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云铮深谙凡是不能太过的道理，给时以微考虑的时间，虽然这在时以微看来，他已经是套路得明明白白。
拍卖会有惊无险结束后，时以微拒绝了周云铮同行的邀请，打车去了沈家找沈鎏青。时以微这么做，原因一方面是沈鎏青向她发出了求救的信号，另一方面是自从上次托沈鎏青将石章送给沈老爷子到现在，她还没登门拜访过，为此沈老爷子还提了两句。
沈家住的也是老小区，但和她所在的不同，这里正儿八经的是黄金地段。沈家祖辈曾经参与制作过掐丝国礼，沈老爷子又是继承衣钵，如今三代人同住在一起，还能留出两间做工作室。
相比之下，陆家老宅安安静静坐落在郊区的村落里，最多也就能用朴实无华来形容了。
沈鎏青见到时以微，跟见到亲人一样，“微微，你怎么现在才来？”
时以微答非所问，羡慕地感慨道：“还是做掐丝好啊，我太爷爷太令我失望了。”
沈鎏青：“……”
一道含笑又慈祥的声音响起，“这位就是小时吧？来，坐。”
时以微脸一红，随即假装自己刚才什么都没说过。沈鎏青见她面不改色坐下，心里对她又佩服了一点。
沈老爷子要见时以微，除了因为石章外，还有点长辈对晚辈的期许和鼓励心情在里头。
沈老爷子拄着拐杖坐下，腰板挺直，中气十足道：“自吴南愚将微刻法引入石章边款创金石微刻以来，这门手艺就生生不息流传，到了现在，技法不说，倒是一致地在追求雅致。我上次去，看到有人拿了一枚刻有《桃花源记》的玉章，十分得意，称是近几年最有意境之美的作品，令我十分担忧啊。”
时以微听着沈老爷子长长地叹了口气，又继续道：“我不反对追求雅致，吴南愚就有‘大雅文章寿玺石，布衣名字动公卿’的美誉，可人家那是吃过苦、从血汗中淌出来的艺术，能大俗也能大雅。”
时以微点点头，看着沈老爷子有些着急的样子道：“嗯，我明白您的意思。”
沈老爷子叹息道：“艺术绝不能只有一个方向，尤其是现在，我是越来越担心这些手艺传承不下去。雅俗共赏，只有雅是不行的，要有俗才有穿透力，才能真正吸引到需要的人。”
“是，我这次跟鎏青去无锡，亲眼看了吴师傅创立的公益书法培训室，通过它，这几年确实找到了几个好苗子。接下来吴师傅还会跟藏品公司合作，结合现在的文化做一些宣传。”
“对，千万不要把自己的姿态摆高。”
“爷爷，我同意你的说法！”沈鎏青抓紧机会道，“其实传承人也不一定要在自己家里选，如果其它人有合适的，也不是不可以教他们。”
沈老爷子不满地看着他，瓮声瓮气道：“你给我闭嘴！”
沈鎏青顿时委屈。
时以微在旁连忙打和道：“沈老爷子并不排斥将手艺教给其它人，只是你是他孙子，整日耳提面命都不肯好好学，更何况那些对掐丝完全不了解的人。”
沈老爷子瞪着沈鎏青道：“乾字第一卦，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如果你能做到这一点，你想做什么我都不拦你。”
沈鎏青撇嘴，“您说得好听。”
沈老爷子不满，但碍于时以微在场没有发作，只是继续道：“你送的《破窑赋》，不是用的纂刻而是特地改用正宋，有那么点雅俗共赏的意思，根源在于你的实心，这一点，千万不能忘。”
印章里篆刻好看但难懂，正宋好懂但不够雅致，当初时以微刻的时候最后还是决定用正宋，是因为考虑到自己这枚对于沈老爷子来说并不到收藏级别，而如果出于使用和品鉴的角度，还是正宋最合适，虽然这牺牲了石章美感。
时以微原本还有点担心这么做沈老爷子会介意，没想到他完全能体会，不由得有点被认可的感激，“谢谢沈老先生的认可，我会谨记的。”
沈老爷子不由得欣慰，看向沈鎏青道：“你们年轻人说说话，晚点一起吃饭。”
沈鎏青早就在旁听得不耐烦了，连忙拉着时以微就去他被关着的工作室，第一句话就抱怨道：“我爷爷就喜欢跟人说这些，我都听出茧了，我看他是想太多。”
时以微浅笑道：“这么急找我来干嘛？”
“我从早上等你到现在，你看看这个，这是我的最新成果。”沈鎏青献宝似地将一个缠丝的镯子拿出来，“这是我最近的灵感，怎么样，好不好看？”
时以微将镯子拿起来，整个镯子最精巧的就是中间的铜钱，里头还有一只胖胖的蝙蝠。在传统寓意里，蝙蝠和铜钱结合在一起，是“福在眼前”的美好寓意。在无锡到杭州的建筑里，经常能看到这个图案，但通过掐丝做成手镯，绝对是沈鎏青独创的一回奢侈。
时以微能看出整个镯子所需要耗费的精力，“好看。无论是构图，还是丝线的缠绕，都很完美，蝙蝠有些卡通效果，很可爱。”
“是吧，小爷我出手，必定是精品！”沈鎏青得意洋洋，“为了这个手镯，我这两天几乎都没睡觉。微微，你怎么补偿我？”
“你想要什么补偿？”
沈鎏青凑近，“你连爷爷都送了礼物了，那我呢？”
时以微笑着道：“早猜到你会这么问，我早准备了。哪，正好给你，也要感谢你上次的帮忙。”
沈鎏青连忙接过，打开一看，是一条寿山石雕成的小龙，那小龙嘴巴里叼着一朵小花，自鸣得意，自诩风流的样子栩栩如生。
沈鎏青属龙的，这一看时以微雕的就是他，顿时神情有些复杂。
“哈哈哈，”时以微笑着道，“怎么样，我把你的神态捕捉得很准确吧？沈小四，对你的礼物还满意吧？”
沈鎏青越看小龙越觉得生动像自己，心里是又喜欢又别扭，最终笑容僵着道：“……满意。”
时以微顿时乐不可支，沈鎏青又看了看小雕龙，不由得也跟着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