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礼征的威慑十分管用,没过几天宋父就乖乖的把所有的东西准备齐全,他还想跟自己这女婿说说好话,好让他帮着自己升官发财,毕竟父女一场,自已对宋之意也有养育之恩。
可他话还没说出口,就被满面冷意的谢礼征吓得唯唯诺诺,只能眼睁睁看着谢礼征带着宋之意离去,他再不甘心也没办法,只无能的把气撒到刘姨娘身上。
宋之意永远回到京里谢礼征对她说的第一句话就是:“阿意,快下来,我们到家了。”她抬头一望就看见了忠义侯府的牌匾,因为成亲的事情安排的比较急,旁边的仆人还在布置着,红灯笼已经挂上去了。
她扶着谢礼征的手下了马车,看见门口还站着两个中年人,他们笑着看着门前的他们,谢礼征小声说:“这就是我的父亲和母亲。”说完他笑着大声些说道:“父亲,母亲,我带着阿意回来了。”
她顺着看过去,那夫人对她和善一笑,那一瞬间她仿佛看见了自己的母亲,她听见那夫人说:“欢迎你们回家,礼征,阿意。”
那一刻,她有些动荡不安的心才定了下来。
没过多久他们就成亲了,忠义侯夫人和侯爷都博学多才,教了她许多,对她好到有时候谢礼征都会说:“我有时候都不知我是他们的亲生儿子还是你是他们亲生女儿了。”
宋之意听完只是笑笑,从前那些日子平淡的过着,她也不埋怨任何人,可现在,她从来没有这么感激过上天让她遇见谢礼征,遇见那对慈眉善目的父母,何其有幸。
谢礼征在京里待了一个月,就带着宋之意回了西北,还顺利在皇上的准许下继承了忠义侯府,正式成为了名正言顺的忠义侯。
本来日子可以就这样平静幸福的过下去,可没过多久,宋之意就怀孕了,谢礼征比打了一场大胜仗还开心,他甚至都没注意到宋之意有些犹豫的神色,他开心完,又开始担心:“阿意,我听闻女子生产就是从鬼门关过了一趟,为了以防万一,我再去请个好一点的大夫替你看看。”
他说完就准备出门找,却被宋之意拉着,他疑惑的看着她,宋之意笑道:“安大夫很好,不用这样大张旗鼓的,等三个月胎稳住了再说也不迟。”
谢礼征难得有些囧色,他挠挠头,抱歉的说道:“是我太心急了,阿意你快好好养着,你才是最重要的,肚子里的孩子都只能排第二。”
宋之意没好气的点点他的额头,“她现在都能听见呢,等她长大了明白了,就再也不理你这个父亲了。”
谢礼征笑笑,摸摸宋之意的肚子,两人的眼底都是一片慈爱之意,“她出生知道你要为生她受这么多苦,她也会这这样说的。”
宋之意第一次怀孩子,一天比一天的反应大,谢礼征一得空就陪着她跟肚子里的孩子,又到处去打听缓解的方法,可废了许多劲,宋之意还是一天比一天消瘦。
谢礼征看在眼里急在心里,终于是不再听宋之意的话,重新请了个大夫来,宋之意虚弱的躺在床上,十分抗拒,谢礼征难得强硬的抓着她的手,那大夫一号脉,就知道不好。
他知道谢礼征与宋之意夫妻关系十分要好,只好试探说道:“夫人这胎……怕是有些不好。”
宋之意闻言已经闭上了眼睛,谢礼征抿着唇,“你说,哪里不好?怎么才能治好?”
那大夫战战兢兢的说道:“夫人这胎胎心虚弱,且胎位也不是很正,又需要母体的大量营养,怕是对母体伤害极大。”
谢礼征终于明白宋之意这段时间的不对劲,他沉默着不再说话,倒是宋之意睁开眼问道:“大夫,怎么让她在我肚子里生活的好一点呢?”
那大夫也静声不回答,谢礼征满是火气的喊到“宋之意!”这一喊仿佛用尽了他所有力气,他走到床边,把宋之意扶起来坐好,他轻声问道:“宋之意,你到底想做什么?”也不等宋之意回答,他转头问那大夫,“要想保证母亲的安全有什么办法?”
那大夫神色犹豫,又听谢礼征说道:“你尽管说就是。”他心一横,“最好是打掉这个胎儿才能保证母亲的安全。”
他说完这话,房间瞬间落针可闻,过了好一会,谢礼征才让他退下去,他舒了一口气,背上全是冷汗,他摇摇头,心里也十分可惜。
宋之意安静的坐着,手抚摸着肚子,她轻声开口道:“我不会打掉她的。”
谢礼征神色已经十分痛苦,一边是自己的心爱之人,一边是自己的亲生孩子,他虽难以取舍但他还是毅然决然地说道:“阿意,我们先不要她,以后还会怀上的”
宋之意的声音已经带了哭意,这是她难得软弱的时候,她颤声说道:“就算再怀上,那也不是她了,阿征你相信我,我一定好好吃饭,从今天起你准备的所有补品我都会吃完,我的营养跟得上的,阿征,你不要不要她。”
谢礼征闭了闭眼,“所以阿意,你是从一开始就知道这件事,想把她拖到三个月打不掉的时候再告诉我是吗?”
宋之意还记得那天刚听说自己怀孕一个月时,出来吃惊满腔都是对肚子里孩子的爱意,听完大夫接下来的话,她也只是怔了片刻,轻声对肚子里的孩子说:“你怎么刚来就给母亲找怎么大的麻烦呀?”她说完这个,想了想,又说“我不是在骂你哦,你可不要走哦。”
“阿征,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会把她留下来的。”宋之意坚定的说道。
谢礼征绝望的说道:“那你呢,阿意?”
宋之意摸着肚子,仿佛肚子里的孩子也在给她力量一样,“我会陪着她长大的。”
谢礼征安静了一会,明白了宋之意的意思,她说陪着孩子长大,没说怎么陪,她的意思很坚定,无论生死,这个孩子都要生下来。
谢礼征觉得十分疲惫,也知道自己劝不住她了,于是把她放在床上躺好,对她说道:“那你回京里养胎,那边的太医是最好的,你答应我好吗?”
宋之意看了他一会,笑着回答道:“好。”
谢礼征抹去她眼角的泪水,“那你好好休息,我出去给你安排马车。”
第二天宋之意就坐上了回京的马车,谢礼征还十分不放心的嘱咐她:“你到京里以后一定要写信告诉我。”
宋之意拉着他的手放在自己肚子上,“嗯,都在家里等你回来。”
谢礼征看着宋之意渐渐消失的马车,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感受,他只能把希望寄托于父亲母亲身上。
宋之意心里清楚谢礼征的主意,他知道凭他一人无法劝动自己,就让自己回京,让老侯爷和老夫人来劝,她不愿忤逆对自己那样好的两个老人,只好让人把她送到了宋府上去。
护卫本来不同意,但奈何宋之意态度十分强硬,加上宋之意说她已经写信告诉过谢礼征,只是在自己娘家这住上几个月罢了,于是护卫就跟着宋之意住在了这里。
宋父本来以为是自己这女儿已然失宠,但看这阵仗又并不如他所想,况且宋之意对他的耐心十分有限,每次想多问几句就被她那冷冷的眼神一瞟,就什么也不敢多问,只好灰溜溜的离开。
宋之意在这里养胎养的十分舒心,虽然时不时要打发应付一下宋父,但也不算太多干扰,她就如她所说的那样,自己再难受,也强迫自己吃完大夫嘱咐过的分量。
三个月过后胎儿还在她肚子里好好的,她才稍微放下心来,她看了许多安胎的书,又不知道腹中是男是女,做的衣服都是素色,这样都能穿,她尽可能给这孩子全部的爱,她想这样的话,孩子就更不想离开了。
孩子怀到七个月的时候,宋潇月也从娘家回来了宋府,她其实早就听说了自己这个嫡姐嫁给了谢礼征,当时心里满是嫉恨,结果听说自己这嫡姐一个人灰溜溜的回来了,要不是府里有事耽误了许久,她早就回来了。
宋潇月以为她回来看见的是受尽磋磨的宋之意,可没想到在这府里活的最自在的就是她,挺着大肚子躺在长椅上看书,屋里屋外都有侍卫守着,想要什么只要开口,旁边的婢女就会递过去。
她有些愤恨的想,凭什么她能过这样这样的日子?
但这么些年在李府的历练她早就不像往常一样喜怒于色,她笑着说道:“阿姐怎的回府里来了?姐夫怎么不在?”
宋之意并不那么容易被讨好,她淡淡说道:“这里离西北近,回京里太远了要一路奔波,就决定在这养胎。”
宋潇月得了这滴水不漏的答案表情不变,笑着看向宋之意的肚子,“阿姐这是第一胎,该是十分难受吧?我那时怀着勇儿的时候也不懂这些,可是让我和孩子吃了不少苦。”
宋之意神色微动,终于有了些兴趣的放下了书跟她说话,“养孩子需要注意些什么吗?”
她生母早逝,谢礼征的母亲都远在京城,她刚怀上孩子不久就到了这,她根本没什么这方便的经验,眼前孕育过一个孩子又怀着孕的宋潇月这点倒是利用借鉴一下。
宋潇月见宋之意愿意跟她说话,暗自庆幸自己打开了话题,对宋之意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竟还聊了许久的天。
宋之意不轻易解除对她的防备,但孩子确实占了她心智的一大部分,只要宋潇月不打什么坏主意到自己和孩子身上,她都可以视而不见。
于是宋潇月隔三岔五就来跟宋之意说话,如果宋之意兴趣淡淡,她就开始说孩子,果不其然宋之意就有了接话的迹象,就这样一直持续到孩子快九个月大的时候。
那时候宋之意整天神色恹恹,总打不起精神来,母子连心,她能感觉到孩子要来到这个世上了。虽然宋潇月提过要送产婆这些过来,但她始终对宋潇月和宋府不放心,写了信给谢礼征和京里的老侯爷老夫人,告知他们自己快要生产了,又请人去请了最好的产婆和奶娘,这才安心备产。
谢礼征除了最开始的生气以外,他拿宋之意丝毫没有办法,他一开始想要陪着她,但西北战事频发,他根本走不了多久,一有时间就快马加鞭过来看看他们母子俩,京里的两个老人怕他们担心,只说了在宋家待产,于是源源不断的好东西从京里送来。
两边得了信,都快马加鞭的往宋府赶去。
宋之意预感的不错,过完了年,在初四早上这天她就开始有了反应,孕妇生产,平日里保护她的护卫也被赶到了外院。
孩子是早产,加之本来就胎位不正,她不确定生产时的状况会怎么样,只义正言辞的告诉产婆:“中间不管出现什么样的情况,都一定要保住这个孩子。”她其实还担心宋潇月会动什么手脚,但她没力气再说下去了。
果不其然宋之意生产的时候十分凶险,还有了大出血的迹象,好不容易稳住了,生下来的孩子却是十分虚弱,宋之意只看了一眼就昏睡了过去。
外面的宋潇月本来安排了人随便抱了个刚出生的孩子来,准备将宋之意的孩子换了,产婆见她总是跟宋之意说话,也十分不设防的将孩子交给了宋潇月,忙着帮宋之意料理去了。
宋潇月把两个光着身子的孩子放在一起,一时之间分不清到底哪个才是宋之意的孩子,但这事毕竟凶险,她在外面考虑了许久也没拿下主意,倒是她身边的嬷嬷看着两个小孩子心里欢喜,都抱了抱,一弄乱了顺序,更是一模一样再也不分不清。
宋潇月慌了神,心一横,心想刚出生,宋之意也没来得及就随便抱了个孩子放了回去。
可没想到宋之意一醒,定定的看了一会这孩子,“不是我的。”众人都还没明白她的意思,她却一把抱着孩子去质问宋潇月去了。宋潇月从来没见过宋之意如此可怖的模样,她刚生产完,十分虚弱,可还是怒气十足的冲宋潇月吼道:“宋潇月把我的孩子还给我,不然扯上了人命咱们就把这事闹大,让官府来断。”她一边说话一边使劲掐着怀里婴儿的脖子,孩子只能发出细小的哭声。
但处于精神恍然又十分虚弱的宋之意顾不了那么多了,她只想要回自己的孩子。
众人都在劝她,甚至还有人想把她跟孩子拉开,却被护卫拦住,宋之意也被赶来的谢礼征扶住,“阿意,你放开这个孩子。”
宋之意有了支撑,终于放开了那快没气的孩子,谢礼征眼神一扫,立马有人抱着孩子下去请大夫来看了。
宋之意哭着说:“阿征,你快让她把我们的孩子换回来,刚刚那个不是,她不是。”
谢礼征安抚的拍了拍她的背,冷眼向宋潇月扫去,宋潇月也不知道为什么宋之意能认出来,她尴尬说道:“许是跟我看岔了,我屋里的丫鬟也刚生完孩子,肯定刚刚放在一起抱错了。”她一说完立马让嬷嬷去把孩子抱来,谢礼征小心翼翼的接过来,让人把宋之意扶回房里,又冷声对宋潇月说道:“从此以后,你别再出现在阿意眼前。”说完就抱着孩子离开了。
他把孩子抱给躺坐在床上的宋之意看,安慰道:“阿意,别哭了,她回来了。”
宋之意什么话也没说,手伸到孩子耳边把两边耳垂翻过来看,可两边干干净净什么也没有,宋之意喃喃道:“不可能的,我分明看见她耳边有颗小痣的,这不是……这不是。”
她拉着谢礼征,有些绝望的说道:“阿征,你快让人把刚刚那个孩子抱回来,快。”
谢礼征不明所以,但还是让刚刚抱走孩子的人回府,人是回来了孩子却没在手上,“侯爷,那小孩……大夫说她早产体虚存活本就不易,又受了那么大的罪,怕是有生命危险,大夫说不易移动,能不能活还得看造化。”
他这一说,宋之意怔了一瞬,带着哭意地说道:“你去帮我看看她的耳边是不是有痣,两边都要看。”
那人应声而去,谢礼征把怀里的孩子交给奶娘让她们带下去,安抚的抱着宋之意,两人都没说话。
那人很快就回来,“禀夫人,那孩子右边的耳垂有一颗小红痣。”
宋之意闭了闭眼睛,感觉自己好像在冰窖里一样寒冷,她明明记得是在左边的,所以一醒来看见那孩子左边没有,她都没有精力去想一想产婆抱着孩子的方向,更没有耐心的再去看看右边。
她没哭出声,只默默流着泪,谢礼征摆手让他退下去“阿意怎么了?”
“阿征,我悉心照顾她九个月,日思夜想的盼着她出生我护着她不受任何人的伤害……”她哽咽着有些说不下去,“可居然因为我的粗心大意,让她一出生就处于生命危险里。”
她的神识有些飘浮,她紧紧拉着谢礼征的外袍,“阿征,我求你了……我求求你了,你一定要把她救活,求你了。”说完就昏过去了。
她太累了,生这个孩子用了她所有力气,一醒来又经历这么大的精神动荡,终于撑不下去了。
谢礼征招来产婆和大夫照看宋之意,得之宋之意没什么大碍以后,又急忙赶去看那个孩子,幸好这孩子生命力顽强,宋之意又没下狠手,还是活了下来。
谢礼征抱着她,孩子的呼吸声太小了,小到谢礼征不认真听好像这孩子就不在了一样,他摸了摸孩子脖子上的手印,也不禁落下泪来,“你不要怪你母亲,好吗?”没有人回答他。
老侯爷和老夫人第二天才匆匆赶来,看着昏睡在床上的宋之意和怀里呼吸孱弱的孙女,不知道该心疼谁。
宋之意再醒来之时已经不敢再碰孩子一点,不管她在怎么想,也只让谢礼征抱着孩子站在离她一步远的距离,她看着孩子脖子上的痕迹看了许久。
她笑着说:“就叫她幸晚吧,谢幸晚,幸有我来山未孤,她来到这世上,你我还有父亲母亲都不再孤单,再有。”她停了一会继续说道:“也是幸运的意思,还好我发现的不晚。”
谢礼征明白她的心结,她太愧疚了,愧疚到一碰到谢幸晚她心里就直愣愣的疼,她把孩子交给老侯爷和老夫人养着,跟着顾生去了西北。
只每年快到谢幸晚生辰的时候,她就会联系江南的裁缝给她做好生辰和过年的衣裳,还会让她们把画好的图纸寄过来,看看是不是最时兴的款式,她怕小晚不会喜欢,所有料子都是她亲自过目的,做好了再以谢礼征的名义送到府里。
有一年谢幸晚写信跟谢礼征说她也想来西北陪着他们,不然母亲一个女眷在那边多无聊。谢礼征回信跟宋之意商量,宋之意没想到谢幸晚对她这个母亲的孺慕之情如此之深,她觉得她差劲极了,偏偏谢幸晚毫不在意,宋之意却觉得自己配不上半分。
所以她故意把谢幸晚赶下马车,其实她都看好了离城门不远,也安排了身边的嬷嬷重新找辆马车去接她,可还是错过了,她在房间里得之谢幸晚回家发烧以后,连去看自己女儿一眼的勇气都没有,她再一次胆小懦弱的逃离了。
其实她的身体从生下谢幸晚那天就一天不如一天,可她心想:“在肚子里我说过要保护小晚的,我不能这么早离她而去。”她还害怕自己走了以后,年幼的谢幸晚就会像自己小时候那样,她不舍得她一个人。
这些想法她连谢礼征都没告诉。
她就这样在西北看了谢幸晚一年又一年,可她还是撑不住了,“好遗憾啊,没见到小晚的及笄礼,连她成年也等不到了。”
这是宋之意弥留之际的最后一句话,是她对谢幸晚一生的愧疚与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