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卢远航送到目的地后,我一时无法再次开动车子,将头抵在方向盘前,只觉得头疼欲裂。等我再次恢复思考能力的时候,才发现潺潺的泪水和着心酸、委屈,早已浸湿了我的脸,湿透了那一刻我分外软弱和寂寞的心。
秦尉一去经年,我经常告诫自己要学会看淡,看淡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无论是夫妻,还是情人,亦或朋友,或是父母儿女之间,可以珍惜但必须看淡。
遭受过种种情感的失败之后,我便渐渐心灰意冷,以为自己已磨砺出一颗坚硬的心。今日不过是一个貌似中意我的男人,一个毫无意义的吻,就轻易地瓦解了我的坚定。
韩森他大错特错,我没有推开他,并不是中意他,只是需要一个男人。
我其实有着一个正常女人所有的欲望,因为秦尉的离开,我一度忘记了它,或者说压抑了它。但今天,一个男人将它彻底地唤醒了,它在我身体里张牙舞爪,寻求着宣泄。
韩森的建议在我事后想来,很不是滋味,甚至觉得是一种亵渎。更大的不舒服来自于我搂住韩森的那只手,居然不是推。
我有种背叛了秦尉的感觉,尽管他早已离开,而我却还没有在心理上释放自己。而那只搂住韩森的手,在我看来是多么的罪恶。一个意志薄弱、禁不得诱惑的女人,我陷入自责与愠怒之中。
原以为秦尉已追随着四年的光阴,如水般远去。软弱悲伤袭来的时刻,我突然发现,对秦尉的思念和依赖,竟然在某个不知道的地方疯长,葳蕤茂盛如夏日催生的爬墙虎,顽强地攀附在我的生命中。
一种突如起来的冲动再也无法遏制,近4年来,我常常压抑想去那间咖啡馆再坐坐的愿望,甚至开车都会尽量绕路而行。我怕自己抵挡不住而频频重温旧梦,令我心伤的旧梦。
那是一间十分普通的咖啡馆,名字就取做“迎春花开”,虽然平凡却极为应景。在它窗前屋后,春寒仍料峭之时,就盛开着一簇簇迎风摇摆的金黄色迎春花。
蓝天白云的印衬下,初春来袭,乍暖还寒的时刻。但见它们争先恐后,恣意胜放早春的讯息,我和秦尉戏剧化的初次相见就在那里。
20岁大学毕业时的姚淼,全身都似乎笼罩在一种光芒里,吸引着人人目光在我身上打转,这种光芒叫做青春。
出于这份莫名其妙的自信和清高,也就没有与同班几十号磨拳搽掌的女饕餮们竞争,按部就班进公司做一个底层白领丽人,也没有以绮年玉貌为凭,主动扑捉翩然降临的白马王子。
心里早认定我姚淼的男人,会脚踏七彩祥云,雷鸣电闪地出场,单膝跪地,仙乐飘飘地迎娶我。
于是,在三里屯一个不起眼里的酒吧里,多了一名快乐的调酒师。
我每天早上2点钟下班,睡到中午12点,起床后吃完简单的中饭,换上简单的衣服就出门上班去。
为了上班更近,我出租了自己的大房子,又在东三环地铁旁租了个小房子。两边租金相抵,还要盈余数千元,每日自由潇洒如一阵风。
那时我丝毫不缺钱花,父亲留给我的钱还丰腴着。即使调酒师的收入不太高,我也并不在意。再说,我向来不会在服饰上、化妆品上花太多的钱。
那时我年轻,一件简单的T恤也能穿出别样的风情,慑人的活力。年轻的肌肤细腻如茭白的瓷器,散发着珍珠般的光晕。
我喜欢在一些特色小店里逛,兴高彩烈地从成堆的衣服里淘出自己喜欢的。有时候很便宜,有时候很贵。我有时会穿着近千元的裤子,十几元的T恤,一双自己加工的真皮鞋带编成的凉鞋。
“穿衣服主要是让自己舒服自信,以为穿个名牌就能改变你的本质?”这是仍富裕的我,对大学闺蜜林菱说的原话。
她只是从鼻孔里哼了一声,一个字都懒得回答。仍旧日日热衷于宝姿、范思哲或路易威登,她一向对我的混搭风格嗤之以鼻。
当然,后来步入成年的我,谈判和聚会的时候,也时常身着各种品牌,盛装出席。我发现林菱一贯地不战而胜,时间和世俗是她最好的两个帮手。
天气晴好且不冷不热的季节,我会在下午两点钟出门。乘地铁两站后,万分悠闲地朝酒吧走去,散步也算一种身体锻炼。
那时我的小日子,犹如午后消食的散步,节奏缓慢却悠闲无比。我也还有心思去关心四季的更替,尝试去体会一颗砂中的世界,一朵花中的天堂。
途中经过一所小学,我会趴在铁栅栏前,安详地凝视着课间*场上,祖国的花朵他们红扑扑的小脸。
经过开满白花的法国梧桐树时,我会静静地站在下面,细嗅花的芬芳,直到白色的花瓣落满我的肩头。
经过照相馆时,我会特意停下脚,伫立在橱窗前,分享每一张笑脸后的快乐。最后我会推开这间“迎春花开”的木门。
我一般会要一杯现磨的拿铁,坐在靠窗的台子边,漫不经心地翻看着旅游或摄影杂志。我偏爱看旅游杂志,那里面有世界各地的无限美景。而我身困于这浮华而寂寞的都市,心向往更广阔的远方。
北京的春天很短,室外的花期更短,象个猝不及防的屁。然后扑面而来的是,就是如火如荼的夏。
南方的木棉花却不会放过这季节,总是能及时地抓住春意,把短暂的春光缚在光秃秃的枝头,以饱满的红色放大。我翻看的旅游杂志正好有一张木棉花的图片:冷清的浅灰色天宇,苍劲的枝干上横亘着炫红的花朵,诡异至极而且美丽至极。
我的心不知拨乱了哪跟弦,受到震动,那一刻不能自己。随即翻出携带的笔,在图片下写了那一刻心中所感:傲娇的天宇拒绝了大地的爱,木棉花是大地泣血的心灵。
几天后的同一时间,我信手再次翻开桌上这本杂志时,发现在我的留言下,居然另外有一排劲雅的字:广袤的大地与傲娇的天宇是相爱的,而木棉花是它们燃烧的爱火!
我一笑而过,此刻心中再无那些感触,继续翻看着。
翻到法国著名普罗旺斯的薰衣草田,看到那如烟如雾的无垠紫色时,心又被震撼,拿出笔写下一句话:希望有一天,在紫色的草地上美美地睡足24小时,既不错过日出也不错过月沉。
又是几天后同一时间,我下意识打开自己的留言时,又发现下面同样劲雅的一排字:你唯一不会错过是多若繁星的马粪,它将粘满你的背。
我登时炸毛了,无论他说的是否是实情,但如此不留情面地破坏我的美好向往,实在是扫兴的人。所以我毫不犹豫地回了一句:正好用它堵住你的嘴!你这个小人!
第二天几乎同一时间,我如往常一般,施施然走进咖啡馆。坐在窗边固定的位置,要了一杯拿铁。慵懒地伸了一个懒腰,随手翻开那本杂志,却没有在我泼辣的留言下,发现新的留言。
我得意地歪头一笑。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干的这事儿,实在有点小儿科,有点无聊,也就徒增了一点小乐子罢了。
不提防有一个人从旁边的座位站起来,径直走到我对面坐下,丝毫也未有征求我许可的意思。
我莫名其妙地盯着他,用眼神责备他的莽撞。
这男人意味深长地微笑着,眼神带着薄荷般的清凉气息,幽幽地说:“我只是想看一下,是谁要用马粪堵住我这个小人的嘴。”
一时间冷场,我少见的害羞了,火热爬上了脸颊和耳垂。脸皮一向比较厚的我,极其罕见的,失去了一会儿伶牙俐齿。
就目所能及的范围内显然都没有马粪,窘迫之余,我只好也请他喝了一杯拿铁。
他看起来似乎很年轻,装扮也很时尚,独具匠心的那种随意。但我知道他肯定超过30岁了,20来岁的男人和30来岁的男人是不同的。
区别不在容颜上,在眼神里。
20来岁的男人急于想证明自己,做事也罢,追求女人也罢,都是为了证明自己已成熟。30来岁的男人已想着要包容别人,包容一切。成熟是一种气质,一种能力,没办法拿出来炫耀。
他的眼神很专注,无论我说的话语多么可笑。也许在他心底不屑一顾,但面上风清云淡,一律是宽容的笑容。
这就是秦尉,我们相识在一个初春,一个叫迎春花开的咖啡馆里,他一脸浅笑走进我的生命。那时窗外的迎春花开得灿烂无比,预示春天真的来了,微风吹过,我感觉春心摇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