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以为等待自己的,会是灰飞烟灭,毕竟没有了妖丹的狐狸,即便是投胎转世,都是不可能的。
阿紫低头看看自己,轻飘飘的一缕残魂,竟然没有彻底泯灭。
这是为何?她有些不明白,但无形之中好像有一双手在推着她走,只剩一缕残魂的她没有任何的反抗能力,只能顺着那股力的方向向前飘去。
咦?这不是去往绛泽山的路吗?阿紫尚在襁褓之中的时候,就被族中长辈送到这绛泽山,拜易白予为师。
只因她生下来便父母双亡,涂山上下三天三夜的大雨,雨后林中所有生物无一幸免全都腐朽成泥,族人视她为妖孽,所以商量之后,将她送到易白予的面前。
当年师父还是个有些青涩的道人,看着一团小小的她,有些手足无措。
“我只是专心修道而已,你们将这小狐狸送到我门下,叫我如何教养她?”
如果她没记错,师父当时的脸,都羞红了。
族中大伯忙上前施礼,说道:“我族中之人当年是受了您的教化才得以保全下来,如今这小娃生下来便父母双亡,族中长辈都觉得这娃娃是老天爷给咱们的警示,才会有这样的孽缘,今日将她送到您这儿来,亦企盼着您能像当年那样,帮这娃娃除掉命里的孽根。”
那一日,整个狐族有名有姓的长老们,在绛泽山下求了好久,易白予托着那只毛茸茸的小团子,最终还是答应了狐族的请求。
后来阿紫才知道,其实她的师父,早已经不是年纪轻轻了,只是他修道早,天分高,所以可以容颜永驻罢了。
而且师父的脾气,也完全不是她想象中的好,只不过那天他看着跪了一地的狐族长老,实在有些难为情而已。
对于阿紫的教养,易白予还是非常严厉的。
记忆中,阿紫从不曾见过他笑,更不相信他会哭。
所以当她的残魂飘至易白予的房中时,她以为自己是看错了。
她看见自己的师父易白予望着窗前那一朵茉莉花怔怔地出神,那是她小时候去山中玩耍衔回来的枝子。他就那样静静地看着,直到天色渐暗,他都没有动一下。
就在她转身要走的时候,她听到师父说了一句,我的好徒儿,你莫怕,黄泉路长,你且等一等,为师为你报了仇,便会去陪你。
一滴晶莹的泪珠从那张俊美的脸上滑落,谪仙一般的师父,竟然会为了她这个“孽徒”,流下眼泪。
“若是你非要嫁给那个云礼为妻,我也断不会拦你,你踏出我这绛泽山的那一刻,便是你我师徒恩断义绝之时!”
“我易白予就当没有你这个徒儿,你也不要认我这个师父了!”
当时她跪在地上,那些话字字锥心,句句刺骨,却都没能换来她的回头。阿紫看着眼前那个为她流泪的易白予,悔恨与愧疚一下子将她淹没。
师父……是阿紫对不起你!若是可以,您就把阿紫忘了吧,真就当没我这个徒儿,不要再为我伤心了……
她看见易白予起身,摸起他那把玉骨剑就向外走去,等她回过神时,已经连师父的身影都已经看不到了。
他真的要为自己去报仇!只身一人去闯那戒备森严的魔界!
阿紫想要去追,眼前却忽然一黑,随即而来的是一阵天旋地晃,等她再睁眼时,已经来到魔界。
“易白予,若不是念在你是阿紫师父的份儿上,方才我一刀斩下的,便是你的脑袋了!”
云礼手拿寒刀站在那儿,那副睥睨天下的样子,好像已经是魔界最尊贵的王。
鲜血沿着刀刃往下流,阿紫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说道:“云礼,你不配提她的名字!阿紫她那么爱你,为了你,可以不惜背叛我师门,可是你呢!你却挖了她的心!取了她的妖丹!让她灰飞烟灭,再也入不了轮回!”
那是易白予的声音!阿紫跌跌撞撞上前,想要扶他起来,可是一伸手,却扑了个空。
阿紫回过头去,看见了将她剜心取丹的云礼,他还是那么的俊美,尤其是配上那双赫赤色的眸子!方才若不是怕伤到那双眼睛,她的师父绝对不会如此轻易就被他砍伤!
因为易白予舍不得,舍不得伤那双眼睛分毫。
那双眼睛,是他阿紫的妖丹所化!他的阿紫!!就这样被这满口谎言,虚情假意之人骗取了性命!
易白予不甘!他要云礼也灰飞烟灭,再也做不了魔界的王!生生世世,都踏不上轮回的路!
“云礼!受死吧!!”
寒光乍闪,玉骨剑本就是易白予气骨所化,剑气所到之处,皆带着他寒玉一般的冰冷。
魔界人自出生那天起,体内便带有三火。
一火名痴,意为痴恋凡世三千红尘不由己,每个魔界之人在诞生之日便会将此火种唤醒。
一火名堕,意为放弃希冀投身地狱永不悔,痴心遭滚油生生煎透,情思太烈,放得过别人,放不过自己。
一火名妄,意为堕落后永生,妄念成真,是刀尖上舔血,火种上走过之后,才能拥有的念力。
云礼身为魔界皇族,自出生起体内便有两火,而最后一火,已经在吞下阿紫丹心后点燃。
拥有魔界三火之人,即便是拥有万年修为的仙族单枪匹马的遇上,也不一定有胜算。
而这三火,遇冰则破,遇寒则灭。
易白予是魔界最大的敌人,只是在此之前,没有人知道罢了。
可失去了阿紫的易白予,什么都不是。他拼上了性命,也只能得一个与所恨之人同归于尽的命数。
“师父!”
玉骨剑在火焰里消融,纯白的衣角燎燃成灰烬。陨落的那一瞬间,阿紫已经忘记了痛究竟是什么滋味。
比之自己被刨心挖丹,还要痛千倍万倍!
阿紫死了,易白予提剑独闯魔界。
这世上再没有了易白予,因为易白予失去了他的阿紫……
绛泽山上常年四季如春,那是易白予知晓阿紫打娘胎里便带了寒气,受不得冷,用自己百年灵力设了个屏障。
那年的阿紫常梳双螺髻,是易白予下山跟乡间妇人亲手学来的。
“师父,为什么我要学打坐?”
“因为你妖心不定,需得时时刻刻让自己静心平气,才能保这一世安宁。”
易白予说话的时候喜欢矮下身子,这样他就可以在阿紫眼中看见自己。
“静心平气就能安宁吗?若是旁人欺辱了我,我也要静心平气吗?”
“旁人欺你,师父定会替阿紫欺回去,阿紫乖,不用担心。”
微风携着花香从林间吹来,拂乱了阿紫鬓角的发丝。她苦着一张小脸,总有些道理想不明白。
“那若是有天阿紫爱上个男人怎么办呢?”
温柔缱绻的如玉指尖微微一顿,易白予凝眸看向身前糯叽叽的小女娃子。
“阿紫……会爱上什么男人呢?”
这倒是个需要好好想的问题,阿紫歪着脑袋想了半天,想到太阳快要下山,才一蹦一跳的给出答案。
“嗯……像师父这样的,仙人一般的男人!”
昨日夜里山中降雨,草丛中多有未干的露水,易白予怕阿紫会湿了鞋袜身上受寒,伸手将她抱进怀里,听她这样一说,面上不由一红,心里扑通扑通乱了两下。
“淘气……”
“若是真有那日,师父会怎样?”
小时候的阿紫有点执拗,问出口的问题总得求个答案心中才能清明,她撒娇搂住易白予的脖子,晃着脚丫,一点儿也不怕鞋上的泥水将易白予纯白的衣衫染脏了。
“若是真有那一日,师父定然是心中欢喜的。”
若是真有一日,阿紫要嫁于我为妻,我心中,自然是再欢喜不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