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翌日，陆旻持果然回府收拾东西。
陛下已然下旨，任命陆旻持为主帅，出兵犬戎。
我什么也没说，安静的为陆旻持收拾衣物，特地将一块护心镜放在他的包裹中。
“刀剑无眼，夫君万事小心，我等你平安归来！”将包裹塞到他怀里，我红了眼眶。
他轻轻握住我的手，”我定平安归来。”
收拾完东西，陆旻持直接去了军营。
大军开拔那日，我亲自送到京郊，看着陆旻持骑在高头大马上的身影越来越远，我的心越来越空。
像有什么东西，在一点一点的失去。
我下定决心，要留下这个孩子。
这是我跟陆旻持的孩子，亦是我与他最直接的牵绊。
我又命人将罗太医寻来，跟他说明我的决定。
罗太医看着我，一个劲儿的叹气，”夫人，您这是何苦呢？”
“太医，求求你帮帮我，我想要这个孩子。”我殷切的看着罗太医，眼里都是哀求。
罗太医拗不过我，告诉我一个从书中寻来的法子，那就是找到传说中的九节菖蒲。用其做药引制作成丹药，在我生产时给我服下。
许能保我母子平安。
“好，多谢罗太医。”我感激的向罗太医致谢。
罗太医没再多言，叹着气背着药箱离开我府上。
倒是阿娘不知道怎么听说我怀孕的事情，匆匆赶来。
“苒儿，你怀孕了？”阿娘脸上喜忧参半，拉着我的手，柳眉蹙做一团。
我明白阿娘已经知晓，索性也不再瞒着，和盘托出。
“阿娘，我想要这个孩子。”我偎依到阿娘的怀里，没忍住落下眼泪。
“一旦打下犬戎，她就回来了。阿娘，留下孩子，我还能有个念想。倘若我真的死了，有孩子在，陆旻持看到孩子，他总会想起我的。”
“在他心里，也总有我的一席之地。”
听着我的话，阿娘红了眼眶，搂着我一个劲儿的落泪。
那日后，阿娘跟阿爹动用了所有的势力，替我寻找九节菖蒲。
11.
思念会把时光拉的很长，在我以为渡过千年万年后，陆旻持终于要回来了。
他只用了三个月的时间，就攻入犬戎的都城，侵扰我朝北境百余年的犬戎，成了我朝的属国。陛下龙颜大悦，没等陆旻持回京，就下旨封他为定安侯。
我亦是满心欢喜，在他回京那日，挺着七个月的肚子等在门口。
陆旻持入宫复命归来，看着大着肚子的我，人僵在原地。
我走过去拉他的手，抚摸着我的隆起的腹部，告诉他我们有孩子了。
还没等他开口说话，一道纤丽的身影从他身后站出来。
“阿苒，恭喜你。”是顾沄筱，她回来了。
我艰难的挤出一个笑意。
陆旻持说，此番顾沄筱在攻下犬戎的战役中，功不可没。全是靠她传递出来的情报，我朝的大军才会如此顺利就攻入犬戎都城。
陛下已经下旨，恢复顾沄筱清宁郡主的身份，并赐下郡主府。
在郡主府修缮完好前，顾沄筱就先住在安定侯府。
既是圣旨定下的，自没有我反对的余地。
倒是阿娘听闻后，匆匆赶过来，提出将顾沄筱接回清河王府住。
顾沄筱拒绝了。
她说，“当初离京时，她就说过跟清河王府没了干系，此番再去清河王府很是不妥。”
阿娘被她气着，“清河王府住不得，定安侯府你就住得？”
顾沄筱笑的更加放肆，直接搬出皇上，还说阿娘若是不满意她住在定安侯府，大可让皇上下旨将她赶出去。
阿娘被气得说不出话来，她毫不在意，趾高气昂的走了。
我紧紧的抱着阿娘，让她别生气。
阿娘冷静下来后，将一个紫檀木盒子塞到我手中，居然是九节菖蒲。
爹娘帮我找到了九节菖蒲。
12.
世上再没有第二个人，比我更清楚顾沄筱跟陆旻持之间的感情。
我自知比不过顾沄筱在陆旻持心中的位置，没再去自讨没趣，一心只想安安稳稳的生下孩子。
得知我们已经寻到九节菖蒲，罗太医特地前来，以九节菖蒲为引，为我研制保命的丹药。
感受着孩子在我腹中的胎动，我郁结的心情一下子被烫平。
至少我还有孩子。
可饶是我避着顾沄筱，她却没打算让我好过。
那日下着雨，顾沄筱来到我的院里。
她说，”顾沄苒，陛下已经同意让我以平妻的身份嫁给旻持。”
我愣了愣，抬眼看一眼她，很快收回眸光，没有说话。
没有得到我的回应，她蹙了蹙眉，”可我不愿与人共事一夫，顾沄苒，你与陆旻持合离吧！”
我再次抬眸，定定的看着她，笑了，”顾沄筱，我从未见过如你这般，厚颜无耻之人。”
许是我的话刺痛了顾沄筱，她面容染上怒色，甩袖走到屋外，直挺挺跪在我的门前。
“阿苒，六年了，你把旻持哥哥还我吧！求求你了！”
我在翠吟的搀扶走出来，看着眼前的顾沄筱，有些弄不懂，她到底想要干什么。
直到陆旻持匆匆赶来。
他心疼的将顾沄筱护在怀里，眸光狠厉的瞪着我，”顾沄苒，你还想如何？”
“她欠你的，都还清了。当初若不是她替你去犬戎和亲，你又如何能在此欺负她！”
陆旻持的每一句话都像是一把利刃，狠狠戳进我的心窝，让我这些年的付出，都成了彻头彻尾的笑话。
丝毫不给我解释的机会，陆旻持抱起顾沄筱，离开我的院里。
翠吟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为我不平。
我却只是淡淡一笑，这一切不都是意料之中的么。
不过没关系，我还有孩子呢。
大不了，日后我带着孩子离开定安侯府。
有孩子作伴，我往后的日子，总不会太难过的。
13.
罗太医很是尽心，不过半月的光景，丹药就研制出来，他欢天喜地的亲自送过来。
他慎重的将药丸交到我手上，脸上带着如释重负的笑意。
我让翠吟将罗太医给的药收好，对罗太医千恩万谢。
阿娘那边知道后，亦是寻来京城最好的妇科圣手跟稳婆，让他们守在我府上。
就在我们以为万无一失的时候，变故还是发生了。
陆旻持不知从何处得知，我手中有那么一枚丹药，硬是让我交出来。
他说顾沄筱当年嫁到犬戎，被犬戎大皇子的后妃磋磨，还被灌了红花，坏了身子。从今往后，她都不能再受孕。
我手中那颗用九节菖蒲为药引的丹药，可以挽救顾沄筱的身子。
陆旻持殷切的看着我，言语间带着哀求。
我看着眼前的陆旻持，心里酸涩的厉害。
他居然为了顾沄筱，卑微到如此地步。
“阿苒，这一切都是我们欠筱筱的。若是没有她替你和亲，如今处在这种境地的人便是你，做人不能忘恩负义的。”见我没有反应，陆旻持的神色变得冷凛。
我往后退了几步，拉开跟他的距离，笑着笑着却落下眼泪。
“没有那枚丹药，我会死的。”
陆旻持根本不信，打算强行从我这里抢走丹药。他一把将我推开，在屋里到处翻找。
我不慎被他推倒在地，肚子疼的厉害。
“陆旻持，我肚子疼！”我坐在地上看着在屋里翻箱倒柜的陆旻持，哭着喊他。
翠吟等人听到动静，赶忙跑了进来。
看到我身下晕开大片血迹，翠吟等人都慌了，抓紧叫人去请大夫跟稳婆。
翠吟等人慌乱请大夫的时候，陆旻持已经找到我藏在屋里的丹药。他看了我一眼，说把药送给顾沄筱就回来看我。
我只觉得可笑的很。
我也因为动了胎气，早产了。
而那保命的药被陆旻持抢走，我生产无力，晕死过去。
14.
我的孩子没有了。
一醒过来，我就瞧见阿娘坐在我床边，不停的抹眼泪。
我仰头看着头顶天青色的帘顶，心仿佛跌落冰窖，全身像泡在冰水里。
陆旻持也赶过来，跪在我的床边。
我偏开头，不想看他。
“陆旻持，我们和离吧！”我望着天青色帘顶，眸底的爱慕跟眷恋，一点一点的消失殆尽。
“我知道你放不下她，我成全你。”
陆旻持摇头不依，”我知道你还在气头上，可筱筱这些年过的太苦了，你别与她计较好不好？”
他话还没有说完，阿娘一巴掌甩到他脸上。
没有再给陆旻持说话的机会，阿娘让翠吟他们收拾行李，带我回家。
陆旻持不愿意放我离开，还想再拦，却见阿爹提着剑冲了进来。
“今日谁敢拦我女儿回家，本王定叫他血溅当场。陆旻持，你对我女儿所做的一切，本王不会善罢甘休的。”放下狠话，阿爹抱着我上了马车。
陆旻持见拦不住，跟在身后哀求。
我把头埋在阿爹的怀里，我是真的累了。
爱了陆旻持这么多年，我已经心力交瘁。
15.
回到王府后，陆旻持日日都来，可阿娘命人将和离书扔给他，并没有让他进府。
他居然，直挺挺的跪在王府门前，说他不会和离。
这些，阿娘让人瞒的密不透风，在后院的我并不知道。
我的情况已经越来越不好，多半的时间，都是在昏睡着。偶尔醒来，也是虚弱的连说话，都没有力气。
罗太医被爹娘强行留在府里，可他给我把过脉后，不住的摇头。
我的身子已油尽灯枯，当年在南疆，我拼死将陆旻持拉回来，整个人在寒潭里泡了几日。腹中还中了刀伤，若不是爹娘请来神医，我早就死了。
最初怀孕的时候，罗太医就跟我说过，这个孩子生不得。
本以为有了九节菖蒲，可以万无一失，没想到……
“两位，是下官无能，对不住，对不住了！”罗太医叹着气，向爹娘鞠躬道歉。
爹娘都是明白人，自然不会为难罗太医，命人将罗太医送走，日夜守在我的床边。
翠吟再也忍不住，跪在爹娘跟前，将我没有服下九节菖蒲的事情和盘托出。
她还告诉爹娘，陆旻持之所以要抢我的丹药，是为了治疗顾沄筱的不孕症。
我生产的突然，兵荒马乱的，事后我又叮嘱过翠吟他们，不许将药丸的事情告诉爹娘。
今日翠吟听闻我命不久矣，才没忍住全抖出来。
阿爹气坏了，又要去拿剑，”我去杀了那对狗男女。”
“阿爹！”我挣扎着起身拉住阿爹的衣袖。
“算了，都是命。当年是顾沄筱替我去和亲，也是我抢了她的姻缘。就当是，我还她的。”
“狗屁！”阿爹气头上，骂出一句粗言。
“她顶替你的身份在王府养尊处优这么多年，要说欠，也是她欠你的。”
“阿爹，算了。”我怕阿爹真去杀了顾沄筱，拉着他的衣袖不敢松手。
犬戎一战，陆旻持功不可没，已经成为天子近臣。而顾沄筱在那一战中，提供犬戎那边的消息，我朝才能轻易的打下犬戎。
他们两人，是有功的。
而清河王府，早已江河日下。
爹娘感情甚笃，阿娘在生我时伤了身子，一直未能有孕。阿爹心疼阿娘，一辈子都没有纳妾，就我一个孩子。
我害怕，王府会出事，爹娘会出事。
不能为他们养老送终，已是我不孝，我不能再连累他们。
好在阿爹听劝，听到我说不愿意将剩余的时光，都浪费在和他们掰扯上时，阿爹果然就不去了。
他跟阿娘天天都在府里陪着我，他让我别怕，说他一定会给我找来神医。
阿爹还真的找来神医，只是神医得出的结论，跟罗太医如出一辙。
那就是让阿爹阿娘，节哀顺变。
16.
我昏睡的时间，越来越长。
那一日，我像是有预感一般，拉着阿娘的手，”阿娘，阿爹，对不起！”
斑驳的光影中，我似乎看到了师娘跟师傅，他们正向着我走来。
如果当年，我们镖局没有接陆旻持那趟镖就好了。
若能重来一次，我一定拦着师傅，不接陆旻持那趟镖。
我的眼皮越来越沉，终于承受不住，慢慢失去意识。
“苒儿，苒儿！”
“孩子，安心的走吧，下一辈子，不要再那么傻了。”
耳边是阿娘的哭声。
阿娘，别哭了，我们轮回中再重逢。
番外
1.
清河王府挂起白幡的时候，陆旻持还跪在清河王府的门口。
“怎么回事，发生什么事情了？”一阵剧烈的疼痛袭击着陆旻持的心脏，他用压着心口，抓住清河王府的下人问。
下人只是冷冷的看了陆旻持一眼，撇了撇唇，”那是我们王府的事情，与侯爷无关。”
强烈的预感告诉他，顾沄苒出事了，肯定是顾沄苒出事了。
他疯了一般往王府里冲，哪怕家丁护卫的棍棒在他身上打出血痕，他也毫不在意。
“让我见她，我要见她！”
王府护卫全冲了出来，将他押在地上。他也不管不顾，一门心思往府里冲，终于惊动了清河王跟清河王妃。
清河王上来就踢了他一脚，”你还敢来？”
“王爷，求求您，让我见见云苒！”
“求您！让我做什么都可以，让我见见云苒！”
“你还嫌害得我女儿不够吗？给本王滚！”清河王没有让他见顾沄苒，而是命人将他丢了出去。
王府门口，还特地加强守卫，不让他靠近。
他在清河王府的门口守了三日，等来了顾沄苒出殡的日子。
她死了，她居然真的死了。
他疯了般去拦住出殡的队伍，想要打开棺材，再看顾沄苒一面。
他不信，不信顾沄苒死了。
清河王没有惯着他，让人将他打了出去，可他一次又一次的，粘了上来。
清河王妃也怒了，指着他的鼻子骂道，”陆旻持，你还想如何？我女儿都被你害死了，若不是你硬要抢走那药给顾沄筱，我女儿就不会死。”
“人都死了，你还不让她安生吗？”
陆旻持懵了，原来没有那药，她真的会死的！
他却不信她。
2.
陆旻持没有再闹，宛如失去灵魂的木偶，跟在送葬队伍后面，去了顾沄苒的墓地。
他一直守在顾沄苒的坟前，用手轻轻的抚摸着顾沄苒的墓碑，一字一句的道歉。
早在安州府的时候，他就爱上了顾沄苒，只是不自知。
京中多的是像顾沄筱那样端庄贤淑的女子，如顾沄苒般鲜活的姑娘，少之又少。
他和她一路从安州到孤栾城，并肩作战，生死与共。即便是遭遇强敌，她清秀的面容也不见丝毫害怕。
好几回，她还救了他。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姑娘。
因有着私心，他才想着带她回京，怕她离开，将她安排在六扇门。
她恢复身份后，他找了各种各样的借口，带她去玩。
只是他哪怕爱上顾沄苒，也不敢说出口。
他跟顾沄筱早有婚约，两人还是青梅竹马的情谊，他心中对顾沄筱，充满愧疚。也是这份愧疚，让他冷待顾沄苒许多年，逼得顾沄苒生生将自己变成陌生的样子。
３．
顾沄筱找到陆旻持的时候，他正喝的烂醉如泥，倒在顾沄苒的墓碑旁边。
“旻持哥哥，人死不能复生，我们活着的人，总得向前看的。”顾沄筱蹙着眉，伸手去拉陆旻持，却被他一把甩开。
“顾沄筱，其实你早就知道，那是云苒救命的药对不对？”陆旻持踉跄着站起来，赤红的眸子恶狠狠的盯着顾沄筱。
顾沄筱被他吓到，往后缩了缩，”你说什么呢，快跟我回去吧。”
“回哪儿去？”陆旻持冷笑。
“回不去了，沄苒没了，我还能回哪儿去？”
见他如此，顾沄筱脸上也晕开怒意，”陆旻持，是你欠我的。”
“你说等你五年，你定率兵踏平犬戎，接我回去。届时你定会娶我，我还是你明媒正娶的妻。”
“结果呢，你来了，可是你爱上了顾沄苒，你爱上了顾沄苒！”
“对，你说的对，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接过顾沄筱的话，陆旻持狠狠骂起自己。
是呀，都是他的错。
当年顾沄筱去犬戎和亲的时候，他确实答应了顾沄筱。
他那时分不清愧疚与爱情，直到顾沄苒去了南疆，她躺在床上命在旦夕。
那一刻，他想着若是顾沄苒去了，他也不活了。
但那该死的愧疚，又无时无刻的折磨着他。
他才会想着用那颗药来补偿顾沄筱，只要还了欠顾沄筱的，他跟顾沄苒就能永远在一起。
他没有想到，那颗药真的是顾沄苒保命的药。
“你杀了我吧，来，杀了我吧。”陆旻持一把将酒瓶摔碎，将一块锋利的碎片递到顾沄筱手中。
顾沄筱没有接，脚步踉跄的退了好几步。
眼前的陆旻持，陌生的让她害怕，她红着眼快步逃离。
等到她再来的时候，陆旻持躺在顾沄苒的墓前，早已没了气息。
顾沄筱摸了摸陆旻持冷掉的尸体，低低笑出声，”顾沄苒，到底还是你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