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尉留在明信片上的手机号码,早已犹如铭刻在我的脑海里一般。我甚至不需要再拿出来手机来核对,它绝对不可能是秦尉的号码。
这个手机号码的主人如今几乎每天都给我打电话,说着令我脸红心跳的情话,昨天我才刚刚获悉他已婚的身份。
任我想破了脑袋,我也想不出秦尉此举有何用意,难道他能未卜先知么?从唯物主义的角度上看,似乎不太可能。
我仔细回想了我和卢远航相识以来的点点滴滴,虽然我承认的确有一点戏剧化,有一点狗血,有一点不可思议,但绝对没有任何被设计的可能。
最后我还是决定给这出悬疑剧的另一位男主角打电话。与其我在这里胡思乱想,不如直接问事主来得快。解铃仍需系铃人,我认为我太有权利知道这其中的联系。
我毫不犹豫地拨通了卢远航的电话,电话响了两声后显示接通,我下意识地“喂”了一声。
“姚淼,这次你得承认了吧,我俩的确是心有灵犀么?从昨晚到现在,我坐了十几个小时的飞机,手机这才刚打开,你就打进电话了。嗯,你说,你是不是想我了?”卢远航慵懒的声音里透着疲惫,一个“嗯”字,他说得百转千回,深情款款。
我的心不受控制地扭结起来,以至于我不得不用手掌压住胸口,缓解着货真价实的心疼。
我拿着手机的手心也微微开始出汗,这都是我开始紧张的各种表现。“卢远航,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问你,我希望你能如实回答。”
他漫声应道,“好!”
我一字一句地问,“你认识秦尉吗?”
手机那头突然一片静默。半晌之后,我晃了晃手机,毫无把握地“喂”了一声。
电话那头他叹了口气,“姚淼,你自己开车到会馆来,好不好?我从机场直接回去,我俩见面再谈吧!”想了想他又补充一句,“开车时不许胡思乱想,别让我担心!”
看来卢远航对我的种种不良癖好已了解的太多,一开车上路,我就忍不住开始胡思乱想。纷纭的思绪一会儿电话号码联想到秦尉,从秦尉身上想到了卢远航,一会儿又从卢远航回到了秦尉身上。
这风牛马不相及的两个人,究竟是何时发生了联系的呢?我和秦尉在一起的时候,完全没有卢远航其人的任何蛛丝马迹。
实在想不出什么头绪,我干脆放弃了。开始筹划起见到卢远航应该如何提问?如何将话题引到我想谈的主题上?我甚至想到了他回答的诸多可能,最可信的可能会是哪一种说辞。
我也想到了秦尉的现况,很有可能他早已结婚了,并且养着如他一般漂亮的宝宝。虽然成为秦尉太太一度是我煮妇生涯的终极目标,可如今想到这最现实的结果,我都有点不太相信,自己对那个幸运的女人竟然无一丝一毫的嫉妒之情。
小汤山距离我家距离实在有点远,即使深冬的北京此刻一路车况良好,我昏昏噩噩地也差不多开了一个多小时。可当掩隐在苍松翠柏中的温泉会馆出现在眼前,我突然产生了类似于近乡情怯一般的踌躇,甚至恨不得再掉头开回去。
秦尉与我分手的真相被林菱揭开后,我的潜意识就在等待着这一天。我知道真相一直就在那里,总有一天我会知道。可这一刻真的就在眼前了,我反而惶恐起来。
之前来了若干次,可这次我到了温泉会馆,享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礼遇。卢远航显然先我一步回到了会馆,做了某些安排。值班人员核对过车号后,不仅为我开放了尊贵客人专用的行车道,甚至还安排了一个保安头目在我车旁一路小跑着,为我带路。
卢远航居住的院落仍旧延续了温泉会馆古风古韵的建筑风格,青灰色的外墙,屋顶改成了青灰色的琉璃瓦。深红色的木门掩映在苍松翠柏之中,举步走上石阶,让我顿生时光正匆匆倒流的错觉。
这一片别墅区环抱在整个温泉会馆的核心区,既与会馆共享了天人合一的自然景色,又自成体系,不受营业区的干扰。居住在这里的人,即使不考虑温泉入户的诱惑,一户一景的尊贵感受,也会令那些有条件彰显身份的贵族们趋之若鹜。
一路上行来,几乎看不见一个人影,只几点寒星在天幕中瑟缩。即使是枝残叶败的冬季,这里依然是十步转换一个景色,我的车行走在静谧的夜色中,感觉上犹如在画中行走。
在卢远航居住小楼的门口,我躇踌了一会儿,手指几次按在呼叫键上,又收了回来。当我鼓足勇气再按的时候,门却自己打开了。卢远航只穿了一件白色的T恤和睡裤,双手正拿着白毛巾擦着头发上的水滴,显然刚洗完澡。
武侠小说里描写男主角常用的“猿臂蜂腰,面如冠玉,剑眉星目”,似乎就是为卢远航量身定制的。他沐浴在温暖的灯光下,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可能所有的设想里,我和他的谈话都应该是严肃的,正襟危坐着的。他如此妩媚、如此随意地出场了,我倒一下子愣在那里,举着的手都忘了收回来。
他上下扫视了我一眼,“你又不着急了?还是打算和我划清界限,就站在那里质问我?”
他似乎总能点中我的死穴,我两颊瞬间火辣,变成了个大结巴:“这……我……你什么意思嘛?”
他摇摇头,伸手将我拉进了屋,毫不避讳地替我将大衣脱下来挂在衣帽间。我顿时局促不安起来,下意识地张了张嘴。
他上下打量着我,将手指竖起放在唇边说:“嘘,你先别着急问我,先跟我上楼吧!”
他依然拉着我的手,转身往楼梯上走。我的心骤然狂跳起来,第一反应是难道此刻秦尉就在楼上么?脑子登时乱了起来,也就机械地随着他上楼,甚至忘记了甩开他的手。
“进去吧。”卢远航拉我进了西厢房,带我进了花厅,顺手开了大灯。我马上发现花厅里一面墙挂着不少秦尉的照片,大部分是他年少的时候。照片上他眉眼略显青涩,有微笑的,有皱眉的,有摆酷的……一时看得我眼花缭乱。
我不明所以,挣脱他的手,不客气地问:“这什么意思呀?你是告诉我这是秦尉住过的地方,还是说他就在这里呢?”
“秦尉说过你也许会来的。”卢远航眼里略过阴郁,嗓音艰涩。“他要我一定等着你,等着你主动提出来的那一天。”
我完全不能听懂他话中的意思,禁不住心头火起:“为什么?秦尉他要你……等我提出来?你和他什么关系,他是不敢见我么?!”
“秦尉让我把一样东西交给你。”他双手抱胸,所答非所问。
“什么东西?喂,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我忍不住提醒他。
卢远航淡淡地说,“我会回答的。”他毫不客气地指着沙发说:“你先坐会儿。”
然后他转身入了房间。我没有坐,我沿着墙上挂着的照片一张一张地看过去。就这样看着,看着,似乎看到一个少年渐渐长大,微妙的惆怅也渐渐滋生。我甚至想到了谁会这样做呢?将秦尉儿时的照片贴在这里,一定是关爱着他的人。
这种张贴方式让我产生了奇异的感觉,似乎乘坐着时光机器回溯到秦尉出生的当天,可以看着他再次一天一天的长大。
“喏,就是这个。”卢远航打断我的思绪,把一个四方木盒递给我。我略带着些好奇打开,只看了一眼,脸色顿变。
这个木盒子里只装着一本杂志。
一本我在杂物间曾经疯狂寻找过的摄影杂志。
一本五年前的我乱写乱画过的摄影杂志。
如果你翻开,第八页有一幅木棉花的图片,图片下有我拙劣潦草的一行字:傲娇的天宇拒绝了大地的爱,木棉花是大地泣血的心灵。在我拙劣的字下面另有一行秦尉劲雅的字:广袤的大地与傲娇的天宇是相爱的,而木棉花是它们燃烧的爱火。
如果你翻到第二十五页,你还会发现一幅法国普罗旺斯著名的薰衣草田,图片下有我一行拙劣的字:希望有一天,在紫色的草地上美美地睡足24小时,既不错过日出也不错过月沉。在我的字下面同样有一行秦尉的字:你唯一不会错过是多若繁星的马粪,它将粘满你的背。
泪水毫无征兆地倾泻而下,模糊了我的眼睛。我浑身不可抑制地哆嗦起来,惊恐地抬头看着卢远航,喃喃地说:“秦尉他……”
卢远航沉痛地点点头。
我的两条腿抖得无法站立,一屁股跌坐在地板上。
我伸出颤抖的手翻开手中的摄影杂志,翻到第八页,冷清的浅灰色天宇,横亘着炫红的花朵,诡异至极而且美丽至极。在图片下面秦尉的如此刚劲:广袤的大地与傲娇的天宇是相爱的,而木棉花是它们燃烧的爱火。
这是秦尉的风格,他甚至都没给我留下片语支言。可他用尽了所有的办法,用尽了他全部的力气,穿越了五年的时光,我终于听到了我这一生遭遇的最深情的表白。
泪眼朦胧中,无数个秦尉在向我微笑,他们似乎都在说:“嗨,想用马粪堵住我嘴巴的小姑娘,你还好吗?”
“秦尉,秦尉……”我忍不住哭倒在地,拼命地嚎啕大哭。我宁可他是背弃了我们相爱的誓言,宁可他残忍地设计与我分手,宁可他与任何女人结婚生子。
如果可以选择,我不要知道是这种结局。秦尉,你在天堂还好吗?你是否如我一样感觉孤独寂寞?我知道是,一定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