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陆远山身前的椅子上坐下,眼神当中冷酷又杂糅了一些失望。
丁氏集团曾是他创业的领路人,企业老总丁郯宪对他一直青睐有加,吴子越大学时除了玩游戏就是画画,他什么都画也什么都想画,他恨不得将所有能看到的东西都画在那四四方方的白纸上,也因此他暗地里参加了很多户外写生。
有一次他就坐在西城市最大也是最独特的“香醇主题乐园”的草地上画画,这座公园是由丁氏集团一手创造的,它的占地面积不仅是全市最大的,还拥有“西城第一高”的巨型摩天轮,小时候吴子越的妈妈带他来这里坐过一次,年幼的他感觉自己像是天空中的一只小鸟,在最高点,他几乎看到西城市全部的建筑,于是小小的内心就萌发了要将这座美丽的城市画出来的想法。
那天他将多年来画的西城市每一处风景用石头一张一张摊开在草地上,这么一摊开足足有五米长。
这是一幅西城市的俯瞰图,视角当然就是摩天轮的制高点。
那一天,丁郯宪正好带着一群公司高层到这里,这座公园是他的骄傲也是他的梦想,如今梦想变作现实,他总是喜欢带一些人到这里来看看,看看这里的一切。
那一天他看到了那个少年。
还有草地上,那颇为壮阔的画卷。
“大学四年虽然我们一直厮混,但我爸爸却总让我多跟你学学。”陆远山喝了一口自己泡的咖啡,目光望向遥远的天边,他似乎在回忆,回忆青涩的年代,回忆当初那些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故事。
又或许在思念着那个总是忙得深夜,一天都在岗位上的父亲。
吴子越没有吭声,他似乎也在回忆。
丁郯宪足足看了半个小时,这才开口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吴子越。”
“你在哪里读书?”
“西城大学。”
“你学的是什么专业?”
“少年人并不如一开始那般流利了,他一直觉得自己的专业难以启齿,丁郯宪微微一笑,双手背负到身后,有些感慨道:“这些画你画了多久?”
少年扬起自己的侧脸,阳光正好与他形成美丽的弧度。
“八年了,我还在读初中的时候就开始画了。”
“毕业后就到我的公司来工作吧?吴子越。”
阳光还是那般温暖,可咖啡却有些凉了。
“丁郯先当初让你跟他干,你却拒绝了他。要知道想进丁氏集团的人那么多,拒绝的人却只有你一个,他每次说起这件事总是很开心,我问他为什么被人拒绝了还那么开心,他说我不懂。”
不知为何陆远山今天说了那么多的话,也许是出于对朋友的愧疚。
吴子越终于开口了,他说:“你也许一辈子都不会懂丁郯先的想法,但我希望你能明白,在这个世界上,一旦你做了亏心事,就会一直觉得愧疚。”他说完站了起来,他今天本来是想找陆远山理论,却突然改变了注意。
“你就走了?”
“也许我不该来。”
“你不怪我?”
“再见。”
再见的意思有时候分很多种,有些人再也不见,也有些人下一秒钟也许又能相遇。
陆远山笑道:“你不妨在等一等。”
“等谁?”
“等一个人。”
杜非凡来的时候,他看到吴子越也是一愣。
“这不是‘一道光’的总裁嘛,刚刚我还去你们公司调查了这次事件的资料呢。”
吴子越朝他伸出了手:“请你们警方一定要认真办案。”
杜非凡笑道:“当然,根据陆总提供给我的线索,已经确定和你们公司无关了。”
吴子越一愣,陆远山笑道:“你以为那个撇清关系的通告是我想发出去的吗?”
“我那样做的目的,是想让真正的罪魁祸首露出原形。”
杜非凡道:“是的,当他们以为刚刚并入KI的一道光因着这次的事情停业后,便很快就扭转了风向,将曾经贩卖过的腻子全部销毁。”
“是哪家公司?”
杜非凡道:“丁郯先的丁氏集团。”
“据说十年前丁氏集团在爆炸案中受益最大。”陆远山看着吴子越,说出了这一句话,吴子越惨笑一声:“也顺带着让我的公司也发展起来了。”他当然知道陆远山话里的意思,更或许他最近和自己走得那么近,目的就是想问他关于十年前的那起事故。
陆远山在十年前失去了父母,他一定很想知道那起事故真正的原因。
这绝不是两三个恐怖分子就能解释清楚的。
丁郯宪是一个传奇人物,他十六岁就已经是西城市有名的黑帮打手,后来西城市打黑,他坐了三年牢,出狱后跟着自己的叔叔下海经了商。他为人冷静处事果断,竟然在二十五岁的时候就已经成为富甲一方的房地产商,二十六岁娶了同样是搞房地产的丁氏集团董事长的千金为妻,事业爱情风生水起。
但再传奇的英雄也都有年老体衰的一天,他的神话不会终结,但他的身体却会走向终结,人处自然,万物皆有归宿,可有些人一生平庸无为,有些人却灿烂辉煌,纵然都是百年岁月,谁人能明天道如何?
“天道人为”这四个字是丁郯宪办公室里最显目的摆设,是当年法源寺主持亲笔所写,市面上已炒到十亿,结果被西城市第一收藏家莫不如拿到了手,莫不如与丁郯宪本无任何关系,可这幅要价十亿元的字画却是莫不如亲自拜访丁郯宪时,作为礼物赠送的。
这在二十年前是一桩人人为之震惊的传奇。
如今这四个字已是丁氏集团上下唯一的工作理念,天道难求,人却可求,一切若是以人为本,工作重心如能以人为第一参考对象,那么这天道自然就在眼前。
丁氏集团之所以能做大,靠到就是这个“人为”二字。
若你将这四字倒着念,也同样有着更深的哲学寓意。
可公司大公子丁杰俊却做了一件十分自私的荒唐事,他此刻正站在父亲的办公桌前,脸上的表情虽然带着不甘,可又不敢在此处发作。
沉默总是能给人带来压迫,丁郯宪的沉默更是让人有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即使那个人是他的儿子。
丁家数十年来都是西城市的楷模,丁氏集团也是西城市的标杆,在这样的背景下,他决不允许有任何败坏名声的事情从公司里流传出去。
这次玫瑰花园的案子让他愤怒难耐。
他气得猛地站了起来,走到儿子面前,又是心痛又是失望地说:“是你让新闻炒作的?”
丁杰俊不敢反驳,只好说是。
他在心里早就将那个女子骂了个遍,如果不是她从中挑拨,自己又何苦去触了父亲的虎须?如今骑虎难下,他只有端正态度,好好道歉:“警方一开始就说是腻子的问题,我为了公司大局,只好据实声明,谁知道后来警方又改口说是其他原因致死,新闻记者看着我写的那份声明捕风捉影,硬要说是吴子越他们与装修公司狼狈为奸……”
“好了。这件事是你有错在先,这次如果‘一道光’有什么损失,你自己看着办。”
只要是跟吴子越有关的事情,老头子就特别上心,他本来已不大过问公司里的事情,大大小小的事情都是由他堂弟的儿子还有姐姐的女儿处理,但是玫瑰花园这件事他却亲力亲为,甚至让人改了当初丁杰俊发出去的声明,也动用关系扼制了外面对于“一道光”的诬陷。
“爸,你为什么总是觉得吴子越好?”
他说这话的时候,已经没有了一开始的谦卑,毕竟此时他是作为丁郯宪的儿子发的问题,父子之间本就不该有那么多的尊卑,丁郯宪听到儿子的气话,心里头猛然一震,他忽然意识自己一直在儿子面前夸赞别的人是否有些欠妥,可人到他这般年纪又都不能认错,只好摇了摇头叹了口气:“你不会懂。”
今天丁郯先的办公室来了一位特别的人。
“夏天铭。”来人很快说出了自己的性命。
站在他身边的骆天明也说:“夏队西城市公安局临时总指挥。”
丁郯先一愣:“那你为何来找我?”
“因为最近有些事需要丁董事长的配合。”
“什么事?”
“十年前的爆炸案。”
丁郯先叹了口气:“我知道了,你一定是因为他的出现才来找我的。”
夏天铭点点头:“十年前他就是这个国家的教父,如今他回到西城市,已造成了许多起命案。”
“命案?”
“他有很多学生。”
“十年后的今天,他回来的目的,也许和十年前一样。”
“十年前他失败了,时候后,他仍然会失败。”夏天铭露出了自信的笑容,他虽然老了,但是他的心还没老,只要一天没抓到那个人,他就永不会老。
顾邵风没有考虑过老了以后的事情,现在他站在陆远山的面前,告诉他:“夏天铭去找丁郯先了。”
“夏天铭这个老贼,十年前是负责爆炸案的局长,这次他来西城市,说不定就是为了这件事来的。”
“不久前彭生的案子似乎也是他的人找到的证据。”
“听说他还去日本找了那个古美门研介,希望他可以帮忙调查,可是古美门律师仿佛不屑一顾,连夜跑回了日本。”
陆远山双手交叉在了一起。
“刚才那个吴子越你看到了吗?”
顾邵风点头:“看到了。”
“他和十年前的案子也有点关系,你可以花点钱请人跟踪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