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以微有种大型认亲现场的错觉,她拂了下刘海,扬起笑容,“杨同学,好久不见。”
对时以微的厚脸皮,大家一时间心领神会。
杨彦腼腆笑了笑,“时小姐,好久不见。”
时以微看着他的脸,笑容越发真诚。
揭展这个事,干活的有周云铮和闻星何,站台的有陆纹言和杨教授等人,张罗的则有林馆长,时以微这个实打实的闲人,就有一搭没一搭地和杨彦聊了起来,直到陆明远的国礼出现,她才重新收回注意力。
一把南瓜茶壶放在玻璃展台里,南瓜藤枝蔓交缠,栩栩如生,近距离看,叶子上还趴着三只瓢虫,纤足分明,神态各异,既巧用原料色彩,又起到了画龙点睛的作用。但最妙的还要数壶嘴上的微刻,显微镜下,能看到通篇的《兰亭集序》。
这把南瓜茶壶不止是摆设,也很实用,茶是中国文化的集中体现,作为国礼寓意合适不说,倾倒茶水时,由兰亭序而出,意境和诗意足以登峰。
而雕刻者还别有奇思,将款识落在了壶嘴里上头,要低头探视才能看到的地方,探视镜下“陆明远”三个字,与时以微放在网上的落款方式相同。
“这倒颇有些古今呼应的奇妙啊。”看展的人中,不知道谁突然感慨了这么一句。
多数观展的人不明所以,但圈内人却是一点就透。
微雕绝技的鼻祖陆子冈就擅长在看不见的地方落款,传闻万历年间,明神宗朱翊钧下令要他雕刻一把玉壶,明令不许落款,但陆子冈还是凭着蒙眼微刻的本事,巧妙地将名字刻在了壶嘴里。
玉壶刻成之后,明神宗十分喜欢,但却有人告发落款,龙颜大怒之下,陆子冈被诛杀。
后经四百余年,陆子冈一直是苏州等地玉行所奉的师祖,“子冈牌”更是随处可见,但事实上,真正的陆子冈作品主要都被收藏在博物馆,民间散落极少,如今所能见的多数都是明清仿制。
两把玉壶,古今呼应,雕刻者都已逝世。
绝技仍在。
时以微扶着陆纹言,“爷爷,您儿子刻得真好。”
陆纹言心里那点悲伤感慨,一下子被打得七零八落,气道:“要知道你这么不争气,我还不如换个人教!”
时以微认,她目前的功力确实完全没法和陆大师比,但是,“您不是常说,闻道有先后,我以后未必比陆大师差。”
陆纹言目光复杂地看着时以微,“这话亏你说得出口。”
“还好还好。”
时以微有意不想陆纹言伤心,所以陪着的时候一直插科打诨,除了陆明远的外,其它大师的作品也都一一看了个遍,其中印象最深刻的却要数漆器微雕。
漆雕一直是和玉雕、牙雕等并列的大类,这次“阅在方寸”微雕展,不知道从哪里请来了漆雕大师,除了寻常雕刻外,这位漆雕大师竟然还做出了漆器微雕。漆雕要想雕刻成功,必须得在漆料半干未干的状态下进行,难度绝非普通的玉石能比。
虽然这次漆器上只有微刻和简单的微画,但还是深深地吸引了时以微。
陆纹言道:“你去看看吧,爷爷不用你陪着。”
时以微犹豫。
正巧杨教授和杨彦从办公室区出来,两人看起来像是刚讨论完什么事,陆纹言朝他们招了招手,对时以微道:“有杨彦陪着我就行,你去吧。”
杨彦已经跟杨教授说完话,笑着对时以微道:“你去吧,爷爷我陪着。”
爷爷?
时以微意外,倒也没多说什么,自己挤到人群里仔细看漆器雕刻去了。
目前各大类的雕刻技法里,漆雕的输出之路不能说是最成功的,但却是最积极探索的类别之一。同样都是由宫廷雕刻起,但漆雕在成本方面相比玉雕等更有控制优势,不会造成普通人群的负担。
技艺一旦打破阶级界限,往往就能得到飞速发展。
“阅在方寸”微雕展里所摆放的漆器微雕,准确来说微雕只占每件展品很小部分,轮起来,真正精美的还是要看其它采用了镂雕等技法的图饰,奢华鎏光程度,能与掐丝相媲美。
“看什么?”周云铮忙里偷闲,走到时以微身边。
时以微头也没回,问:“这又是你的主意?说是漆器微雕,更出彩的应该是这些漆器吧?”
周云铮摇头,“不是我。下面博物馆打算举行漆雕展览,这些算是预热。”
时以微点头,回头看了眼,出了玉刻微雕外,就数漆器这里围观的人群最多,林馆长想要预热的目的看来已经达到了。
时以微一语双关感慨道:“想不到林馆长还有一颗百花齐放的心。”
自从市博引进外部藏品公司合作之后,时以微就眼见着林馆长会的花样越来越多,现在都懂得“捆绑销售”了。听说前两天还开了招商引资,为灵活换展吐故纳新,设立了专门负责的部门,这些以往可都是外国博物馆才会搞的。
时以微转头看他,意味深长道:“你的功劳不小啊,以后市博和周氏藏品的合作看来会更加密切。”
周云铮浅笑,“周氏藏品一向很有合作的诚意,最可惜的是错失了时小姐。”
时以微赞许道:“这话说得不错。”
时以微笑着,正想问周云铮关于漆雕输出的事,就感觉有人用力朝她这边挤,人群里已经有人发出不满的声音,但对方的力度并没有减少,还变本加厉地试图挤进来。周云铮眼明手快,一把将时以微拉进怀里,外面的人冲进来,为保护身后的漆雕避免撞上,周云铮右侧身体倾斜,一下子撞到了旁边的柱子上!
“周云铮!”
那人一看周云铮受伤,连忙转身就想跑,但被赶来的闻星何和杨彦挡住,交给博物馆处置。问后才知道,那是学漆雕的学生,一共有五个人,因为知道错了,林馆长批评后便让他们走了。
办公室里,周云铮坐在椅子上休息,他的手没什么大问题,就是一时使不上力。
时以微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沉默半响,下了很大决心道:“你这手是因为我才受伤的,要不这样吧,在你走之前,我当你的私人助理。”
这样,她大概才能把欠周云铮的都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