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回京路途遥远,再加上顾生怕谢幸晚身体不好,承受不住一路奔波,况且西北已经事了,所以顾生让大部队先行回京,他跟谢幸晚在后面慢慢走。
纵使这样做可能会引起皇上不满,顾生也不在意了,因为,谢幸晚的身体状况越来越不好了。
她清醒的时间变得越来越少,大多时候都是在马车里昏睡着,在很久以前,严大夫就叮嘱过她不要忧思过重,可接二连三的事故,根本让人反应不过来。
再加上谢幸晚从娘胎里就带着体弱之病,那一箭将所有的病症都带了出来,西北的大夫说,谢幸晚这是心疾旧病,没办法完全医治。
顾生自然是知道没办法完全治好,如果有治得好的大夫,早就被忠义侯府找到了,谢幸晚也不会养了这么多年的病。
好在谢幸晚醒着的时候,精神还是很好的,她来的时候心里记挂着许多事,并没有心思去欣赏这一路的风景,但是回来则是毫无负担。
八月的天气已经变得稍微凉爽起来了,从西北走向江南,一路上的风景都不一样,顾生见她有兴趣,还让人停在一家农户家里,看看这丰收景象。
他们一行人虽然人数并不多,但是任何人一眼就能瞧出其非富即贵的身份。
停下来的那天,天气特别好,天空不光是蓝色,更多的都是白云填满,阳光透着云层撒下来,稀稀疏疏的落在人身上。
农家里大多都有果树,谢幸晚很喜欢果子的香气,她难得的有了力气,跟着顾生下来逛了不少地方,因为走的有些多的缘故,她的脸上浮现出一层红色,那是很健康很好看的颜色。
顾生看着她笑了笑,拿着帕子擦去了她额头上的薄汗,说道:“等会吃了饭再出来逛吧,好不容易今天有了精神,就多吃一些吧。”
谢幸晚跟在他后边,一步步的踩着他的脚印走着,说道:“我以前小时候在江南住的时候就经常跟着祖父祖母这样玩,等你到了江南,我带你去好好的看一看。”
顾生笑着答应下来,晚上吃的是农户自家准备的家常菜,妇人还有些担心他们吃的不习惯,见到那个瘦弱的姑娘吃的不错,那个矜贵的男子满意的笑了以后,她才放下心来。
吃过晚饭以后,顾生又带着谢幸晚出去散步了,初秋的田野是很好看的,金黄色的麦田,风一吹就波浪翻滚,映衬着天边的晚霞,就好像一幅画一样。
还有些农户吃过了饭见天还没黑,又继续下田干着活,虽然满头大汗,但见着庄稼收益不错的样子,脸上还是笑的心满意足。
顾生没有带着谢幸晚走多远,他虽然觉得这样的生活很美好,但他舍不得谢幸晚又累着。
但即使这样,谢幸晚还是很开心,她幻想着说:“以后等我们老了以后,就自己在庄子上种些蔬菜,然后给它们浇水施肥,等到了收获的时候,我就把它们全部采摘下来,做给你吃。”
她有些疲惫的将头靠在顾生肩膀上,若是以往的她,即使是她已经跟顾生定亲了,也是会守规矩不会这样做的,但现在,她却想放任自己一回了。
顾生调整了一个能让她靠的舒服的姿势,说道:“好,我们阿晚做的东西一定是很好吃的,你看,你现在一说出来,我就已经开始向往了。”
谢幸晚轻声说道:“是吗?”
顾生轻轻点了点头,说道:“是啊。”
沉默了一会,谢幸晚说道:“阿生,我累了,你能背我回去吗?”
顾生答应了下来,将谢幸晚背起来,慢慢向农户家走去,他细细掂量着,觉得谢幸晚有些太重了些,仿佛一阵风过来就能把她吹散了。
谢幸晚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轻声说道:“阿生,你一直都是让我觉得有安全感的人。”
顾生仔细的看着脚下的路,说道:“能被你需要,我也很有安全感。”
谢幸晚没说话了,正当顾生以为她已经睡着了的时候,他的脖颈却感受到了一股湿意,他的脚步顿了一下,随即若无其事的继续往前走去。
他听见谢幸晚轻轻说:“可惜啊,这段路,只能让你自己一个人走了,对不起啊。”
顾生眼眶一下就红了,但他什么也没说,谢幸晚也没再继续说话,两个人就这样一言不发的往前走着。
到家的时候,谢幸晚已经睡过去了,顾生一言不发的用干净帕子将她的脸擦拭干净,给她盖好了被子,看着她的睡颜轻声说道:“傻姑娘,有什么好对不起的呢?我知道,你也不想的。”
他说到这神色有些痛苦,在谢幸晚睡着的时候,他终于敢露出些脆弱来,顾生知道,谢幸晚已经很害怕了,他不能让她更害怕。
他们在这待了两三天,就再次启程出发了,大概四五天以后,他们就到达了江南。
如同谢幸晚预料的那样,明朗见着她的第一面就哭了出来,抱着她不肯撒手,心疼的说道:“姑娘怎么又瘦了这么多?可是没有好好吃饭?在西北可有受伤?我跟陈伯听说坞城打仗的时候,整夜整夜的睡不好,您可算安全回来了。”
谢幸晚觉得有些无奈,但明朗的所有问题她还是一一耐心的回答了,“有好好吃饭,没有受伤,支援来的很快,我并没有受什么影响。”
明朗看着她的脸,说道:“那姑娘怎么精神这么差?脸色还这么苍白?让严大夫过来给您看看吧。”
谢幸晚摇了摇头,说道:“明朗,我只是有些太累了。”
虽然顾生已经尽可能慢慢走了,但连日的舟车劳顿还是让谢幸晚有些乏力,顾生安静的站在她身边,对明朗说道:“让你家姑娘好好休息一下吧。”
明朗闻言扶着谢幸晚回房间休息了,期间她请了严大夫过来看了看,做这些事的时候,顾生就一直在旁边沉默的看着。
严大夫叹了一口气,带着两个人出了房间说道:“姑娘的身子骨,怕是撑不到下个春天了。”
明朗眼泪一下就流出来了,顾生对这个结果早有预料,神色十分平静。
严大夫摇了摇头,他似乎也没想到谢幸晚这么快就不行了,若是没出这些事,谢幸晚能再多活十年是没有问题的。
谢幸晚醒过来的时候,就看见明朗红肿着眼睛,但什么也没对谢幸晚说,一瞧见她醒了,就立马转过头说道:“姑娘您醒了我去叫小侯爷进来,他等您半天了。”
说完也不等谢幸晚说话,就着急忙慌的转身出去了,明朗觉得谢幸晚已经很难了,她不想在她面前哭出来,那样的话,谢幸晚还要浪费时间来安慰她。
这样不行啊,她的时间不多了。
顾生端着药走了进来,谢幸晚接过来像喝白开水一样的喝了下去,顾生还是递给了她刚买来的果脯解苦。
谢幸晚一愣,还是吃了下去,她有些怀念的说道:“我以前吃药嫌苦的时候,祖母就会给我准备她亲手做的果脯,后来,她说我正是长牙的时候,不能吃太多甜的,就控制了数量,直到现在,我都觉得,果脯是这个世界最好吃的东西。”
顾生轻轻点了点头,说道:“你想吃多少,我都给你买回来。”
谢幸晚失笑道:“你这样,若是被祖母知道了,就该被她骂了。”她说完,神色有些落寞,低下头说道:“其实我一直给你们几个人在济慈寺供奉着长明灯,可是现在,就只有你的还亮着了。”
顾生给她倒了一杯水,说道:“你是遇见过的最信佛的小姑娘。”
谢幸晚将手上的果脯袋子放在一旁,看着顾生认真的说道:“阿生,我要跟你说一件事,虽然可能有些不可思议,但你也不要惊讶。”
顾生答道:“你说。”
谢幸晚想了一会,似乎在琢磨从哪里说才合适,半晌她才开口说道:“因为我的上辈子,有很多年都是在那过的。”
顾生神色一惊,说:“阿晚?”
谢幸晚笑了笑,说道:“你也觉得很神奇吧,让我想想怎么跟你说呢?”
她似乎有些累了,靠在了垫子上,说道:“上辈子的我,在十六岁那年就离开了,也不知怎么的,我的魂魄就留在了我放长明灯的那个房间里。”
故事说起来很短,也很让人绝望。
上辈子的谢幸晚,在接回宋之意以后就大病了一场,并没有像这辈子一样艰难的活下来。
她死后,魂魄就飘到了那个房间里,整日里就听了悯大师念经,她不知道日夜,不知道季节,因为她没办法离开那个房间。
所以谢幸晚就无聊的蹲在一旁看着那些经书,祖父跟祖母的灯熄灭的时候,她愣了许久,还觉得脸上热热的,应该是哭了,但是,她想,魂魄怎么可能有眼泪呢?
但她什么也做不了,只能默默地看着一盏一盏的灯就这样熄灭了,她变得安静下来,不再像以往那样聒噪的找了悯大师说话。
后来有一天,了悯大师对着她叹了一口气,说道:“红尘事未了,就不如归去吧。”他向谢幸晚摆了摆手,谢幸晚就处于一片黑暗之中了。
等她再醒来的时候,就已经身在江南了,她不敢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她也知道老侯爷跟老夫人还有谢礼征会死,但她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为了什么。
顾生脸上一脸的震惊,他想不到在谢幸晚身上会发生这些事,他有些艰涩的说道:“那那么多年,你是怎么过来的?”
谢幸晚一愣,似乎没想到这是顾生听完以后问的第一个问题,她笑了笑,说道:“没有你想象的那么难熬,就只有些太无聊而已。”
顾生没有说话,谢幸晚的这一世,亲眼见到了自己的亲人离世,都已经把自己折腾的这么难过,在那个昏暗的房间里,眼睁睁的看着灯熄灭,自己却什么都不能做,该是多么的绝望呢?
谢幸晚却是已经转移了话题,她说:“阿生,我上辈子没有这么幸运,我只敢远远的看着你,知道你有两个很好的朋友,这是我唯一知道有关于的事了,还是我派人悄悄打听知道的。”
顾生颤声说道:“为什么不来告诉我呢?”
谢幸晚看着他沉默了一会儿,说:“阿生,我身体太差了,我连好好活着都很难,告诉你了,不过是徒增悲伤罢了。”
“那为什么决定现在要告诉我?”他问道。
谢幸晚有些难过不舍,她说:“因为我不甘心就这样离开了,阿生,我想,让你记住久一些,也不要太久,只要久一点点就好。”
她落下来泪来,说:“我不太知道爱你的最好方式,或许你会觉得我有些卑劣,但我只想在你心里活的就一点。”
谢幸晚喜欢顾生两辈子,上辈子的她,只能躲在一个小角落里偷偷的望着他,所以重来一遍,她一直都觉得这些是她偷来的,但因为太甜了,她舍不得放弃。
在她接受顾生爱意的那天起,她忐忑不安,但一旦沾上了,她就觉得自己没办法放手了,她变得贪心起来。
希望顾生能记着她久一些。
她抬起头对顾生说道:“也不需要太久,多记着我一年就好,然后你会遇见更好的人,跟她一起过完幸福的余生。”
到了最后,谢幸晚还是舍不得让顾生一个人一辈子,她希望他是幸福的。
顾生摇了摇头,悲痛的说道:“没有了,阿晚,没有了。”不会再有人像你一样了。
他无法想象,谢幸晚上辈子一个人承受那种隐晦又孤单的爱意,然后一个人落寞的离去,他为谢幸晚许的愿望,是让她能拥有世间所有的美好。
可为什么,她终究一无所有呢?
他有些失神的想:连路过的小贩都说心善的谢幸晚,为什么就不能让她心满意足的过完这一辈子呢?
他又想起自己曾经跟青山说过的话,心想自己不就是欠了谢幸晚整整两世的吗?他对她的爱,尽管在这漫长岁月里满心给予,但还是赶不上她对他的分毫。
谢幸晚满脸泪水地笑了笑,说道:“阿生,我已经很幸运了,回首我亘年漫月里,能与你在一起,就代表我满腔热忱没有平白浪费,更何况,我还遇见了阿颜,遇见了苏满跟阿往,还有青山哥。”
“阿生,我不悔的。”她如此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