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淅淅沥沥的小雨渐渐凌乱,乌云彻底遮蔽了月光,天上地下一片漆黑,漫无边际。
思故乡的田野和荒山,仿佛都陷入了幽冥界。
闻道士和老七沿着小路追行,却没有发现任何踪迹。
老七凑到闻道士身边:“好像跟不上了,五哥。”
“嗯,跟丢了!”闻道士淡淡地说。
“那怎么办?”老七问道:“要不要再给老大他们打个电话,问问他们有没有追上?”
闻道士想了想:“我觉这时候还是不要打了,如果这时候万一他们正好追到曹山,我打电话过去反倒给他们添麻烦。如果他们追到了曹山,会告诉我们的,我们还是等等消息,顺便再往前追一段路。”
老七点点头:“好,五哥,我听你的。”
于是,两个人减缓了速度,向着一片民宅的方向走去。
那里还有影影绰绰的灯光,想来是一些小旅馆里,不甘寂寥的游客还在纵酒狂欢。
“五哥,有个问题,不知道我该不该问……”老七突然说道。
闻道士心中微微地紧张了一下:“哦,你是不是想问,刚才在院子里,我为什么要和老奎一起偷袭你?”
老七居然笑了一下:“五哥你想错了,我不是问这个。”
闻道士很诧异:“你不是问这个?”
“是的。”
老七说道:“这个问题很明显,你,老大,老三,老四,老九,不是都一直在找什么六感者吗,找到了之后,还要去找一个什么外星人,那个老瞎子就是一个六感者,那个周记者是个关键人物,对吧?所以你不会让我带走他……”
“原来你都知道了。”闻道士说。
“其实,在你把我扛出农家乐,弄醒我之前,我早就清醒了。”老七说:“你们的所说那些事情,我都听到了。”
闻道士自嘲似的干笑了一声:“呵呵,我早就该想到,我那一掌的力度,本来不应该让你昏迷那么久。”
“不过,你和那老瞎子弄的诡计,我还是很佩服的。”老七说:“你一边跟我对话,分散我的注意力,一边用默念说出你的偷袭,我听不到,那老瞎子却听得到。”
闻道士略显尴尬:“不,你错了。在那个时候,我根本还没想好偷袭的策略。我没有跟老奎串通。”
“不管有没有串通,现在都已经不重要了。”老七沉默了一下,然后低沉地说:“五哥,我想问你的问题不是这个。”
闻道士也沉吟了一下,说道:“如果你要问我的话,我也有一个问题要问你,我们各自交换一个问题,好不好?”
老七说:“好!你是哥哥,你先问。”
闻道士再次思量了一下,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深沉地问道:“你能不能告诉我,你背后的大领导,是不是就是隐士?”
老七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如果大领导不是隐士,那他为什么要找六感者……”闻道士接着追问:“他还要你把六感者带回去?”
老七冷静地说道:“这是第二个问题么?”
闻道士顿时默然无语。
老七冷冷地说道:“那么我要问我的问题了。”
“你问吧。”闻道士说。
“我的问题是,你的女朋友去哪儿了?”
老七忽然闪现着一丝冷笑,缓慢地说:“我们走进院子之前,她说她要去夜市上找个吃饭的地方等你,而我们刚才就在夜市上发现了曹山,但是却一直没看见你的女朋友,而且,我们出来这么久了,你一句话都没提起过她……”
闻道士心中一阵寒意丝丝颤动。
他无论如何没想到老七提出的竟然是这个问题。
“那么问题来了……”老七依然不紧不慢地说:“你的女朋友,去哪儿了?”
夜色苍茫,大雨飞扬。
寒意逼人,杀机弥漫。
曹山提着两只饭盒,在雨中踟躇前行。
衰弱的视力,对于曹山来说,根本不构成障碍。
曹山走路根本不用看,他只是凭借触觉在行走,就像一只鬼祟的老鼠,或者一条险恶的蜥蜴。
雨滴,风向,温度,地面的震颤,空气的阻滞,远处有汽车驶过,身边有昆虫爬行,一切体感所能感知的痕迹,全部都了如指掌却又无迹可寻。
忽然间,曹山站住了脚步。
他还是呆若木鸡地站着,缓缓地伸出一只手,缓缓地伸展,笔直地从身前向身侧慢慢划动。
苍白的脸,猩红的眼,漆黑的夜,诡异的扭动臂膀,看起来就像一只行将复活的僵尸,格外恐怖、诡异。
“一个人的心跳和呼吸……”曹山忽然说话。
他的声音嘶哑,纠结,就像是嗓子被锯断了一样窒息,却又无可奈何地发出撕裂的声音。
“一个人的心跳和呼吸。”曹山慢慢地说:“两个人的心跳和呼吸,躲在那里的是谁?”
高功和红颜震惊地握住了手,难以置信地对望了一眼。
虽然夜色深不可测,但是他们都感觉到了对方的眼神中透露出的不可思议的表情。
“出来!”曹山厉声喝道。
高功无可奈何地握了握红颜的手,表示鼓励和安慰。
然后两个人从树丛中走了出来。
曹山微微转了转头,似乎是在校验位置。
“你们不是刚才的那俩人。”曹山说:“你们是谁?”
高功明白,“刚才那俩人”当然指的就是闻道士和老七。
“我们是谁不重要……”高功试探着说:“重要的是,小安在哪儿?”
“小安?”曹山忽然裂开嘴,无声无息地笑了一下。
“你们是来找小安的。”曹山说:“是安海城派你们来的?”
高功思忖了一下,回答道:“可以这么说。”
“嘿嘿,嘿嘿……”曹山撕裂一样的冷笑:“安海城自己为什么不来?”
高功没有说话。
红颜替他回答:“这个无关紧要,如果你现在把小安交给我们,我想事情还有转机。”
“我是问你们,安海城自己为什么不来?”曹山不依不饶地追问。
“我刚才说了……”红颜还想解释。
曹山猛然嘶吼着截断了她:“我是问你,安海城自己为什么不来?为什么?”
他的声音凄厉,怨毒,尖锐无比。在这风雨之夜,荒山之中,听起来格外恐怖。
高功忽然明白了一个问题——不能跟曹山像正常人一样沟通。
他想起姜铁说的那句话:曹山不但是个白化病患者,还是个严重的社交障碍。
这一瞬间,高功决定出手。
曹山是否懂得武功,或者武功到底有多高,姜铁并没有说清楚。
但是从曹山伤人挖眼,混迹江湖,直到投案自首,再度越狱来看,恐怕他也是懂得一些武功的。
即使不是正式学习的传统武术,也有可能是自由搏击之类。
高功双手抖动,双手之上突然各自燃起一团火光。
只不过,两团火光是幽蓝色的。
在这漆黑的雨夜之中,幽蓝的火光更显得幽冥诡谲。
高功沉声怒喝,双臂突然挥出。两团火光笔直飞出,直袭曹山。
曹山似乎手足无措,手忙脚乱地想要躲避,但是居然没有躲开。
幽蓝火焰左右分袭,窜到曹山身上,立刻哗啦啦弥漫开来,烧成一片。
曹山在一瞬间被点燃成一个蓝色的火焰人。
他上窜下跳,连声嚎叫。
高功无比诧异,叫道:“怪了,他居然不会武功!”
在没有判定对手实力的情况下,高功先采取的是一个试探性的攻击动作。没有近身攻击,而是先用暗器远程试探一下。
这两团火焰飞袭的速度并不快,但凡有一定的武功基础,都应该不难躲避。
但是曹山居然轻易地被击中。
这怎么可能?
如果曹山没有武功在身,那么早前他怎么会轻而易举地逼退闻道士和老七这样的高手?
雨势越来越大,但是着诡异的火焰却在大雨之中越烧越旺,瞬息之间已经爆燃成一片深蓝色的火焰幕帘。
曹山却逐渐减慢了挣扎的动作,缓缓地瘫软了下去。
那一片幽蓝火焰在地面上蔓延开来。
“灭火!”高功叫道:“先救他!”
红颜一把拉住了高功的胳膊:“别着急,当心使诈!”
高功顿住了脚步,盯着那一片火焰,呼吸急促,神色惊疑。
地上没有任何反应。
曹山似乎已经失去了知觉。
高功不再跟红颜商量,伸手从口袋之中摸出了几枚细小的金属弹丸,迅速地射出,撞击在地面上。
随着几声轻微的爆破声,弹丸里炸出来一片片灰白色的细雾,雾气迅疾弥漫,淹没了地面上的蓝色火焰。
火焰迅速退却,直到湮灭。
但是,地面上还是没有任何活动的迹象。
高功与红颜并肩,牵手,迟疑着走近。
地面上有一件看不出颜色的大褂,已经被烧得几近残灰。还有一堆看不出是什么东西,早已经面目全非。
曹山不见了。
高功又惊又怒:“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红颜也惊疑不定,起伏喘息,颤声说:“这是不可能的,你的道术功夫出手,他既然躲不开,就一定跑不了……”
一个阴沉,嘶哑的声音,像游魂一样在他们的背后缓慢浮现,一字字地说道:“你说,这是道术功夫……?”
曹山!
匪夷所思。
曹山在他们面前被火焰射中,然后诡异消失,等他们凑近观看时,却像个幽灵一样在身后出现。
高功的冷汗一下子密密麻麻地浸了出来。
“这真的是道术吗?”曹山好像若无其事,好奇地问:“我怎么看着好像是忍术?喂,你是日本人吗?”
他居然拍了拍高功的肩膀,轻声问道。
姜铁和周亦凡,周本平,老梁乘坐的警车已经开进了市区,即将到达命案现场。
老梁叹了口气,说:“你们说什么山猫哥,山猫哥,我都听不懂!”
周亦凡撇撇嘴,好像赌气似的:“你听不懂就对了。”
老梁大咧咧地笑了一下,说道:“不过我还真有个事儿想问问头儿……”他转过头,盯着姜铁说:“能问吗?”
姜铁正巴不得有人来给他找个台阶下,急忙欢快地说:“你问,你问。”
老梁沉思了一下,凝重地说:“头儿,你说,如果老马他们站的是那位领导一队的话,那我们站的是谁的队伍呢?”
这下子姜铁又怔住了。
他没想到老梁抛给他的竟然是这样一个问题。
很明显,老梁的说法是针对他们进入思故乡之前,姜铁提到的老马的疑点而产生的。
但是,这个问题此时听起来竟然包含着巨大的信息量。
姜铁不由自主地联想起今天安海城亲自给他的打过的两个电话。
作为如此位高权重的大领导来说,即使有绑架案这样的诱因,也无法解释他为什么要如此屈尊亲自给一个小警察打电话。
姜铁能够想到的合理解释只有一个,但是这个理由却不能对任何人提起。
这也是一个秘密。
姜铁叹了口气,没有回答。好在老梁也没有继续追问。
气氛就这么尴尬了一会儿,车子已经开到了修配厂前面的马路上。
小雨正在逐渐酝酿成大雨,他们看见两辆警车鸣叫着驶离现场,而老马队长正和几个警察站在路边修配厂的屋檐下,显然是还在等待着他们。
姜铁说:“我们到了。”
周亦凡和老梁都没有什么表示,周本平却没头没脑地跑出来一句话:“有个很著名的恐怖作家,写过一本恐怖小说,我很喜欢,不知道你们看过没有?”
“什么?”几个人都有点儿意外,齐声问道。
周本平冷静,舒缓,而又阴沉地说:“那本小说名叫《所有人都在撒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