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一片青翠欲滴的菜叶子精准无误地落在自己身上后，陆典确定了不用感受人们心里对她的谩骂了，用耳朵可以听得清清楚楚。
“一看就是个不要脸的小娼男，就知道勾人。”
“咱们将军的名声算是彻底被这个狐狸精给败坏了。”
“李婶你的菜叶子再给我点！”
“不行不行，在扔就没有了，这是给山上的小师傅的。哎……王姐你扔准点啊，差点砸到将军。”
陆典拦住将要发火的顾珏，朝他摇了摇头，这些人也只是因为爱戴他才会有的这般举动，这点小吵小闹还伤不到她。
“阿凛，我感觉你的名声要被我彻底毁了。”陆典叹息道：“就应该坐马车的。”
“我不介意。驾。”顾珏扯了下缰绳加快了前进的速度。
天宜寺所有的建筑都依山的走势而建，山与建筑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形成了极为独特的风景。而大殿便建在戎泰山的最高处，据说从山下到山顶刚巧是九千九百九十九个阶梯，名为澄心梯。
走到山脚处陆典对戎泰山的景色赞不绝口，待看到那一眼望不到尽头的澄心阶她傻眼了，“阿凛，我们要从这上去？”
“有别的路，这条路只有极少数会走。”顾珏笑着指向另一边并不算宽阔但也足以让马车通行的山道，“从那可以走到半山处，有些财力的会驾车直接而行，普通人大多会选择坐山下拉客的驴车。”
陆典好奇问道：“什么人会走那条阶梯？”
“万念俱灰之人。”顾珏轻轻答道。
陆典不解：“什么意思？”
顾珏轻轻笑了笑，语气平淡无波听不出任何悲喜，“当神佛成为最后一丝希望的时候那便是绝望了。”
陆典心下一惊，她看向顾珏犹疑道：“你是不是走过？”
“嗯。”顾珏轻飘飘应了一声，看陆典凝重的表情他轻松道：“都说这澄心梯有九千九百九十九阶，其实不是。”
陆典说不上心里是什么滋味，她猜那个让他爬澄心阶的缘由应该是自己吧。
“那澄心梯到底多少阶呢？”陆典作出好奇的样子顺着他的话问道。
“少了一阶。”顾珏肯定道。
陆典笑道：“这么肯定，你是一阶一阶数着走上去的么？”
顾珏笑笑没有回答这个问题，“我们快些上山，天宜寺的素斋很好吃。”
陆典点了点头，正欲答应无意间看到一个抱着一个幼童失魂落魄的妇人。
她穿着最为常见的灰麻布衣，发髻用一只木钗绾起，或许是因为走了许久的路，在这冬日里她的面上竟淌着汗珠。在她的身侧还跟着一个哭的抽噎的小女孩，小手揪着妇人的衣服走的踉踉跄跄。
这一幕让陆典想起战火中那些失了亲人的百姓，落魄狼狈无神，仿若这世间再无能入眼之物。
“等等。”陆典止住顾珏要驾马离开的举动，“她好像在往澄心梯走。”
顾珏看了一眼收回目光，“瑕瑕，这世上多得是困苦之人，你帮不过来的。”
陆典叹息道：“能帮则帮，能救则救，看到了便算是一场缘分吧，我去看看。”
“她怀中抱的那个孩子一直未有过动作，救不了的。”顾珏拦住她劝道，“你看周围的人都离她远远地，大约是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你去了不仅没有感激反而会惹火上身。”
陆典指了指跟在妇人身边的小女孩，“我明白的，可是我想试试能不能救她。”
“她？”顾珏看着那孩子，虽是瘦弱了些可看起来并不像有什么生命危险的样子。
“你看她的手时不时会捂在腹部，还有表情，她虽是在哭却并不是因为难过，她现在应该很疼。”陆典细细解释道。
知道劝不住陆典，顾珏便跟着她一起去了那妇人跟前。
陆典停在那妇人跟前柔声问道：“大姐，我是名大夫可以让我看看你的孩子么？”
妇人一听陆典的话，呆滞的问了一声：“大夫？”
陆典点头，“是的。”
妇人顿时跪在陆典身前，将怀中小心护着的孩子露出来，眼中满是期待与喜悦，“您救救他，他们都说没救了，可是他明明还有气的！明明还活着的！求求您，救救他，救救他。”
妇人跪下的举动十分突然，跟在她身侧的小女孩摔倒在地，陆典赶忙去扶她，关切地询问道：“有没有摔伤？”
见陆典在关心女孩，妇人激动起来，膝行两步把小女孩挤到一旁将怀中的孩子递给陆典看，“大夫，您救救他吧，他要是没了，我也活不下去了。”
被挤开的女孩委屈地看了妇人一眼，小声道：“娘，我疼。”
“疼什么疼，你个丧门星，要不是你，宝哥儿能变成这样么！”面对女儿妇人显得十分暴躁，若不是手里抱着孩子，女孩怕是免不了一顿毒打。
迫于妇人的行为，陆典不得已看了看她怀里的孩子，刚才在远处瞧着这孩子便一直没有动静，如今离近了看哪有什么气息，看尸体的样子大概已经死了一天有余了。
陆典看向妇人的眼神带了更多的怜意，失去孩子的打击着实有些大，“节哀，他已经……”
妇人猛地把孩子紧紧搂在怀里打断陆典的话，“瞎说，他明明还活着！”为了验证自己话，妇人把手指放到怀中孩子的鼻子下，没有感受到鼻息的她慌乱起来，“不可能，明明还活着呢。”
她轻轻拍了拍孩子的脸，像是要将他从熟睡中唤醒，语气温柔道：“宝哥儿，别玩了好不好，你，你喊一声娘，喊一声……”
米粒大小的泪珠落在孩子的脸上，妇人赶忙小心翼翼用手抹去，轻轻握住孩子的手往自己脸上拍，带着哭音自责道：“是娘不好弄脏宝哥儿的脸了，你打娘好不好，娘不还手的。”
陆典不知该怎么去安慰这个失去孩子的妇人，她轻轻拉住小女孩的手为她诊脉，“告诉哥哥哪里不舒服好不好。”
女孩怔怔看了陆典好一会儿，大而明亮的眼睛渐渐冒出水汽，“疼，我肚子疼。”她的眼睛不住地往妇人的身上瞟，见根本没引起自己娘亲的任何注意，她的泪落的更加汹涌。
陆典手忙脚乱地给她擦眼泪，安慰道：“没事的，没事的，哥哥会治好你的，一会就不疼了。”
女孩是食用了有毒的食物所导致的腹痛，应该是菌菇一类的东西，幸运的是女孩没吃太多，达不到致命的程度。陆典把身上带着的清毒的药丸让小女孩服下。
递出去的药还未被小女孩拿到便被妇人一把抢了过去，她将药塞进怀中孩子的嘴里，“宝哥儿快吃药，吃了就好了。”
陆典皱着眉亲自喂了一颗药给女孩，这药也只是暂时压制毒性，排毒解毒还是得对症下药，“告诉哥哥，你吃过什么？”
女孩被妇人刚才的动作吓到了，她不可置信地看着妇人，眼中满是惹人怜爱的落寞。
“蘑菇。”女孩小声回答：“昨天晚上我采的蘑菇，我吃了一点点。”
果然如此，陆典心中有了数，她对顾珏道：“我写个药方，你让人把药抓了给他们吧。”
“好。”顾珏应道。
陆典把手中装着清毒药丸的玉瓶递给小女孩，“疼了就吃一颗，等会儿会有哥哥把药给你送去的，按时喝药就会好的。”
“谢谢哥哥。”小女孩握紧了药瓶礼貌地道谢。
“你不能走！”妇人伸手抓住陆典的衣袍，通红的眼中尽是恨意，“是你害了我的宝哥儿，骗子，你是个骗子！如果不是你，我的宝哥儿不会死的，不会死的！”
顾珏将陆典护在身后，以免这妇人激动伤了她，他看着疯癫的妇人冷冷道：“你那孩子早就死了，自己照看不周便赖在旁人身上，世上可没有这样的道理。”
听了顾珏的话妇人骤然冷静了下来，看着怀中的孩子默默垂泪。
“瑕瑕，我们走吧。”顾珏温声道。
陆典惋惜地看了眼妇人和小女孩，她能做的也已经做了，“好。”
妇人踉跄起身，对着身边的小女孩便是一脚，她声音嘶哑道：“都是你这个丧门星，扫把星，若不是你，宝哥儿怎么可能变成这样！”
陆典见状赶忙上前护住女孩，“你这是做什么！”
妇人指责道：“是她采了有毒的蘑菇，是她害了我儿子！”
“不是我。”小女孩委屈地哭道：“那蘑菇是我饿的不行了自己熬汤吃的，是弟弟非要抢，娘便都让他喝了，我没有要害他，我不知道有毒的。”
妇人丝毫不听小女孩的解释，抱着孩子就想继续殴打女孩，“是你采的蘑菇害了宝哥儿，我打死你，打死你！”
有与她相识的人从围观的人群中出来拦住她，“婉珺妹子，别疯了！大将军可在这儿呢。”
陆典瞧了瞧那拦住妇人的女子，这还是个熟人啊。陆典往她臂间挎着的篮子看了看，就剩零星几片青叶，估计刚才全散给周围的人来砸她了。
婉珺此刻可不管什么大将军小将军，她眼里只有害了自己儿子的女孩儿，一个劲的想要挣脱拦着自己的李婶。
李婶朝陆典赔笑道：“公子见谅啊，婉珺妹子失了儿子有些魔怔了，你们走，你们走，我劝劝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