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上午珍妮花的电话不断,她当然不理解芸芸众生谋生的艰辛,只对我没有随叫随到表示不满,让我不堪其扰。
我的车刚停在珍妮花的别墅门前,又接到了她的电话,追问我何时到达。得知我已在门外,她笑着说,“夭夭,你直接到暖房来吧,我们正干活呢,不方便去迎接你。”
放下电话,我一头雾水。这俩人都在暖房干活,珍妮花会干什么活呀?听上去就不太靠谱。难道珍妮花为了配合张冬键这个新男人,她又改爱好了,这回不画花改种花了?
大门还未打开,奔奔就已在门内狂吠起来。这一次差不多有一个星期没来看它了,那嗓门听上去已有点亟不可待了。
自从张冬键住进来以后,奔奔的思家情结得到某种程度的缓解。可能它的狗意识里,认为张冬键和它一样的命运,也被寄养在珍妮花里来了。曾一个碗里吃肉的两只同病相怜,它的焦虑和担忧反而奇迹般地降低了。
当然,奔奔它是不会意识到,曾经与它一样命运的小保安,凭借着天赐的美貌,已经一步登天,成为了这里尊贵的男主人。
我习惯性地先与奔奔来了个熊抱,抱完之后才发现后果惨重。奔奔的爪子上粘着不少新鲜的泥土,全印在我的羊绒大衣上。看上去倒是很有韵律,从上至下泥梅花错落有致,朵朵盛开。
我的手指狠狠地点在它的大头上,它毫无自觉性地龇着牙,吐着大舌头。然后一转头就往暖房方向跑去,还一边屡屡回头给我抛媚眼。这下我明白了,我衣服上的新鲜泥巴来源于何处。
我刚掀开暖房的软门帘,哇!一股黏腻湿润的热气扑鼻而来。我的眼睫立刻被浸湿,整个人顿时燥热起来。
暖房很大,四周搭满阶梯状的木架子,视线并不太好。各种四季常见的花木正郁郁葱葱,月季玫瑰多数正在菡萏初开,娇艳欲滴,令人垂涎。
我一边感慨着,有钱真是好,一边在花木间穿梭。整个暖房的屋顶,犹如一个奔放的裸女,朝开胸怀拥抱着金色的阳光,水蒸汽云蒸霞蔚般,泛着七彩的霞光,颇有几分热带雨林的风情。
让我看来,最煞风景的一处,就是暖房正中间居然开出了一片菜地,绿油油的不知道种的是花还是菜。
我举目四眺,脚下不停,四下里寻找着珍妮花的身影。穿过一片花架,我先看见了头上包着彩色丝巾的珍妮花。
珍妮花的玉指在奔奔的狗头上指指点点,正在训奔奔,“儿子,你伤我心了啊!你个白眼狼,听见声音就跑了,她哪有我疼你的,几天都不来看你,还得我打电话三催四请的。我看呀,咱干脆不要她得了!”
奔奔很不耐烦地冲她叫了一声,一溜小跑跑了过来。有了刚才的教训,再不敢往我身上扑,只讨好地用湿漉漉的鼻子拱我的手。
我在奔奔的脑门上亲了一下,得意地大笑起来,“珍妮花,你别在奔奔身上浪费感情了吧,别的什么人我没信心,这一位你可收买不了!”
我正笑得肆意,身边不远处突然站起一个人来,几乎将我吓了一跳。仔细一看,原来是张冬键。可能我刚进来的时候,他正蹲在地头忙活着什么,所以我并没看见他。
他上身只穿了一件白色的纯棉T恤,挽着袖子,裸露着古铜色的胳膊。一条褐色的纯棉七分裤,裸露着健壮的小腿,俊美的风姿如神祗降临。他赤着脚站在菜地中央,仿佛站在殿堂里一样自在。
张冬键一言不发,只静静地看着我。
我毫无预见地撞进他清澈的眼神,心脏仿佛被谁捏了一下,登时感觉呼吸困难。就在这一刻,我突然理解了珍妮花为何会答应嫁给他了。美色当前,睿智如当年的则天女帝尚且无法抗拒,何况吾等俗人乎?
突然我身后传来一声娇笑,“你俩这是什么意思呀?不认识了么?”
我回头一看,珍妮花一张俏脸如春花绽放,正意味深长地看着我和张冬键。
我朝她竖起大拇指,凑近了低声暗示她调教得力。这刚扶正的未婚夫已是旧貌换新颜,出得厅堂,入得睡房。
她白了我一眼,“冬键,你不一起过来休息下?”她手指着与暖房相连的一个休息厅。
张冬键看看我,摇摇头,“你们去吧,珍妮花,别忘了给她们带点菜回去!”
我大惊,“什么菜,你们种的么?”
珍妮花一边走,一边得意地笑,“你以为呢?这可是花钱买不到的菠菜。不过,都是他的功劳,我也就是凑热闹罢了,味道真的不一般哦。他倒真是惦记着你们,一直要我给你们送些过去,我看他对你们倒比对我上心多了!”
我心里微暖,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视野里早已看不到少年俊逸的身影。
休息厅里清凉干爽,茉莉香片的馥郁气息随着呼吸荡漾开来,这茶喝起来却极平常,想来这又是迁就了张冬键的爱好。珍妮花似乎就爱好宠爱男人,自己则恨不得低到了尘埃里,不管不顾地付出。
事关我和珍妮花合作的大计,我先如实汇报了收购服装厂股份的进展。相比我的淡定,一向习惯了无所谓的珍妮花却大吃一惊,“夭夭,你确定么?服装厂的大股东可不是卢远航,那是另一位董事的家族产业,怎么会同意转让呢?”
我灵机一动,“那你知道那个大股东是谁吗?”
珍妮花皱了皱眉,歪着头回想了一下,“我只是听说,真人却没见过,只知道和卢远航关系匪浅。听说过南京陶玉梅这个服装品牌吗?据说就是她的。卢远航五年前从美国回中国,才接手打理北京的企业,具体原因不明。他自己的全部投资都在风电能源和旅游地产行业,我还参了股呢。”
我迷惑了,“你的意思,我们的事情不太可能吗?”
转让服装加工厂这个眼下最迫切的目标,距离变成现实还有着一段距离,能否最终攀上顶峰还要看某个股东的脸色。可我心里毫无理由地相信,有了卢远航的保证,我一定能成功。
我为什么对他那么有信心?我一直尝试着寻找答案,却犹如雾里看花般看不清。
是因为他对我表露出的好感吗?我反复问过自己。可我得出的答案不是,至少不完全是。真正的谜底似乎就在卢远航那夜忧郁的眼神里,可我看得见却抓不住。
珍妮花也有几分迷惑,“卢远航若说可以,他一定有他的理由,也许他要成全你也不一定呢!喂,夭夭,我还没问你呢,你俩到底怎么回事儿,我怎么觉得有猫腻呢?”她眼神突然锋利起来,目光灼灼地盯着我。
我立刻心虚起来,下意识地反驳她,“我俩能有什么事儿,纯粹是工作关系罢了!”
珍妮花秀眉微蹙,闻言略松了一口气,“夭夭,你没有就好,就凭你这小样可搞不定他。卢远航这人,作为朋友那是无可挑剔,可如果作为情人和丈夫,也许就是女人的噩梦!”
我的心顿时狂跳起来,假装不经意地问,“有你说的那么严重吗?他难道是个虐待狂不成?”
珍妮花想了想,“该怎么说呢?我只是盘观者清罢了。我是感觉卢远航对你热心地过了头,他已经与我聊过你不少次了。这人天性放任不羁,不受任何约束,包括婚姻。夭夭,相信我,他不是你的菜。”
“原来,他已经结婚了么?”疑问脱口而出,完全没经过大脑,我的双手下意识地紧紧抓住了藤椅的扶手。
珍妮花点点头,奇怪地看我,“依我看,卢远航已结婚了正好,免得再让别的女人为他惹上相思债!夭夭,你怎么啦?脸色突然这么难看了?”
那一刻我觉得脸上的血液倏地全部下行,大脑瞬间感觉缺氧,有点低血糖的症状。我双拳紧握,长长的指甲狠狠地掐着自己的手心,疼痛让我恢复了清明,及时转移了话题。“你这里实在太热,我有点中暑了吧?”
珍妮花拍了一下脑袋,“可不,我都忘了,你还穿着大衣干嘛?这里温度一般都有摄氏25度以上了。”
剩下的时间,我失去了谈话的兴致,只能勉力做一个尽职尽责的听众。珍妮花却兴致勃勃地告诉我,她已决定和张冬键一起回到他的家乡,将在农历的新年前,在父老乡亲们面前,两人将举行一个传统的婚礼。
我惊讶极了,“你这个锦衣玉食养大的大小姐,只身要去人烟稀少、车都开不上去的大山里结婚?!”我听张冬键说过,他的家乡以野人出没闻名于世,虽然传说中是个美丽而神秘的地方,但神农架人迹罕至却是事实。
珍妮花很郑重地点头,“张冬键是长子,他家里长辈就提了这一个要求,我必须支持他!”
我点头,叹息一声,站起身来拥抱珍妮花,“珍妮花,我坚决支持你的决定,提前预祝你俩人喜结连理,早生贵子!”
珍妮花居然罕见地扭捏起来,也让我大开了眼界。我已经不能分辨,究竟是珍妮花脱胎换骨地改造了张冬键,还是张冬键彻底颠覆了珍妮花的人生观。
傍晚出门时,我与并肩站在夕阳余辉里的两人挥手告别,终于得出了一个结论。我只能将这一切不可思议的现象,归咎于一句话“缘,真是妙不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