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云铮进入鉴定室的时候,林馆长和杨教授连同邀请来的三位大师,正在认真看完成的雕品。
“雕的这个玉凤图案可以看出是一气呵成,线条虽然只有毛发粗细,但立体感极强,层次分明。”
主持人听大师说到“层次分明”的时候明显顿了一下,不由得看向比较熟悉的杨教授。
杨教授难得称赞道:“我这个学生善于博采众长,在层次的雕刻上吸收了学过的西洋素描,相比传统浅浮雕的意境,更为写实。”
林馆长笑着道:“写实对于微雕来讲更为难得,所以这只玉凤虽然很小,但不失逼真灵动。”
主持人也算是听明白了,心里正高兴,却见另一位姓吴的大师微微蹙了蹙眉头,似乎有未尽的话。
从主持角度来说,应该让嘉宾畅所欲言,可是这场直播是为了证明老祖宗的技法,要真揭了怯,不就相当于砸自己的锅?
没等主持人犹豫完,旁边的林馆长已经先开了口,“吴老师怎么看?”
这位姓吴的微雕师傅来自无锡,年近五十,是当地非遗微雕艺术的第五代传人,对技艺是认真严谨,对艺术传承则是与时俱进,是近年来在微雕艺术继承人培养上比较有作为的一位大师,对后辈的技艺历来主张全面客观的审视。林馆长这次特地请他来,一方面是想找机会帮他宣传所开设的培训班,另一方面也是想让以时以微为代表的这些年轻的雕刻师切身感受新传统技艺大师的风范。
吴师傅本不打算多说什么的,但既然林馆长问了,他也再没顾虑。
吴师傅道:“单从雕的玉凤来看,确实不错,但从整体来说,布局把握不够,凤头作为起笔有留白,但凤尾处已经贴近边缘。”
其实当微画小到一定程度的时候,从普通人的肉眼看上下留白差异并不大,但落在大师眼里,却往往一下子探到根上。
吴师傅道:“客观来说,这位年轻雕刻师的功底足够,但缺乏经验,刀笔走到后面差点出现断刀,好在及时弥补,但也导致后头下笔的时候不像前面有把握,从她留出的微书大小来看,再考虑雕刻师的能力,原本应该能刻下八个字。”
对于吴师傅的话,林馆长等人都是认同的,这些确实都是作品里令人遗憾的地方。
主持人见大家都点头,顿时有点懵,难道这作品是失败品?
周云铮透过60倍的放大镜,看到了时以微落在玉石的刻字“时于己亥孟夏”,原本应该是“时于己亥年孟夏月”。
周云铮心中已有较量,他浅笑开口道:“吴老师,刚才您的点评是从微雕本身来评论,那如果考虑到是蒙眼微雕,这个作品又该怎么看呢?”
吴师傅怔了一下,蹙起的眉头松开,笑着道:“如果是盲眼微雕的话,这个作品十分优秀。虽然中途差点出现断刀,但是我们从起笔开始看,这一气呵成到能到这里,可见雕刻师平常没少练习。在断刀的时候,居然能够凭感觉补回来,可以说是已经做到胸中有数,如果是我手下的学生,没有十年的功底应该是做不到。”
说完,他又叹了口气,“就是这微书方面……”
周云铮打断道:“整件作品雕刻师总共用了五分多钟的时间,据我所知,目前有的纪录里,盲雕八个字最快用时也要一分钟。吴老师,林馆长,我说得对吗?”
周云铮的语气虽然谦和,可是态度明显有些强硬,林馆长微微诧异,吴师傅被这么一提醒,再看主持人的神情,意识过来这不是单纯的学术讨论的场合。
吴师傅笑着点头道:“你说得没错。平心而论,这六个字的间距得当,可见雕刻师在落笔的时候,就已经果决地下了决定,真正做到了盲雕要求的,‘入刀有力,意在刀先’,没给前人丢脸。”
周云铮点了点头,半点不谦虚。
林馆长在旁补了一句道:“相信再多多练习,总有一天小时能做到‘运刀如运笔,随心所欲,意气连贯,流畅自然’。”
这一锤定音,让主持人觉得仿佛过了半个世纪。
主持人连忙道:“各位老师的点评非常精彩,通过本次的直播,大家对微雕,尤其是盲眼微雕应该有了直观的感受,相信以后谁也无法再随便质疑。”
时以微也在休息室通过电视看各位大师的点评,前半段虽然她听得心里有些失落,但也比后半段周云铮开口后,让她听得大脸红的好。
实在是太羞耻了。
虽然她的确刻得还行,但是现在活脱脱像是逼着大师夸她,太不要脸了。
“微微,你怎么把电视关了!”沈鎏青正看得有滋有味,还想听主持人怎么接着夸,就见时以微关了电视。
时以微鸡皮疙瘩掉一身,“没什么可看的。你不说沈老爷子想要一枚石章吗,正好我最近练习蒙眼微雕上了手,他有没有什么喜欢的名篇?”
沈鎏青一下子被吸引走了注意力,“有,吕蒙正的《破窑赋》。老爷子没事就写。”
“……太长了。”
“回头我问他最喜欢的一段告诉你,”沈鎏青说着,忍不住咧嘴笑,身体靠近,“微微,怎么突然想要送老爷子石章?”
时以微没好气道:“谁让你天天总往我这里跑,我不能让沈老爷子以为我不学无术。”
“哪能啊,我跟他说你是我……”
门突然推开,周云铮和闻星何抬步进来,正好看到两人亲密的样子,沈鎏青还一脸暧昧,那没说出口的话像是心照不宣。
沈鎏青站直,却是笑意不减,“你们怎么都来了,外面的事都解决了?”
他这语气,活脱脱的二世祖,听得周云铮和闻星何都是眉心一跳。
周云铮眼眸微敛,目光直视向时以微,“直播很顺利,效果比预期的要好,已经有外国博物馆联系换展,林馆长也决定延展。”
时以微察觉他目光里的锐利,心里的不悦再起,毫不示弱对上,“那真是恭喜了。”
周云铮浅淡的眸子扫了她的唇瓣一眼,“同喜。”
时以微一个激灵,突然想起那天的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