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晚餐吃罢,黄昏落尽。
万宸开始指挥下人们收拾饭桌,准备再次起程。
马车这次动起来,便要明日天亮时才会停下来休息。
云琛按照心里预演过几十遍的那样,借口肚子疼要方便,离开乌泱泱数百人的车队,往一旁的小树林走去。
如今云琛没有侍女在身旁,万宸便安排了两个妈子和六个护卫与云琛同去,隐隐看来,竟是看守的意味大过保护。
护卫们在树林外围四散站定,两个妈子则寸步不离地跟着云琛走进树林子。
见两个妈子靠得实在太近,云琛只好停下来,指着十步开外一个较为方便的小树丛,假装不耐烦道:
“你们是侍候我还是看守我?跟这么近,我怎么方便得出来?”
两个妈子对视一眼,恭敬地向云琛行礼致歉,不再往前走,但也不后退离去。
万宸嘱咐过她们,不能让云琛脱离她们的视线,两个妈子不敢违逆。
云琛装出不悦的样子,嘟嘟囔囔抱怨着,走去树丛后面,开始装模作样解腰带。
按她原本的计划,须得假装方便时,用口哨声呼唤车队里的吞云兽和屠狼驹,令其惊马,引起护卫们注意,她便可以轻功遁去,逃之夭夭。
可惜,她只料到一定有护卫跟在外围,却没想到万宸会安排妈子来侍候她,而且还是两个。
这让她有点犯难。
以她的功夫出手,悄无声息地勒晕一个妈子,根本不在话下,甚至还可以有时间将那妈子拖进草丛,伪装成她的样子,再争取些逃跑时间。
但如果是两个妈子,就有点麻烦了。
云琛就是速度再快,勒晕其中一个的时候,另一个肯定会发出尖叫,惊动几步之遥的护卫们。
如此,她须得使出杀黑鳞骑兵那套办法,轻功跃起,双手勒住一个妈子脖子,双腿同时绞住另一个妈子的喉咙。
这样一来,可以确保两个妈子都发不出任何声音,但这招太过狠厉,很容易将其中一个妈子勒死。
滥杀无辜可不是云琛的做派。
云琛心下有些犹豫,正思考该怎么办时,忽听到一个微小的窸窣声,从草丛深处轻轻摸过来。
借着夜色来临前的最后一抹昏黄,她看见草丛被一分为二,像有什么笨拙的爬行动物在朝她悄悄靠来。
她被吸引地看过去,戒备地盯住那草丛,紧接着便看见一张熟悉的小脸从中探出,顶着一头草渣子,对着她傻傻地笑。
云琛蓦地瞪大眼睛,差点失声惊叫“兰倩?!”
兰倩赶紧将手指竖在唇边,指指来时那道长长的被她爬出印子的草丛,不好意思地冲云琛笑起。
这时,两个妈子突然出声询问:
“夫人,您好了吗?”
云琛赶忙敷衍道:“没好,我肚子不舒服,再等一会儿!”然后用手拨动草丛,弄出些听起来就很不耐烦的动静。
趁这声音掩饰,云琛快速猫腰与兰倩小声交谈。
兰倩爬得气喘吁吁,声音又小又短促,寥寥几句,云琛全都听明白了。
兰倩说,她把小月儿送上了去幽州道观的马车,叫云琛放心。
她还说,她从来不信云琛是翻脸无情会赶侍女出府的人。
凭她对云琛的了解,她笃定云琛一定有了不得的大事,办起来太危险,才会用那种法子,先将她和小月儿平安送走。
兰倩并不知道云琛要做什么,所以这傻姑娘死死在府门外徘徊了整整三天,直到今晨颜府车队出发,兰倩才又远远跟了上来。
车队用马腿行路,在主路上奔行。
兰倩就用两条腿在布满荆棘的树林小路里悄悄追赶。
她跑得眼冒金星,口鼻刺痛发甜,整整一天下来又累又渴。
但功夫不负有心人,她终于远远看见车队停下,云琛下马,与颜十九用饭。
当云琛与几个妈子、护卫朝树林走来的时候,兰倩抢先一步躲了进去,藏进更深的草丛里。
她清楚地看见云琛并没有解衣裳,只是蹲在草丛里假装方便,眉头紧锁,一脸焦急犯愁。
那一刻,兰倩知道自己猜对了!感叹天助她也!也为终于要帮上云琛而感到一阵狂喜!
她像小蛇一样匍匐在草地上,一点点吃力地向云琛爬过去:
“大小姐,你要做什么?”
到这般地步,面对这样的兰倩,云琛已没有什么不能说的。
“我要逃。兰倩,傻姑娘,你不该回来!”
兰倩嘿嘿笑,露出两排整齐的贝齿。她尽量轻巧地动作,快速扎出一个和云琛一模一样的束发。
兰倩的意思很明白,她要借着此刻光线昏暗,装成云琛的样子再在草丛里蹲一会儿,以助云琛逃跑,为云琛拖延时间。
云琛迟迟未动,不忍地看着兰倩。
瞧兰倩累得脸色苍白、满头是汗的样子,一双鞋子全是泥土和草汁,云琛简直无法想象,一个毫无拳脚功夫的女孩子,到底怎么历尽艰辛一路跟到这里。
只因信云琛不是个无情的人,便笃定自己一腔忠心不会落空。
云琛看得心疼又感动,摇头拒绝:
“不行,若我逃了,你怎么办?”
兰倩大急:“没事的,不就是被颜府的人发现嘛!我就说贪恋旧主,才一直追到这里,我也没看到你去哪了,我还可以装作很惊讶,帮他们一起找,然后找机会逃走!他们会信的!大小姐,你快走吧,求你了!”
似乎怕云琛不肯,兰倩接着又补了一句:
“别辜负我的辛苦。等你安全了,一定来接我。大小姐,我等着你。”
最后这句像约定,更像兰倩替云琛说出了承诺,终于叫云琛不再犹豫,感激地捏了捏兰倩的手,顺着兰倩来时的路,轻手轻脚爬去。
云琛悄悄摸到树林边缘,打了个刺耳响亮的呼哨,立刻引得车队里的屠狼驹和吞云兽扬蹄嘶鸣。
整个马群霎时乱起来,果然吸引得护卫们纷纷跑去维持车队。
趁此,云琛立刻轻功飞入夜色,逃匿得无影无踪。
此时黄昏消散,黑夜已彻底降临。
路边飞速闪过的树林摇曳如鬼影。
云琛使出全部轻功,只恨自己只有两条腿,怎么拼命都不够快。
一定要逃掉!赶在颜十九的人追来前与霍乾念汇合!
她向着东边绿水潭的方向跑啊跑,她多么希望这是个无月的夜晚,能有浓浓夜色为她做掩护。
可惜,老天爷就像要和她作对似的,今夜的月光格外明亮。
雪白的月光偏偏将周遭一切照得无处遁形。
云琛根本不敢停下来,将近十里的路程,她一口气跑到了。
她剧烈地喘息,胸口不停起伏,汗水顺着额头不停流下。
因为才高烧过的缘故,病未痊愈,她忍不住开始咳嗽,又赶忙用肘弯死死捂住嘴,只敢发出沉闷的声音。
她放慢脚步,一边到处寻找,一边轻轻呼唤霍乾念的名字:
“阿念——阿念——”
四处一个人影都没有,无人回应,只有一座巨大的黑黢黢的石壁伫立在怪木林立中,像一扇不可逾越的天门,横挡在她面前。
石壁旁,冷白如霜的月光倾洒在一汪碧绿的水潭上,泛着猫眼似的幽光。
绿色的水,通常不是因为水藻太多,就是里面深不见底才泛绿。
不管是哪一种,对于凫水的人来说,都是要命的存在。
云琛跑得累极了,想去潭边喝点水,却莫名对那幽绿感到心悸,有种一靠过去,就要被里面爬出的水鬼拖下去的感觉。
她咽了口吐沫,选择在石壁旁的怪木林躲起来。
怪木林稀松散乱,其实并不是能藏身的地方,只要稍稍留意,立马就能看到她所在。
但眼下已没有更好的选择。
她看了眼天色,子时将近。
她坚信霍乾念一定会来,只是霍府戒备太过森严,他逃出来需要更多的时间而已。
她找了棵平坦些的树跳上去,静静地等待。
随着时间一点点过去,月亮逐渐升到正空,将她藏身之地照得一览无遗,她开始有点着急,不安地调整了好几次躲藏的姿势,不停伸头往周围小路看去,依旧看不到人影。
“阿念,阿念.......”
她一遍遍喃喃念着,似乎只有这两个字才能给她信心。
她不停祈求霍乾念快点来,千万不要让颜十九的人先追上来。
不知过了多久,她渐渐感到身子疲乏困倦。
连日来不能安睡,思绪混乱情绪紧张,让她许久没有睡过一个好觉。
眼下环境安静,她竟有些抵挡不住的困意。
她努力咬自己的胳膊、掐大腿,不让自己睡着,正迷迷糊糊之时,忽然听到前方黑暗里传来一个脚步声。
她瞬间清醒,紧张地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
只见清冷的月色之下,一道高大颀长、肩背笔挺的身影出现在路上。
那身影直直朝绿水潭走来,站定在怪木林前。
他目光冰冷,面无表情,顿时叫云琛整颗心坠入谷底,浑身的鸡皮疙瘩都冒了出来。
因为来者没有别人,正是颜十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