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铁四下看了看,见没人注意,压低了声音说:“其实,我认识这个老曹!”
周亦凡一愣:“什么?你认识死者?”
姜铁说:“刚才来报案的时候,我还不知道他是说,到了现场看见他,我才认出来!”
“那这个老曹是什么来路?”周亦凡问。
“这个老曹没什么特别的,但是他有个儿子很特别!”姜铁说:“老曹有俩儿子,老大叫曹正,就是那个小孩儿的爸爸,也是个普通人!但是,他的二儿子就不一般了……”
周亦凡问:“他二儿子是哪一位呢?”
姜铁轻轻吐出两个字:“曹山!”
周亦凡遽然一惊:“我靠,曹山?那个号称五十年来最牛逼的越狱犯!”
姜铁说:“没错,这个老曹的二儿子,就是曹山!七年前,在莲河监狱越狱的传奇人物,至今还是无数黑道混混心目中的英雄偶像!”
周亦凡一下子来了兴致:“那时候我还在警校呢,光听说有这么个新闻,当时我们警校里都传得神乎其神,队长,能给我透露点内幕呗!”
姜铁说:“说来话长,这功夫不是说这事儿的时候,回头找个时间,我给你八卦一下!”
这时候,本地警察的老马队长走了过来,招呼:“二位领导,咱们撤了!”
周亦凡看见又来了一辆车,看造型是殡仪馆的,死者的家属邻居哭哭闹闹地把老曹搬上了车,警察们也陆续收拾东西准备撤离。
周亦凡问:“队长,有什么结论?”
马队长点了一根烟,猛嘬了两口:“结论很一致!由于情绪激动导致的心梗!家属证实了,这个老曹患有心脏病,以前出现过好几回心肌梗塞的症状,不过都抢救及时,这次,没及时!”
说完,惋惜地摇摇头。
姜铁问:“那死者临死之前发出惨叫,怎么解释?”
马队长说:“心脏病啊,他疼啊,疼就叫啊!”
姜铁的脸色一沉,没言语。
周亦凡摇摇头,说:“有点不对劲,刚才他的小孙子跟我说,天卦!”
姜铁问:“什么天卦?”
周亦凡说:“天卦,就是易经八卦那个天卦!一个天字,一个卦字!”
姜铁气哼哼地:“我还不知道是天卦!我是问你,这个天卦是是怎么出现的?是小孩儿看见的?还是他爷爷看见的?还是他爷爷看见之后转述给小孩儿的?”
周亦凡说:“这个我还不清楚,孩子还小,说话还不利索呢!要不你自己去问他!”
说完用手一指,姜铁看见一个中年妇女正抱着破破坐上一辆出租车,看样子是准备回家。
姜铁想了想,说:“算了吧!问小孩子也问不出什么,要是有问题,看下一步的验尸结论吧!”
马队长接茬说:“没有下一步了,家属自愿不追究,就是心脏病猝死结论得了……”他有意无意的瞥了周亦凡一眼:“我们是搞刑侦工作的,不是搞灵异侦缉档案的!”
说完,他慢悠悠地走开了。
周亦凡看得出来,这个马队长对省城来的刑警们,虽然表面恭敬,但是心怀愤懑。
姜铁说:“先是一个碎尸案,然后变成盗墓案,接着一起抢劫案,再后来抢劫受害人变成线人,那个线人还是开堂子算卦骗钱的混混儿,然后我的车差点变成一堆废铁,我到现在都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再接着一桩离奇猝死案,结果猝死案里又冒出一个‘天卦’。不到一天的时间,这些事儿连串发生,表面看起来好像隔三差五,七零八落,但是内里却有一条线索贯穿着……我能感觉到,但是就是一时抓不住!”
周亦凡由衷地赞叹:“队长,你思维真敏锐!”
姜铁一个巴掌扇过去,做势要打,周亦凡轻巧的躲开了。
“少他妈给我装蒜,第一,快把我的车修好!第二,给我个合理的解释!第三,把你的线人带来见我!”
老曹的家属和警察们刚刚撤离现场,周亦凡和姜铁也上了车准备回警局。这时候,一场久违了大暴雨终于不期而至。兰坊城瞬间沦陷在一片汪洋之中。
周本平和小安拥抱着,站在“富佳海都“豪宅区的小别墅卧室的窗前,看着大水倾城,一阵阵乱雨透过窗户,扑进室内,打在他们的身上。
小安说:“你知道吗?其实我特别喜欢下雨天!”
周本平问:“为什么?”
小安说:“雨水的味道特别好……”她调皮的舔了舔嘴唇:“这是从雅鲁藏布江上空飘过来的雨水,它们经过布达拉宫,水珠里面都是诵经的气息。”
周本平望着小安的脸,依然是那张让她忘情的美丽面孔。与小安相比,任何女性的风情都黯然失色。
但是,为什么所有人都说小安不是个美女?
周本平的思绪里还是茫然而纠结,在刚才的宴会上,周本平突然意识到了闻道士所说的“六感者”!
他联想起小安昨天吃豆腐宴时说过的那些话。还有她在缠绵之际说的“原点“!
于是,他小心翼翼地询问:“你真的能吃出食物的感觉吗?”
小安说:“干嘛?你又想讽刺我?”
周本平说:“没有,只是下雨天无聊,探讨一下神秘主义玄幻话题!”
小安把头埋在他胸前,叹了口气,说:“不是吃,是咀嚼!凡是我咀嚼过的东西,我就能感觉到他们的经历。所以,每次吃肉,都像濒死体验一样恐怖!”
周本平说:“那蔬菜也是死的啊?”
小安说:“你看,我就知道我说了你也不信!植物的死亡和动物的死亡是不一样的!你不能理解!”
周本平说:“那你有没有感觉到我的感觉?”
小安好奇地抬起头:“什么感觉?”
周本平说:“你也吃过我啊?你没有感觉到我的感觉?”
小安脸色绯红,在他脸上掐了一把,周本平疼得一咧嘴。
“别那么恶心好不好!”小安说:“我对你都没感觉!完全没有!”
周本平将信将疑,说:“要不你再吃我一口,看看能不能感觉到什么?”
小安抬起头,装出一副凶神恶煞的表情:“我要是吃了你的口水,就知道你最近几天的所有的事情,要是吃了你的肉,就知道最近几年发生的事情,要是喝了你的血,就知道你这辈子所有的事情……”
周本平也被她逗笑了:“那你要是吃了我的某种体液,是不是就知道我前生今世的所有事情!”
小安猛扑过去:“我现在就吃了你!”
暴雨连天,欲望像闪电一样炸裂。赤裸纠结,反复争夺。
周本平再次赤裸拥抱着小安,刚刚浮现起来的一点疑惑被性欲无情地击溃,一败涂地。
小安死死的压在周本平身上,任凭他挣扎,翻滚,无济于事。
雷声轰鸣,天风呼啸,小安在颤栗呻吟中掠过巅峰,随即飘然坠落,无声无息。
周本平喘息良久,伸手抚摸着小安的脸,她的脸上湿漉漉的,不知道是雨水,汗水,还是泪水?
小安拼命喘息了一阵,忽然低下头去,在周本平的胸膛上狠狠地咬了一口。
她的牙齿细密,尖利,周本平疼得叫出声来。
小安贴近他的脸,喘息着,说:“你猜,我有没有真的吃过人?”
说着,她的嘴角渗出了一丝血迹。
阴沉的雨天,苍白的面孔,迷离的眼神,殷红的血丝,一刹那间周本平再度发觉这场景无比诡异——他蓦然想到了昨天的那个梦境。
梦里有个看不见面孔的女子,在吃着看不见的食物,嘴角流出了血迹!
小安说:“你猜,我有没有真的吃过人……?”
到底是谁在吃谁?
太诡异了!周本平冒出了冷汗!
小安也许发觉了他神态有些失常,她温柔地低下头,想在周本平额头上亲一下。
周本平不由自主地躲闪了一下,小安一下子愣住了!
暧昧缠绵的气息逐渐凝结,化作一堵诡异怀疑的墙!
“我不是故意的!”周本平意识到自己的举动可能刺痛了小安。
“你是不是觉得我是个怪物?”小安弱弱地说。
“怎么会呢……”周本平有点心虚:“我只是有点累。”
“不是……”小安舔了一下嘴唇:“你的汗液告诉我,你很紧张,你有怀疑,甚至是恐惧……”
周本平默不作声。
“其实,我刚才只是想亲亲你。”小安哽咽着:“我不是要吃你……”
“我不是这个意思。”
“其实你就是,你嘴上说不是,但是你的身体不会撒谎!”
周本平不再争辩了。
小安索性嘤嘤地啜泣起来:“我觉得我也是个怪物,如果我不是个怪物,我妈妈就不会死!”
周本平心中思绪如潮,百转千回,终于还是忍不住紧紧抱住了小安。
感情战胜理智。欲望击溃逻辑。是周本平一生无法自拔的宿命。
“我从小就是个怪物,我出生之后,就不喜欢吃我妈妈的奶,只能喝奶粉……”小安擦了擦眼泪,悄悄地说:“我妈妈说,我一吃奶就哭,没完没了的哭,后来,好不容易长大了,到了能吃饭的年纪,就不吃肉,每次吃肉都会哭得死去活来。我是靠吃萝卜白菜长大的,我妈说,我就是一只兔子……”
周本平居然忍不住笑了一下!
小安也笑了,继续说:“那时候我还小,说不清楚是怎么回事,我妈妈也跟着干着急,到了我上小学的时候,才勉勉强强能说清楚,我跟妈妈说:’你别给我吃肉了,我吃了肉就像被杀死了一样难受!’那时候,我妈妈才明白是什么情况,他曾经找过很多医生咨询过,没有结果,有的医生说,这种情况在医学上无法解释,要不你去找个民间人士看看吧……”
周本平明白,所谓的民间人士,就是指闻道士一类的人,江湖神棍。
“那一天,我妈妈听说,某个乡里有个通灵的农村妇女,外星人附体,会治怪病,她就想去找那个人看看。临走之前,她还给我打电话说,宝贝,妈妈去给你看看这个人能不能治好你的毛病……但是我没想到,这是她留给我最后一句话!”
周本平惶惑了。
吴师太,一个充满慈爱的母亲?一个刻薄阴损的女人?一个性欲侧漏的荡妇?
哪一个是真实的?
或许都是假的,她对自己女儿说去找神棍看病,其实是准备带着自己去老牛吃嫩草霸王硬上弓,满足自己卑劣的欲望。
或许都是真的,谁说一个放荡的女人就一定是个坏母亲?喜欢搞小男生和做一个好妈妈之间,没有什么必然的逻辑关系!
人心善恶,或许不是只有一副面孔!
周本平小心翼翼地问:“那你妈妈出事那天,是她一个人去的吗?”
小安说:“当然了,这样的事情,她不可能带着别人!”
周本平松了一口气。转而又想起一个问题:“你要是能通过咀嚼感受到一个东西的经历和情绪,是多长时间范围之内的?”
小安想了想,说:“时间越近的越清晰,时间越久就越模糊,要是时间特别长,就没什么感觉了……”
周本平觉得自己安全了。十一年了,一个多么绵延无际的时间荒漠!
想到这里,周本平忽然觉得心情好了许多。他意识到,自己突然产生的这些怀疑和戒惧,其实归根结底的一个原因,就是担心小安品尝出自己的过往。
是的,品尝,周本平想到的就是这个词汇。
如果小安一旦发现自己和吴师太临死之前发生的事情,那么一切都无法挽回!
所幸的是,时间久远,小安已经不会再发现那些秘密了。
“其实,我倒觉得,你这个毛病也不算什么毛病!”周本平说:“你要是看开点儿,这没准还真的是一种超能力……”
“不,可能是我刚才没说清楚”小安说:“我妈妈给我找人要治的不只是这一个毛病,还有一个……”
“是什么?”周本平问。
“我没有嗅觉……”小安说:“从小到大,我不知道自己吃到的是什么味道,因为我不知道我吃到的味道和你们的吃出的味道是否一样。”
周本平没有理解:“怎么会呢?如果我跟你吃同一个苹果,我说这是甜的,那么你就应该知道,这个味道就是甜的!”
小安很勉强的笑了一下:“你错了,如果你从出生开始就没有嗅觉,你就会明白,我品尝到到的味道和你绝对是不一样的,你的舌苔辨别的是酸甜苦辣咸涩,我品尝到的是悲哀恐惧绝望和死亡。”
“就没有欢喜一点的吗?”周本平问。
“你见过有谁会无限欢喜的死去吗?”
小安说:“我们吃到的任何食物,都是尸体!无论是植物,还是动物,唯一的区别,是植物的怨念比动物小,因为她们的智慧比动物高得多,她们知道自己死去,被吃掉,是一种不可逆转的宿命,所以植物往往都会平静的接受死亡!但是动物不会,动物们总是觉得自己不该死,临死之前都会挣扎,嚎叫,悲叹,所以,那些肉类,都充满了死亡的气息……”
周本平听得瞠目结舌。
他第一次听到小安说植物的智慧比动物高得多。也是第一次明确听小安说起自己的感知能力。这再一次让他想起来闻道士说的那些话——六感者!
他想试探着问问小安:“你是个六感者吗?“
这一刻周本平灵光大开——如果是的话,那么昨天她说的那句“原点”之类的话,就充满了悬疑的气息了,很明显,昨天自己给小安吃了一点闻道士留下的血迹,由此及彼,则闻道士说过的那些话就具备了一定的思辨性。
如果这个逻辑线条成立,那么闻道士说“你又要死了……”就未必不是一种可能性。
超越正常人的感知能力,就一定具备超越正常途径的表达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