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侯爷跟老夫人的葬礼就此告了一段落,整个忠义侯府又突然变得安静了下来,家里的下人依旧按部就班,谢幸晚更是接手了所有大大小小的庶务跟家里京城的产业,只是她看着手里他们为她准备的嫁妆时,她还是有些恍惚。
谢幸晚用手摸了摸礼单,那字迹是老侯爷的,她一眼就看了出来,陈管家跟明朗站在一边,桌上还有许多地契跟店铺明细,这是忠义侯府这么多年来全部的家底,一代又一代的传着,直到现在到了谢幸晚的手里。
她叹息着说道:“居然准备了这么多啊。”她的意思是老侯爷跟老夫人在明知自己即将要离去时,还能给她准备的这么齐全,生怕她出嫁的时候什么也没准备,他们不愿意叫她受那份委屈。
然后陈管家却理解错了意思,有些感慨的说道:“其实侯爷一直再往单子上添东西,有时候突然想起来了什么好东西就往上面写,所以单子是一直放在老侯爷那里的。”
谢幸晚点了点头,没说什么话,只是将礼单关上放好,正准备看别的时候,安嬷嬷进来了。
安嬷嬷比以前瘦了不少,脸上也没有了以往那样的笑意,她一见着谢幸晚就先行了个礼,然后才说道:“姑娘,老奴有一事相求。”
谢幸晚从她进来的那一刻心里就有了预感,她起身将安嬷嬷扶到桌上坐下,才轻声说道:“您说,我听着呢。”
安嬷嬷抿了抿嘴,说道:“我自幼跟在老夫人身边,陪着她长大嫁人生子,最后……最后还送走了她,如今一切都差不多了,我也想离开回去看一看了,姑娘,我恐怕没法留在忠义侯府上了。”
她眼睛变得微红,这几天都变故好像让她瞬间老了好几岁,安嬷嬷继续说道:“老奴跟老夫人相依为命这么多年,如今她离开了,我留下来看什么都能想到她,老了,经不起这么大的折腾了。”
陈管家跟明朗都没敢说话,只安静等着谢幸晚的回答。
谢幸晚定定的看了安嬷嬷一会,才柔声说道:“嬷嬷回江南看一看吧,就住在以前的庄子上,您这辈子太辛苦了,我安排人好好照顾您,也好全了祖母的一个心愿。”
安嬷嬷点了点头,在她的整个世界里,一直都是围着老夫人一个人转,老夫人是她的恩人更是她唯一的亲人,相伴几十年的情谊,让她先送走老夫人,已经够她难过的了。
她说道:“姑娘,那我就先回去守着那个家,等您跟姑爷成亲了,再回来的时候,家里也好有个人。”
谢幸晚点了点头,轻声说道:“好,嬷嬷您先回去休息一会吧,好好的睡一觉,我让人过去帮您收拾东西,陈伯,记得给嬷嬷安排好回江南的马车。”安嬷嬷眼底是一片青色,估摸着已经有好几天没有睡好了。
陈管家说道:“知道了姑娘。”
安嬷嬷的到来好像只是个小小的插曲,她离开以后,谢幸晚什么话也没说,脸色也没有什么波动,整个人都是一种平静的感觉。
她就专注又认真着理着这些东西,但这些东西太多了,直到快到傍晚,她才简单的全部过了一遍。
谢幸晚活动了一下脖子,轻笑着对陈管家说道:“陈伯,您先将这些东西拿下去吧,我今天只是简单的过了过,明天再好好的梳理一遍。”
陈管家点了点头,又有些犹豫地说道:“姑娘,这些东西不急于这一时半会的,您休息休息再看也不迟。”
明朗也赞同地说道:“就是呀姑娘,您都看了整整一天了,身子动都没动弹一下,出去走走也好啊。”
谢幸晚没回答他们的话,还是笑着说道:“您按照我说的来就行,我的身体我自己清楚的,坚持不了我也不会做的。”
陈管家见她态度坚定,只好无奈的点了点头。
直到陈管家离开,谢幸晚的脸色才露出些惆怅的情绪来,外面的太阳已经快下山了,但是没有了那天的夕阳景色,只剩下最后的光线洒落在大地边缘,似有若无的。
她知道他们的意思,但谢幸晚就是想让自己忙起来,好不去沉浸在那些回忆里,只有这样,她才没有精力跟时间去悲伤难过。
谢幸晚觉得安嬷嬷说的不错,这个家里,他们一起生活了十几年,每一处地方都有不同的回忆,长白院在她整理完那些遗物以后已经被封锁了起来,她在也没有勇气去推开那扇门。
好像如果这样做的话,只要她不去,就一直会有两个人等着她,谢幸晚知道他们永远无法再相见,但那是她留给自己最后的念想。
明朗见她出神的望着窗外,就知道谢幸晚还是有些没走出来,至少还有半只脚在里面,她忍不住说道:“姑娘舍得安嬷嬷吗?”
谢幸晚听见了她的话,但并没有回头,只是依旧看着窗外说道:“舍不舍得都没有用啊,嬷嬷铁了心要离开,我能做的,就是给她最好的安排。”
“毕竟,让嬷嬷代替祖父祖母他们回去看看也是好的,困在这也没什么好的。”
她语气平淡,仿佛只是正常的叙述着一个事实,但明朗知道,谢幸晚再也没有自由了。
她代替了老侯爷跟老夫人,守在了这京城里。
明朗叹息着说道:“姑娘,我下去看看晚膳准备的怎么样了。”她怕她在留在这里看着谢幸晚,会忍不住哭出来,但她不想,她知道谢幸晚已经很难过了,她不想因为自己让她更难过。
谢幸晚轻轻点了点头,说道:“你去吧,不用做太多,我没什么胃口,吃不了多少。”
明朗应下,走了出去。
谢幸晚叹了口气,继续出神地看着窗外。
她这几天总是这样,会突然之间陷入一种没有意义的思绪里,她被搅和的有些烦,但又总是寻不到解决的办法。
祖父祖母,你们那么了解我,应该会知道的吧?谢幸晚如此想到。
但她又实实在在的明白,她不能一直陷入悲伤的情绪里,可以有,但不能沦陷,因为谢幸晚从那天起就不再是她自己了,她是皇上留在京城里拿来制约谢礼征的利器,也是谢礼征在京城唯一的后盾跟支撑。
只要谢礼征一天没把西北的军务辞去,谢幸晚就会一直处于这样的境地,更重要的是,就算有一天谢礼征卸甲归田了,恐怕皇上也不会全然放心。
毕竟,军队不同于别的地方,只要那些士兵们信服谢礼征,他就算没有职务在身,那也能命令动他们,知道谢礼征死的那一天,这样循环才会就此结束。
在老夫人跟老侯爷出事的第一天,谢幸晚就写了信传了过去,按照时间来算的话,大概十来天左右,谢礼征就能到家了。
谢幸晚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她必须得立起来,绝对不能倒下,更不能让这京城里的某些人,白白看了她这所谓孤女的笑话。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的过着,程颜颜跟苏满记着她这几日忙着就没来打扰她,只是苏满店里有什么新东西还是会第一时间给她送来,程颜颜一直都有在给她写信,她最近爱上了养花,信里绝大多数都是在讲她的那些花儿们。
青山倒是没了消息,他毕竟是外男,不可能向苏满那样天天给她送东西,更不可能像程颜颜那样给她写信,顾生还是老样子,每天一封信叙述自己一天的事。
后来谢幸晚才知道,青山没有消息的另一个重要原因是皇上避暑,青山带着禁卫军过去保护皇家的安全去了。
所有人都生活都恢复了平静,但是每每当谢幸晚想起程颜颜跟青山的事时,总是心里有些不安。
她知道程颜颜是个敢爱敢恨的人,不会因为这么一点事就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情来,也知道青山不是个冷心冷肺的人,他这个人,事事周全,从来都是会顾及身边人的感受。
但无论什么人,一旦面临跟感情有关的问题时,一切都会变得不一样了。
所有的喜欢跟爱,是不可能说断就断的。
天气也越来越热了,办完葬礼的时候已经是五月初了,又往后过了四五天,顾生终于忙完,又来到忠义侯府看看谢幸晚。
谢幸晚看着比前几天的精神好了许多,只是那张脸没什么血色,还变得瘦了些。
顾生一开始也没说些什么,只在阴影下的椅子上坐着,边看边等着谢幸晚将账务处理完,忠义侯府虽不是什么大家族,但好歹传承了这么多年,谢幸晚花了四五天,才算把这些都整理了个清楚。
她舒了一口气,才起身向外走去,坐到顾生旁边的位置,问道:“怎么来了也不叫我?还在外边坐着。”
顾生给她倒了一杯水以后才说道:“我看你太认真了,就不想打扰你,就在这里坐着还能多看看你。”
谢幸晚已经对顾生的这些话免疫了,她喝了一口水说道:“这几天在整理些东西,所以就有了些事做,但也还好,让我学到了很多东西。”
顾生点了点头说道:“这样挺好的,但你也得注意休息,不能让自己一直忙着,还是应该有些放松的时间,几天没见你,都瘦了不少。”
谢幸晚有些惊讶,说道:“我自己看着没什么变化啊,今早明朗也是这样说的,我还以为她是有些夸张了。”
顾生没被她岔开话题,看着她认真的说道:“阿晚,我是说真的,多注意些自己的身体。”
谢幸晚怔松片刻点了点头,“好,我会好好养着的。”她轻轻笑了一下又问道:“你今天来是光来看看我吗?”
顾生给她把水续上后说道:“主要是看你,其次是要跟你商量一件事情。”
谢幸晚愣了愣,说道:“你说。”
顾生看着她的眼睛,温柔的说道:“我想把我们的婚期推迟,到明年你生日以后再来娶你,你同意吗?”
到那时候,已经过了大半年的时间,谢幸晚有足够的时间去消化老侯爷跟老夫人的这件事,也能尽一尽晚辈的孝意,或许他们并不在乎,但顾生总是会顾及谢幸晚的所有感受。
谢幸晚已经猜到了顾生这样安排的意义,但她还是没忍住问了出来,“为什么?”
顾生笑了笑说道:“我只是想知道,阿晚到了二十岁,还愿不愿意嫁给我。”
谢幸晚看着他认真的反问道:“如果那时候她不愿意了呢?”
顾生一脸的笃定跟坚持,他说道:“她会同意的,就算她反悔了,我也有足够的时间等待她回心转意。”
谢幸晚的声音有些涩涩的,问道:“值得吗?”
她抬眼看着顾生,再次问道:“对她这么好,值得吗?”
顾生温柔的对她说道:“不是值不值得的问题,而是我愿不愿意的问题,更何况,阿晚在我心中是这世上最值得的人。”
谢幸晚笑了一下,再次看着他认真的说道:“她不会后悔的,她会愿意的。”
这样好的顾生,任何人都不会舍得扔下的。
顾生神色轻松,轻声说道:“那就太好了。”
谢幸晚轻轻点了一下头,算是回应。
顾生又接着说道:“那便麻烦你自己再多照顾我的妻子几个月的时间了。”
他自己说完也没忍住笑了笑,继续说道:“阿晚,好好吃饭,好好生活,然后安静的等着跟我一起。”
谢幸晚也郑重的点头应下,“好,你就别担心了,我只是这几日有些忙,等这些事过去了,一切就会好起来了。”
其实她并不颓废,也没想着将自己的身体拖垮,首先她的健康是这么多年祖父祖母最看重的事情,她不会随意糟蹋,其次,这个世界上,还有人需要她守护,也还有人陪着她等着她,她不会做些令他们难过的傻事。
顾生见她神色认真,并不似作伪的样子,终于放下了心来,两个人还氛围轻松的吃了晚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