被砍倒在地,再也站不起来了。
大殿门口再无任何遮挡,颜十九在门槛前顿了一瞬,抬腿迈进。
云琛听着外面不言拼死搏杀的动静,自始至终咬牙攥拳,硬是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来。
她肩背笔直地坐在正殿的屏风后面,朦胧能看见头上龙冠的形状,上面金丝宝珠的龙须在微微颤抖。
虽看不清脸,但颜十九能感觉到,“南璃君”在看他。
“原本想直接杀了你的,罪名推给焦左泰。可想想,你我欢好一场,到底于心不忍。”
颜十九笑得风流肆意,语气也轻描淡写,说着从衣袋里摸出一样东西,隔着屏风抛至云琛面前。
“阿璃,我给你最后的体面,你自行了断吧。吃了这药,慢慢就会忘记所有事情,什么烦恼都没有了。等满朝文武都见证你的疯癫失常,我再登基上位,那样更能服众。阿璃,你怎么不说话?”
屏风后的人儿,没有颜十九意料之中的崩溃、哭喊和撒泼。
她只是拿起颜十九抛来的东西,从里面翻出那颗熟悉的丹药,轻轻笑了一声。
颜十九听见笑声,有些惊讶地挑眉。
她笑,是想起第一次见到这颗丹药的时候,她不知道有多嫌弃呢!
对炎朗说“这药真丑,麻麻赖赖,长得跟个癞蛤蟆似的!”
笑这噬魂丹是用她给炎朗的最后一点龙烬制成的,好讽刺。
笑这天下无解的、毒性最烈最令人痛苦的家伙,炎朗叫她拿去杀天大仇敌来着,没想到最后竟用在她自己身上。
唉,命运真爱捉弄人呐……
云琛在心里感叹这样一句,拿起那颗噬魂丹,轻轻放进了口中。
真好,终于可以摆脱一切,去见她的阿念了。
她细细地咀嚼,品尝。
一边吃,一边哭笑不得。
哭的是,炎朗骗人,明明当时说过噬魂丹是无色无味的,可这会吃起来却好苦好苦。
比她这千疮百孔的一生,漫长的二十六年还要苦。
笑的是,她终于可以去见她的阿念了。
从辨认霍乾念尸体的那天起,她就没想过要独活下去。
如今,这条命救了南璃君,发挥尽最后一丝价值,云琛觉得很值得。
她将噬魂丹咽下去,抬手擦擦眼泪,整了整头上的金钗,理平身上的衣服。
可能是太泰然迎接死亡,太想尽早去见霍乾念的缘故,她并没有什么强烈要死的感觉,反而这个时候开起小差,摸着身上金线织就的华美宫袍,心说:
皇帝的衣服真重啊……一层一层厚厚的金银丝线叠摞在一起,还不如她自己的衣裳软乎呢,穿起来真沉闷……
这时,一道黑色的身躯慢悠悠爬进大殿。
这场夺取三国的阴谋终局,只有阿灵陪在颜十九身边。
也许,他太需要一个亲密的伙伴,太需要被见证了。
这段时间在宫里,他一直将阿灵带在身边。
黑色的巨蟒满宫爬行,吃了两个宫女又吐出来,似乎是觉得味道不好,饥肠辘辘地到处选择新目标。
见阿灵向屏风后面爬去,颜十九道:
“阿灵,不许吃她。吃了会中毒,万一变成疯蛇可怎么好,听话!”
然而极通人性的阿灵,却只是奇怪地回头看了颜十九一眼,继续往屏风后面钻。
它并不懂什么三国,什么阴谋诡计,它只是担忧地看向嘴角慢慢渗出血丝的云琛,看她皱起眉头,浑身上下没有伤痕,却痛苦地捂住了心口。
它不明白云琛怎么了,颜十九为什么突然对云琛这么冷漠。
阿灵心疼地用脑袋去拱云琛。
云琛眼前已开始变得光怪陆离,眩晕不止,她忍着心口慢慢泛上来的撕裂疼痛,抬手摸了摸阿灵的头。
阿灵像从前一样,歪起脑袋轻轻去迎合。
颜十九看见屏风上这熟悉的一幕,一下就愣住了。
他像是有了什么无比可怕的猜想,瞬间浑身冰凉发麻,抬脚狠狠踹倒面前的屏风——
云琛痛苦伏案、咬着牙不呼痛出声的样子,随之出现在他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