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约莫是裴青然才十五那一年的时候,当时他还与池清交好,两个人时常一道去剑南道的不少城镇之中“行侠仗义”。灵犀山庄的老庄主知道这件事,乐呵呵的表示“年轻真好”。
这一次他们是为了解决一个临近南疆的小镇之中突来的蛊祸,这件事情还是池清先发现的,他实在想不出法子,偏生池老爷将这件事情交给了他,于是束手无策的池清只好找上了裴青然。
“所以你究竟是要带我去哪里啊青然?”池清打量着周围遍地的银杏树,再看了看面前挂着个镶金牌匾的堂皇宅院,颇有些茫然。他告知裴青然来意之后,裴青然就直接闭门思索三日,一出来便带他马不停蹄奔赴此处,可那匾额之上不过“烟罗”二字,分明非门非派,更不似医庄杏林。
裴青然看他一眼,神色间流露出几分自得来:“这是哪里不重要,这里面的人必然有用就是了。”他上前去震天般的拍了拍院门,扯着嗓子喊了一声来人,这才又转过身来,有些惆怅的道:“若不是我已经有了师从,恐怕还要叫他一声师父。”
池清尚不曾想明白这是何意,就见院门悄无声息的开了,一个白衣女童站在里面,一头黑发用琳琅的金饰挽了发髻,看模样很是可爱,只是衣袖垂落露出的手臂上烙着些奇诡花纹,叫人不寒而栗。那女童看了一眼两人,掩口笑了起来:“我说是谁这么震天的叫门,原来是你来了。”
“莫取笑我了……那没骨头的在吗?”裴青然露出个真心实意的轻松笑容来,见女童点头,一拉池清就往里去。
池清看了两眼那并不跟上来的女童,小声问道:“那姑娘是谁?”
“说来你不认识,”裴青然自顾自的往前走着,漫不经心的调侃道,“但那可不是姑娘,是个公子哥,名叫甲一,总喜欢一副小丫头打扮。”他顿了一顿又道,“想不到今日他也来了。”
“我们究竟要去见谁?”池清睁大了眼。
甲一的名讳他如何不知,夤夜阁数一数二的杀手。这夤夜阁听闻是隶属于唐门暗堂门下,却从未有人说得清楚这二者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甲一便是夤夜阁中排的上号的厉害人物,天底下也只他一个叫“甲一”的,只是向来无人说得出他是何面貌,原来是因着他喜欢女子装扮的缘故。
这人竟也会被人差遣来开门?
“不是我要带你见的那人本事大,约莫是甲一今日闲着无聊顺手。”裴青然一眼便看明白池清脑子里在想些什么,拉他穿过两个垂花门,绕开莲池,叮嘱道,“不必给这人面子,给他三分颜色,能与你开一街的染坊。”言罢便撩开了面前丝丝缕缕的藤萝。
“背后说旁的坏话,几年不见,你怎么变得嘴碎了。”
院中硕大一棵银杏,反季的满树灿金,也铺了满地的灿金,那一团金色里摆了一方石桌,桌上放了两三匣子,一匣明珠一匣白玉,一匣似是药材,都价值连城,却又被随意的堆在那里。
而桌后坐着一个人,面容憔悴,背后一把无锋重剑,正抬眼看过来。
说来奇怪,这人分明面色看着像是油尽灯枯,那双眼却亮如星子一般。
“只是说你脸皮,没说你旁的就是给你脸了。”裴青然重重的哼了一声,“这人叫他老头子就行。”
“前辈好,初次相见,在下有礼了。”池清还是老老实实行了礼,那人轻飘飘看了一眼,嗯了一声便转过头去:“信我已看了,你准备给多少钱?”
钱??池清内心一懵。无怪他如此反应,只是裴青然往常所见的灵犀山庄中诸人,皆是金钱名利如粪土,往常名士雅客也少有如此直白者,这一话出口,就叫他有些恍惚。
裴青然上前两步便是一巴掌下去,将桌上那药材匣子砰的一声合上,露出个冷笑来:“找你帮忙是看得起你,你这毛病什么时候能改,钻进钱眼子里面去了吧!”
“唉,话不是这么说的,俗话说得好,有钱能使鬼推磨,我可不是阎王愁,只能做个小鬼多收些金银。”那人心疼的看了一眼匣子,道,“你若不想出钱,何必来找我。”
“少废话,帮是不帮!”
“给钱就帮,没钱免谈。”
“好,”裴青然顺手将那一匣药材抱在怀里,转身就走,“池清我们走。”
“等等……我们这样不好吧……”池清有些不明状况,见他拿了东西就走忙道,那边这背着重剑的人也慢悠悠附和一句,叫裴青然无奈的叹了口气,道:“他分明是在驴你,这一匣子里天山雪莲千年人参,只有何首乌是他用得着防秃,摆明是准备好的。再说了,你给他节约什么?这人压根不缺这几百两银。”
那人便在桌后轻笑一声,拉长了声音道:“哎呀,不给钱还理直气壮,裴青然,你这人真正是过分。不过……”他顿了一顿,站起身绕过桌子严肃了面色道:“我在南疆尚有一二好友,五月寄信与我说,这蛊在南疆亦是横行,你从我这取药无用,恐怕还要找四五顶尖的医者。”
“不劳你这个属貔貅的焦心,总不能指望你寻来苏神医。”裴青然嗤笑一声,那人却从袖子里摸出一沓信纸来道:“枉我做好人,替你去信问过了,不少医者都没法子,你上门也是白费功夫,恐怕当真是要好好想想办法,请苏行止来了。”
苏行止乃是江湖上出了名的神医,他却这么随随便便的就直呼其名,倒是叫人有些好奇了。然而池清还不曾将这一点好奇说出,就见裴青然夺过信纸一扫,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过去:“你又喊错人名,对你说没法已经是脾气好了,真是眼睛落钱堆里。左右你也不会走出这庄子半步,就待着安享晚年吧。我们走。”
池清拗不过,只好带着歉意笑了笑做赔,那边甲一也从角落里绕了出来,裴青然和他说了两句什么,似乎是被提醒了灵犀山庄的老庄主或许有些法子,火急火燎的便带着池清又冲了出去。
这人看着那边三人离开,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
手心原本常年练剑的茧,已在闭门的两三年里淡化了不少,可他仍习惯负着重剑来去,好像这样就能不忘那些年里剑上沾染的亡魂,也不会忘记……当年与他分道扬镳,如今远在极乐城的那个人。
“真是时间到了吗?”他喃喃了一句,抬头看向身后的银杏树,有微风吹过,落下一阵灿金的叶子。
一片恰巧落在他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