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冷的怪风,模糊地扫过木马的座椅,带着几片梧桐叶,吹到滑梯上。
落满灰尘的滑梯,被风卷黄叶扫过之后,露出一些红锈颜色。
空荡荡的房屋门窗,很是应景“哗啦~哗啦~”,开了合,合了开。
“咯咯咯,咯咯咯~”院子里温度骤降,就好像有一些顽皮的孩子,看不见的那种,躲在门窗后,跟大人开着玩笑。
华青廷双手环抱于胸,嘿嘿冷笑:“真是怪了,这里是游戏,目前被系统禁止了,后台并没有场景设计,幼儿园里哪来的风呢?”
古次蹲下身子,抱紧憨憨,牙齿打颤:“求别说!我就知道不能答应亚当那小子,他有好事根本不会想到我的。”
木马底座圆盘,在怪风的推动下,转得正欢。忽然间就一个急刹车,停了下来。像是被人斩断了风力,院子里诡异的安静下来。
滑梯中央的小围栏里,有个球体在滚动,“咕噜噜,咕噜噜~”那是以一种极缓慢的,不正常的速度在滑梯的围栏里滚动的声音。
就在几人嗓子眼有些发干的时候,一个脏兮兮的小皮球从滑梯顶端突兀的出现,并顺势滑了下来。
红蓝镶嵌的小皮球,带着灰,慢慢滚至华青廷的脚下。
华青廷弯腰准备捡起。
古次提醒道:“小心有诈啊,蜻蜓。”
华青廷动作只是顿了顿,还是继续弯下腰,将小皮球捡起来。
一面只是粗糙的砂砾状皮革,有一些发霉的味道~~他转过皮球~~在皮球的另一面,不知被谁,用油画棒画了一个咧开嘴大笑的小丑。
小丑一个眼睛大,一个眼睛小,头顶竖着三根毛,代表头发,穿着尖领衬衫,黑色长裤。
不知名的画师很努力地刻画了黑色长裤的修身形状,可由于技艺不精,长裤被画成细长的黑色长棒子。
头大身子小,这显得小丑娃娃越发可笑。
忽视这个丑娃娃的一嘴尖牙,单看小丑娃娃的穿衣打扮,俨然一副小小华青廷的模样。
古次显然也瞟见了这个小丑娃娃,他有些不安地搂紧憨憨,四下看着。
华青廷认真看着那副惨不忍睹的写真画像,弯起唇角:“画得很不错啊,抓住了我的精髓。”
古次瞪大眼,像瞧白痴一样,看着华青廷说着瞎话。
憨憨悄悄拉住古次的手,摇摇头,眼角往滑梯那里飘去。
果然,滑梯的阴影里,悄悄探出一个小脑袋,“画得真的好嘛?哥哥你不要骗我哦。”
华青廷举着小皮球,问:“这是你的?”
阴影里的孩子慢吞吞地走出来,不多时便站在月光下 。
那是一个清秀的男孩子,个头不高,瘦瘦的,长着一双与年龄不符的眼睛,气质沉稳。
孩子的额头点着一个红点点,穿着过时的娃娃领衬衫,手里抓着一根油画棒,平澜无波的眼里,充满了冰渣子。
男孩走进华青廷,眯眼笑了。只不过微微地一弯眼,他便藏起了刚才的冷漠,“哥哥,你长得真好看,可为什么是白头发呢,你很老了吗?”
华青廷对这样的眼神太熟悉了,自己小时候便是这个样子,听见孩子这样的问题,不由的心软了,他弯下腰,摸摸男孩的头发,手感有些干涩。
“不是我老了,是哥哥故意改变的发色,这样很酷。”
男孩收回小皮球,抱在怀里,一动不动地审视院里的三人。
“你们为什么跑到这里?”
华青廷简单诉说了外界的情形。
男孩听完有些吃惊,抬头看了看天空,叹口气:“哥哥,跟我来吧,我带你们去游戏室那里,那里有一些吃的,你们可以在那里等同伴。”顿了顿,他低头腼腆一笑:“…我,我也在等妈妈来接我。”
随着男孩,几人走进大门。
路过昏暗走廊时,华青廷被憨憨拽了拽衣角,他悄悄侧眸,顺着憨憨小手指引方向看去。
黄灰色的石灰墙壁上,挂着不少孩子们的留影。
其中一副褪色的彩色照片,上面有个拘谨的男孩,他穿着不合体的圆领T恤,双脚小心地叠加在一起,掩藏着自己穿的是一双红皮鞋---那明显就是别人穿剩下不要的,还是女款。
那个男孩局促地站在一对服饰考究的夫妇的身前,露出被教导了许多遍之后,惯性的乖巧假笑。
关键是那个男孩眉心也被点了一抹红胭脂,两颊也涂成了猴子屁股,一看就是八十年代学校表演节目时的打扮。
引路的男孩也跟着走过来,抬头看了看,得意地笑了:“那就是我啊!那年我表演的可卖力了,然后就被爸爸妈妈从福利院里领走了。”
古次同情地看着男孩,也不晓得该说些什么了……
男孩露出训练有素的微笑,歪着头对着华青廷展示着成果。
~我的天,这样艳俗又可怕的笑脸~华青廷摸摸男孩的头发:“你爸妈爱你吗?”
“他们当然爱我!要不然,怎么会把我送到市里最好的幼儿园来上学呢?哥哥,你好笨哦。”
华青廷默默看了一眼照片,没有深入探讨这个话题。
憨憨有些好奇:“小哥哥,那你怎么一个人留在这里呢?”
男孩转过头,呆滞地看着憨憨:“我也不明白,忽然有一天,爸爸妈妈又有了一个宝宝,就开始让我住校了。”
憨憨不愧是混社会的打工仔,她眼珠一转,就明白了全部经过。于是,她直白地表达了想法:“小哥哥,那是你爸妈不对,即使有了新的小宝宝,也要对大宝宝好啊。”
男孩情绪有些低落,嗯了一声:“妈妈也不是不爱我了,只是更爱妹妹了。今天是周末,我在等妈妈来接我回家。我会把今天学到的画画技法,演示给爸妈看的。”
古次脸色露出古怪的神色~就那个技法,也值得演示?不过考虑到这个男孩的身世,也就不难理解了,典型的讨好型人格~
很快,男孩就将三个人带到游戏室,昏暗的光线里,勉强能看见人影。孩子们做游戏的矮木桌前,呆坐着一个女人。
男孩站在门口,声音清脆悦耳:“王老师,您怎么不开灯呢?”说罢,踮起脚跟按动了墙壁上的开关。
屋里的白炽灯亮了,女老师明显有些不适应,眼睛急速的眨了眨。
能看出,这位老师的面貌姣好,只是神情有些疲惫麻木,见男孩回来,手脚明显地抽了抽。
她站起身,视线下垂,并不看男孩,声音也有些哆嗦:“大熊,你妈妈还没到吗?要不,你跟老师回去吧。”
大熊摇摇头,甜甜地笑了:“王老师,您想回家了,对吗?”
女老师急忙摆手:“没有没有,老师陪着你。”
大熊侧身向老师做介绍:“王老师,跟您介绍一下,我的新伙伴,白发哥哥,黑发哥哥,羊角辫妹妹。”
得~我们都没有名字了,都被这孩子起了外号。
女老师怯怯地抬头看着他们,小声道:“你,你们好。我是大熊同学的绘画老师,我姓王。”
华青廷环顾着游戏室,这里贴满了孩子们的画作,手工,以及获奖的奖杯。
这是一个被大人们遗忘的世界,很多画作都能看出纸张发黄的卷边了。
这样压抑的氛围里,湿热烦闷,压得人心不断抽搐。
孩子的画作里,充满了挥之不去的陈旧感,脱离时代轨迹的颜色,不合时宜的装扮手法,都让人昏沉沉的,很不舒服。
这跟参观坟墓也没什么区别。
坟墓里埋葬的是死人,这里埋葬的是活人。
大致扫视完毕,也了解了教室的全貌。华青廷轻声叹了口气。
“哥哥,这是我画的,给你看。”大熊像是这里的主人,拉过小板凳坐在华青廷身边,取出自己的画作,递给他。
见王老师还在发呆,大熊挥挥小手:“王老师,请您烧一些热水来,我请小伙伴喝茶。”
把神情木讷的王老师打发出门。大熊热情到不行,从木桌的抽屉里取出糖果,梅子,“黑发哥哥,羊角辫妹妹,你们来吃。”
华青廷手中的画作,是一只带着明显的神话色彩猴子,尖下巴,红脸蛋,弓着腰背,手搭凉棚,正在吃桃子。
最最关键的,是这只猴子居然是一只穿着鞋子,裤子,脖上还套着一根绳子。
落款那里,是很稚嫩的笔迹,写着“大能”,可能是孩子不会“熊”这个字,忘写了四点水。
华青廷一惊:“想象里很丰富啊,那你告诉哥哥,这个猴子为什么系着领带啊?”
大熊拨开糖纸,摊平,在桌上叠成糖纸小人,眯眼笑道:“哥哥,你看错了,那个是上吊的绳子,不是领带。还有哦,我画的不是猴子,是这里的院长。”
华青廷悄悄与古次对视一眼,垂下眼,又道:“是吗,哥哥还以为这是猴子。”
大熊满不在乎地把糖果扔在嘴里吃了,带着奶甜味的嗓音,解释道:“院长经常把我们化成猴子,那我也要把他化成猴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