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珍妮花家出来,一弯新月悬在头顶,屋顶仍有少许未化的雪反射着月光。整个夜晚如水般透亮,温柔地包裹着我的心房。
凝视着我的车子,恍惚中似乎又看见了,有人背靠着我的车门,正静静地抽烟。月光将他的剪影,投射到我的车身上,分外地清晰。
我一时难以克制冲动,拿起手机拨通了卢远航的号码。
电话响了两声,我听见了接通的声音,可是电话那端却没有传来意料之中的回应,“喂,我是卢远航,您哪位?”我一时间有点不知所措了,难道打错了?准备先挂了电话查看一下号码。
“你头顶有月亮吗?”突然,电话那头传来熟悉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遥远。
“啊!”我猝不及防,下意识地回答,“有!”
“我这里现在却是凌晨,天马上就要亮了呢!”他声音低沉慵懒,却不像是刚从睡梦中惊醒的样子。
“你出差了?”我反应过来了,“那我打扰你了,你快睡吧!我要挂了!”
“姚淼,你别挂,我还没说完呢!”他低低笑了起来。“你电话响起的前一秒,我正在想,不知道姚淼她在干什么,会不会看着月亮想起我呢?结果怎么样,你的电话就打进来了。”
我的心顿时狂跳起来,失去了正常的节奏。这算什么呢?我一时有点懵了。
“这算什么?看你也就是聪明面孔笨肚肠,这算是心有灵犀一点通啊!”他的声音一旦沉下来,与秦尉如出一辙,语气自然而亲昵。
我居然将心里的话说出去了?我的手指头一哆嗦,下意识地将手机挂断了。本来打电话那一刻,我心里充满了一种情绪,想对他说声谢谢。谁知道今夜这番电话竟与珍妮花的正事儿一样,将我雷得不轻。我的心此刻仍似乎坐着令我恐惧的过山车,上上下下忽悠地厉害。
我疑心他或许还会打过来,可是开车回家的路上,电话铃声却并未再次响起。我松了一口气,也许他只是与我开个玩笑,也许是我出现了幻听。这样的男人,千万不能当回事儿,他绝不是我的那盘菜。
回家后,我将珍妮花即将入股的消息,告诉了睿云,让她也能松快一点。同时,将珍妮花顾问团提供的投资报告和合同文本一股脑都给了睿云。唯有网站转让这件事,我还没有想好,该如何对她开口,看样子也拖不了太长的时间。
睿云拿起桌上的报告,翻开细看,她有些不解地看着我,“我觉得,按照这个方案,珍妮花她是有心帮你呀!为什么刚开始你向她求助,她却百般刁难呢?”
我蹙眉不语,睿云所说的,正是我不明白的地方。
珍妮花资产以亿元计,怎会看中一个区区百万元的投资带来的收益。难道真如她所说,是因为卢远航的关系?我突然想到一个可能,心里骤然狂跳起来。
睿云翻开看着,说:“确实想不到,还以为她只会跟男人上床呢,做起事情还挺周全的,连我们公司的调查报告都做了。”
那可不是珍妮花做的,是我为了网站的转让,找会计师事务所做的,珍妮花的人又附在这一堆资料的后面了。我一时有点心虚,连忙扯开话题。
我与睿云好好聊了聊,主要谈的是珍妮花的顾问团提到的弱点,她与我感觉一致,都认为这是个革命性的新思路。我犹豫了一下,告诉了她我想购买卢远航旗下服装加工厂的事儿。
果然,睿云先是雀跃了一下,很快又蹙起眉尖,“夭夭,那家加工厂原来可能价格还低点,现在你觉得卢远航还会转让吗?即使转让,估计我们也转不起吧?”
资金的问题,我已有计较,可却是与网站转让联系在一起的,此刻也不方便与睿云详谈。于是,我含糊其辞地说了一句,“我先与卢远航谈谈,试试看吧!最坏的结果,无非是被拒绝。”
睿云也觉得大概只能如此,两人就此撂开手不提,因为实在太忙了。
在我们的精心筹备下,“最美丽的胸”网络评比大赛重磅出击,当天点击率暴增。尽管我们事先考虑到可能引发的点击潮,所以另租了一个备用服务器,可是人潮来的比想象中汹涌,几个服务器相继瘫痪,不少数据损毁。
我们网站仅有的六个员工忙成一团,抢救数据、加租服务器,连水都喝不上,不过都觉得特别兴奋。我们都清楚点击率意味着什么,名气,知名度,这正是一个网站的发展之本。
服务器瘫痪则是一个网站高速发展阶段出现的必然事件。在长达四年多的时间里,我的网站从来没有因为占击率暴增而服务器瘫痪,现在终于迎来了第一次,感觉特别幸福。
整个上午,我与睿云才说过一句话,她说的是:“姚,我们人手不够。”然后她又埋头抢救数据,技术活我一点也不懂,只能干着急。不过我也没闲着,办公室里电话声此起彼伏,全是赞助商打来的,问什么时候能修复网站?我一个个地解释。
虽然他们无一例外地都催促我快点修复,但口气里却没有责怪的意思,反而都是欣喜的。
我不得不飞快地增加了人手,增加服务器,该花的钱还是得花,这可是关系到网站价值几何的大问题。
房贷下来了,资金暂时没有问题,可是自从我萌发了转让加工厂的想法,资金问题又成了悬在头顶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不一定会马上掉下将我砍死,却可以将我折磨成一个精神病。
事过境迁以后,我曾问起珍妮花,为什么当时她会改变主意?我一度怀疑投资的钱是卢远航出的。回想起来,这是珍妮花第一次与我谈到了人性和识人的问题,确实令我从此之后刮目相看。
不过,也就谈了那一次,从此以后就天人相隔竟成绝响。
珍妮花直言不讳地告诉我,本来她以为我是一个一无是处的人。跟她一样,光会花钱的主儿。
我哭笑不得,一无是处的人说我一无是处,世界上再没有比这更可笑的事情。
如果我为网站而投入韩森的怀抱,那么我就是一个为了目的可以不择手段的人。在中国当前的形势下,这种人很容易成功。但这种人同样很可怕,绝不适合成为合作伙伴。
但我没有,宁肯离开舒适的家,搭个折叠床,睡在简陋的办公间。而后韩森提供了貌似无条件的帮助时,我也婉言谢绝。我的所作所为,让珍妮花认为,也许我一辈子都成功不了,但至少是个坚守底线的人。她觉得她可以信赖我。
当时我怔住了,难以置信地看着她。一直以来,我都认为她不过是金钱的寄生虫,徒有一身躯壳,只会跟男人调调情上上床。没想到,她的思想隐在表象之下,虽然不见得多深刻,却已强过很多自以为是的人。
珍妮花抛给我一个媚眼,说:“不要以为我就会跟男人上床。”
我诚挚地点点头,说:“你确实不只会与男人上床,但你最擅长依然是跟男人上床。而且培育了一批又一批高手,比如说温玉伦。”
珍妮花哈哈大笑,说,“温玉伦这个鸟人,提他做什么。不过你说的没错,改天得叫他补交学费。”
这个她生命里最重要的男人终于也可以拿来开玩笑了。看来她逐渐走出了这个笼罩了十年的阴影,其中我的经济危机与奔奔功不可没。
珍妮花虽然觉得我的网站属于不良资产,却不耽误她继续将网站当成心灵的寄托,进我们网站灌水成了她每天必备的功课。
她一看网站此刻轰轰烈烈,也有了兴趣,有了助我一臂之力的想法。成为了我的合伙人,虽然她的投资不能放在网站上,但感觉上网站也与她有了某种亲密关系。她在我们网站开贴:女饕餮锦衣记,将自己历年购买的衣服拍成图片传到网上,引来了一番妒忌与艳羡的口水。
有网友指责她富而不仁,招摇爱现。她丝毫不以为忤,依旧乐呵乐呵地跟我说:“有件事情惦记着也挺好的,夭夭,我现在终于明白你为什么说网站是你的梦想,看着它一点点地成长或陨灭,这种感觉都好棒。”招来我和睿云的白眼。
珍妮花被我怂恿报名参加了“最美丽的胸”比赛,她偷偷地告诉我网名,让我要去多投几票,否则门庭冷落好难堪。不过她的担心完全没有必要,她的胸部细腻饱满,被高级蕾丝内衣衬着,十分美丽,一贴上网站就得了不少票。
围绕着这个活动展开的一系列衍生保健活动,如请健美教练讲胸部的日常保健与护理,如请胸部专家讲的乳腺癌预防与治疗,还有中医专家讲的如何用食疗来改善平胸与胸部下垂问题,以及瑜珈教练提供的几式护理姿式等等,都得到女性网友的支持。
假如“最美丽的胸”比赛有着哗众取宠与招睐眼球的嫌疑,那么由它衍生出来的系列保健活动,为它注入了丰富的内涵,将整个活动提升到珍爱美、珍爱生命的高度。它脱离了单纯的炒作,我的网站也从“暗夜之毒狼花”时期转入女性拥戴的“珍爱美”时期。
不过,“暗夜之毒狼花”始终是我们网站的一个隐疾,致命的,而且不知道何时才会发作。很有可能某天一早醒来,发现大小网站都是围剿我们网站的消息。
我知道网站缺少诚信,我也知道网站诚信整顿终有一天会来临,但我实在不希望是立刻拿我们网站开刀。
张冬键仍没有任何的消息,我仍会在吃完饭以后的那段时间想起他。珍妮花偶尔会和我聊起他,语气怅然,睿云却从不参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