培训室的隔音效果还不错,直到讲师推门进来才察觉到不对劲。
严谨只说是椅子倒了所以才撞到了头,虽然这个理由的可信度并不高,好在谢洋提前警告了在场的其他同事,毕竟都是新员工,倒也没人多嘴。
脑袋上砸了个小口子,不怎么深,在园区旁边的小诊所简单包扎一下就算完事儿了。
“谨哥,要不你请个假回宿舍休息吧,”谢洋扶着他往回走的时候还有些不放心,“剩下的内容晚上我给你转述一遍。”
“不用不用,”严谨连忙摆了摆手,“我真没事儿。”
严谨负伤坚持参加培训的这种好学精神得到了讲师的高度赞赏,不过他整个下午除了机械化地写满了几页笔记外,连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并没有觉得很生气,确切的说,从小到大逆来顺受的习惯已经把脾气消磨光了,况且他刚才当众驳了顾晰的面子,被揍一顿也合情合理。
为什么会突然失控?
这样的状态让他很迷惑。
有时候就是挺奇怪的,越想摆脱困窘,往往却越弄越糟。
严谨想起来顾晰踹他时的眼神,并不是单纯的愤怒,那个眼神里还有茫然,以及对某些人和事的绝望,甚至隐隐夹杂着一丝彷徨。
跟顾晰第一次揍他时的眼神毫无二致。
那种情绪跟他平时吊儿郎当的样子是不一样的,判若两人,就像一头掉进陷阱里的困兽无力地挣扎着,会弄伤自己,也会误伤他人。
这个人到底经历了什么?
严谨想不明白,想得太用力了头就会痛,这种胀痛似乎时刻在提醒他,他是个伤号。
虽然不知道有没有这个必要,但他还是帮顾晰抄了一份笔记,吃人家的嘴软,拿人家的手短,既然收了好处就得履行诺言。
“谨哥,你脑袋怎了?”这个问题黎磊从食堂一直问到宿舍,这会儿晚饭都消耗殆尽了,他还在锲而不舍地追问。
“跟你说了,椅子没坐稳撞墙上了!”谢洋卖力地充当着代言人,“你是不是对我不信任?”
“你这话本来就不可信,”黎磊瞟了他一眼,“谨哥都没开口呢。”
严谨继续闭口不答,盯着手里的糖果盒子靠在床头发愣,快熄灯的时候他忽然坐了起来,拿着一个笔记本走出了房间。
走廊和楼道里笼着一层淡黄色的光晕,偶尔能听到几句闲聊声,上到五楼以后,这些声音仿佛瞬间被隔绝在了一道无形的屏障之外。
太安静了,静得能听到自己的脚步声。
502的窗帘是拉着的,透过缝隙能看到里头漆黑一片,严谨有些紧张,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也不知道自己在紧张什么。
他抬起胳膊走到门边,握紧拳头举了一会儿,然后又放了下去。
再举起,再放下。
反复几次之后,他长长的叹了口气,然后猛地捂住嘴,跟踩着风火轮似的转身飞进了楼道,用了不到十秒钟就飞回了二楼。
到底什么毛病?!
算了,要的话自己来拿好了!
但现实给了他狠狠一记耳光,最后一天的培训顾晰没有来,早晨出门的时候,停在宿舍前坪的那辆红色POLO也开走了。
天色有些阴沉,晚点儿估计会下大雨。
“不是,”谢晓川夹了两颗花生米,仰头把一杯啤酒灌了下去,“你到底什么毛病?上赶着替人出头,转脸自己又把人给打了!”
“你说话给我注意点,”顾晰也跟着干了一杯,“信不信老子抽你!”
“不信,”谢晓川把两只酒杯重新满上了,“你打不过我。”
“我操!”顾晰指了指他,“你脸也忒大了,当初是谁被我揍得连他妈都不认识了。”
“不知道,反正那次你跟我干完架以后,你外婆过了一个星期也没认出你来。”谢晓川得意地挑了挑眉毛。
“滚你的!”顾晰笑着骂了一句。
算起来跟谢晓川认识也有三年多了。
顾晰大三那会儿换女朋友比换衣服还勤快,拦路表白的女生少说也能坐满一节火车厢,他几乎来者不拒,却从没跟任何一个有过亲密行为。
众多娇花里总有那么几朵烂桃花,其中一个学妹就挺婊的,这人缠上顾晰的时候跟前任还没掰扯清楚,惹得她男朋友带了八九个弟兄在学校外面堵人围殴。
顾晰从初中开始单挑就没怯过场,不过以一敌十确实有些太难为他了,这不是外家高手都做不到,多亏谢晓川骑着小绵羊从巷子里经过,及时出手替他分走了一半的目标。
可以说他俩的兄弟情是打架打出来的。
一起打别人,偶尔还互殴,越打情越深。
谢晓川家离C大不远,老式的三层民宅,一楼是店面,二楼是他和谢洋的房间,他爸妈住楼上,每次顾晰遇上什么糟心事都会上这儿来找他喝几杯。
“那你还回去吗?”谢晓川说,“我早说了你撑不过两天,你就不是上班的料。”
“还没想好,”顾晰低头戳着盘子里的花生米,心里有些烦躁没控制好力度,把两颗戳到了地上,“你觉得我过分吗?”
“操!不吃就别乱动,你他妈想给我召唤老鼠是吧?”谢晓川飞快地爬了过去,在花生米滚进床底之前拦下了,捏起来吹来了几口气又扔进了嘴里。
“别恶心人行吗?你他妈要是不发财简直天理难容!”顾晰冲他吼了一声。
“我又没让你吃,”谢晓川不以为然,又把话给兜了回来,“那你觉得自己过分吗?”
顾晰看着他,没有说话。
要是换成以前,他肯定不会觉得自己过分,甚至还要补踹个几脚才算解气,可这次他却有些答不上来,好像做了什么亏心事似的。
尤其是想到严谨当时的表情,心里就闷的慌。
“要我说,这哥们儿的脾气已经不能用一个好字来形容了,”谢晓川举起杯子跟他碰了一下,“这得是没有脾气才能受得了你。”
“你什么意思?”顾晰的酒杯举到嘴边就顿住了。
“难道不是吗?”谢晓川反问了一句,“人家好歹是你的债主,你欠钱不还就算了,还一而再再而三的作弄他,作弄完还动手,换了是我早就翻脸了。”
顾晰皱起了眉头:“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就想惹他生气,他一生气我就高兴。”
“你这是病,得治!”谢晓川说得斩钉截铁,“而且还病得不轻!”
“你他妈……”顾晰被他逗乐了,小声问了一句,“什么病?”
“相思病,”谢晓川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因为对某人的思念成疾,所以你急着想找一个精神寄托,他就是那个可以让你发泄情绪的人。”
“你闭嘴吧!”顾晰啧了一声。
虽然谢晓川这人说话经常不过脑子,但顾晰却觉得他这次说得还挺有道理,不过细细想来,又感觉好像哪里不太对劲。
思念成疾是真的,精神寄托也没错。
发泄情绪……发泄什么情绪?
“我问你啊,你要装低调我能理解,可为什么只跟沈旭换车不跟我换呢?”谢晓川说完他的金句名言之后立刻就开始跑火车了,跨度之大足以穿越亚欧板块。
顾晰翻了个白眼,必须得喝杯酒顺顺气:“废话,人家好歹开的是四个轮子,你那二轮电动也好意思让我跟你换?”
“顾少爷,你只是物流中心一搬货的好吗?两个轮子才适合你,你什么时候见过有人开着轿车去工地搬砖了,不专业。”谢晓川一脸嫌弃地看着他。
“我乐意,你那点儿心思我还不知道,想开着我的车去泡妹子是吧?”顾晰说。
“看破不说破,懂不懂?”谢晓川啧了一声,“反正你也不会回去上班了,借我开几天呗,老子还没开过一百多万的豪车呢。”
“滚蛋!”顾晰点了根烟叼着,“谁说我不回去了。”
最后一堂培训课也结束了,明天就得开始分班实操,严谨跟着黎磊上夜班,谢洋和张超排的是中班,宿舍里这几个人再想聚齐就不太容易了。
红色POLO一整天也没出现,大概不会回来了。
严谨的心情就跟今天的天气一样,憋满了乌云。
大雨从傍晚一直下到十点多也没有打住的意思,夜里凉快了不少,开着窗户还能闻到清新的泥土气息,让人不自觉的感到了一阵——
饥饿……
没错,天气太热就啥也不想吃,这会儿倒是特别容易饿。
黎磊提议去后门那边的夜宵店里买些烧烤回来吃,谢洋洗了澡就躺床上不想动了,不过严谨坐了一天,倒是想出去走动一下,两人等雨势小了一些就撑着伞走出了宿舍。
后门那条小路两边的路灯本就不怎么亮,最近还坏了几盏,白天没什么感觉,晚上看着就有点儿渗人了,严谨并不怎么害怕,因为黎磊一直在耳边唠唠叨叨,都不带喘的。
“邹天昊还找你麻烦吗?”严谨这些天没再见过厂霸,也不知道是不是有谢洋跟着的缘故,就连之前那些不怀好意的目光都消失了。
“没,他被调到另一个班了。”黎磊表情很轻松,“我下班的时候他还没上班,想碰到都难,不过我还挺惊讶的,他竟然没有找你麻烦。”
“他找我什么麻烦?”严谨感觉有点儿莫名其妙,“先动手的人是他。”
“你认为他是讲道理的人吗?”黎磊笑了笑,他的笑容里似乎带着些无奈,“现在他那帮小弟都在传,是我俩联起手来把他赶出宿舍的。”
“神经病!”严谨骂了一声,可除了骂,他也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确实有点太平静了,厂霸吃了那么大的哑巴亏,如果就这么算了,好像不太说得过去,但是不算了他又能怎么样呢?
买完烧烤回来的时候雨又下大了,后门的保安不在岗亭里,铁门也没落锁。
小路两边的积水有点深,严谨和黎磊一前一后沿着路中间略微凸起的那块走着,刚走到一半,身后忽然溅起一片水花,还有轮子跟地面摩擦的声音。
听上去速度非常快。
这条路小车进不来,听动静也不像是摩托,应该是辆电动车,而且没有亮灯。
“靠边!”黎磊在后头吼了一嗓子。
严谨吓了一跳,还没反应过来那声音就已经逼到了跟前。
我操!这是要起飞的节奏吗?
他都没来得及看清,旁边花坛的石凳后面突然冲出一个人,仿佛一阵旋风似的刮了过来,拽着他的胳膊往旁边一带。
那人转身挡在了前头,接着耳边就传来了一声闷响,像是什么东西砸到了棉被上。
严谨手里的伞飞了出去,瞬间被那人拉到了路边的草坪里,余光看到一辆电动车嗖的从身旁窜了过去,转眼又消失在了小路的尽头。
一股熟悉的味道扑鼻而来,很淡的香水味。
他连忙往后退了一步,借着微弱的灯光看了过去,两道剑眉拧得很紧,二八分的大背头让雨水打得透湿,刘海一缕缕垂在额前。
顾晰低头瞪着他,没有说话。
“你怎么……”他刚说到一半就看到顾晰那件T恤左边的袖子上晕开了一抹深红,还有几条红色的细线正沿着胳膊往下爬。
“你流血啦!”严谨扯着嗓子喊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