丈夫欠下百万网贷,妻子背债重启人生
冯冬青2025-04-15 10:1610,548

“陈海波怎么会借网贷呢?”

2017年的一天,我在加班时接到好友李丹的电话,连忙跑到阳台上。李丹声音嘶哑,哭着说他们夫妇原本准备在银行办理一个低息贷款,结果银行反馈办不了,说她丈夫陈海波的信用卡债和大大小小的贷款加起来超一百万了,“他一直瞒着我”。

我让李丹别着急,先得搞清楚陈海波欠了多少钱、用在哪里?可她那边却是一问三不知。

处理完手里的事儿,我立即赶往李丹所在的县城。路上,我突然觉得这个场景似曾相识——两年前,我的前夫包不住网贷的火时,李丹正有孕在身,陈海波则驱车跨城而来为我撑腰。当时,陈海波挺着啤酒肚,捏着拳头,愤愤地弹出食指戳着我前夫脑袋质问:“怎么会借网贷呢?网贷这东西能碰吗?陷进去会家破人亡的啊!”前夫一言不发,任由陈海波恨铁不成钢地训斥,因为他说的句句在理。

谁知两年后,陈海波自己也身陷网贷的泥潭。我在婚姻中历经的那些劫难,也在李丹身上再次上演了。

1.

李丹是我的高中同学,至今,我俩已经好了二十年了。

她一米六的个子,有一张圆圆的脸蛋,单眼皮小眼睛底下,是笔挺的鹰钩鼻。读书那会儿,班里的几个女生都喜欢和李丹在一起,因为她笑点低,一个笑话能让她笑得蹲地上,小眼睛笑出泪水,肚子笑岔了气,最后才踉跄着站起身,所以只要有她在,气氛总是热热闹闹的。

但李丹脾气不算好,她从小被母亲捧在手心里长大,心高气傲,爱憎也分明至极,要是朋友们结伴吃早饭时落下了她,她绝不会主动和对方说一句话。摸清她的脾气后,大家一般不招惹她。

一次月假,李丹约了几个亲近的同学去她家,那是一幢依山傍河的四层小楼,据说在小镇上还满是木板加黄泥糊成的瓦房时,李丹的外婆外公就盘下这块地盖下了房子了。大门打开,我第一次见到了丹妈,她纹了时髦的绯红嘴唇,还没消肿,像横挂了两根小香肠。

丹妈很热情,把我们这一群“幺儿”唤进屋。刚迈进李丹的房间,我就被床上的粉色四件套、各式各样的猪猪公仔、大衣柜、偶像海报以及书桌和台灯吸引了。那会儿我父母在广东的工厂打工,寄人篱下的我挤着堂姐的一米二的小床睡了五六年,我那些灰头土脸的衣服也没有衣柜装,一直稀稀拉拉地晾在大伯家、外婆家,在那几根簇满衣服的长竹竿上,湿衣服和想妈妈的眼泪一起悄悄风干——哪里有家的归属呢?李丹和我不一样,她的衣服、书和爱好,还有她的喜怒哀乐,通通可以关进自己的房间,简直太让我羡慕了。

见我有情绪挂脸上,李丹靠着门对我说:“想来随时来,我妈煮的火锅好吃得很哟。”

那时,我净顾着羡慕李丹拥有的一切,却忽视了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李丹一岁多时,她父亲骑摩托车发生意外去世了。后来丹妈再婚,继父带过来一儿一女,重新组建的家庭就一起生活在李丹外婆的房子里。李丹渐渐长大,在她看来,突如其来的哥哥姐姐是不速之客,分走了原本完全属于她的母爱,就像她总在诘问母亲:“他们又不是你生的!”“他们为什么要住进我们的家?”“为什么给我买了新衣服,就一定要给哥哥姐姐买?”

初中时,丹妈沉迷打牌,经常不着家。一次放学回家,李丹又找不到母亲,她怒火中烧,提着家里的菜刀,气势汹汹地冲到茶馆,当众把牌桌掀了,一把扯过母亲的手按在地上,扬起菜刀,撕心裂肺地叫喊着:“你不是爱打牌吗?我把摸牌最多的大拇指和食指剁了,看你还打不打!”

往后,丹妈就没了牌友。

上了高中后,李丹成绩平平,却比村上的孩子更刻苦努力。玩闹时疯疯癫癫、哭哭闹闹的是她,埋头苦读、生人勿近的也是她。我俩互相鼓励,又保持距离。2007年高考,我俩均过了本科线,报了不同大学的新闻传播学院。

进了大学以后,我们的友谊并未淡去,常常会跨城串校,住进对方的寝室,靠着钢架床墙壁,披着被子露出头悄声聊天直到白昼渐起。那时,我们憧憬的“明天”是敞亮的,压根儿没想到,我俩未来会因为各自的另一半而变得无比狂癫。

毕业后,李丹进电视台当实习记者,每天过着扛摄像机搬三脚架的忙碌生活。她就在那时偶遇了我的初中同学陈海波——我们老家的镇子不大,几条街就串联起来,弯来绕去都是熟人,他们俩是幼儿园同学,他俩的父母也是同学,双方知根知底。

陈海波在单亲家庭长大,母亲是高中数学高级教师,可他的学习成绩并不好,是尖子班里唯一一个只考上专科的学生。读专科期间,陈海波谈了个女朋友,结果俩人毕业就分手了。之后他也没找工作,无所事事,每月靠母亲给的生活费度日。

重逢后,李丹就看上了陈海波,很快,他们就确定了恋爱关系。那时我们都没谈过恋爱,李丹却底气十足地说,他俩打小就认识,是看着彼此长大的,“虽然陈海波长得五大三粗、大圆脸藏不住双下巴,但其本性是正直善良的,还算踏实,再坏也坏不到哪里去”。

不过和李丹恋爱也不容易,她这人脾气有点怪,好的时候特别好,但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就能让她发作,冒火翻脸。忙毕业、实习的时候,李丹的情绪波动就更大了,陈海波总是抽时间陪她、包容她。无奈奔波两地钱不够用,李丹便拿出了自己读大学期间攒下的五千块钱——她平日很节省,不会乱用钱。每个学期,丹妈都会把生活费一次性给她,并不担心她会提前花光,因为每年她都会有结余。可恋爱不到两个月,这笔积蓄就吃吃喝喝被花得精光。

李丹在电视台转正后的两年,陈海波依然没找工作,他母亲的工资保他衣食无忧,李丹每月给的一两千块算锦上添花吧。李丹也曾劝他去上班,但劝过一两回还是不见他行动,也就不了了之了。

为了方便儿子谈恋爱,陈海波母亲搬离了自己的房子,还替儿子换了新窗帘、新沙发。她和再婚的老伴儿在外租了个单间住,隔三岔五就约陈海波和李丹吃饭相聚,四人关系和谐。

同期,经同学牵线搭桥,我认识了前夫,也恋爱了。我看中他对人好,热情阳光,刚恋爱几个月,我就去医院照顾他那患肝癌的母亲。一次,我发现他通过QQ偷偷联系前女友,而且还在一些生活小事上对我撒谎。李丹得知消息后操心我:“不是说他工资高点你就靠他养活,你有工作有收入,这个人真不行的话,得早点分才行。”那时青涩、优柔寡断的我却完全不懂及时止损,还相信了男人的那番“我一定会改掉坏毛病,和你好好过日子”的说辞。

后来,前夫的母亲去世,李丹和陈海波跨城前来吊唁,和我们一起在殡仪馆熬了个通宵。前夫告诉我们,他母亲单位会给十多万的抚恤金,可以用来当我们婚房的首付。而这笔钱之所以迟迟没有到账,是因为关键岗位换了人,交接出了点问题。那时候,李丹的生活无风无浪,她耐心劝我要好好过日子:“抚恤金你们别拿来乱用了。”

2.

2013年,我和李丹先后考入体制内。眼见儿子与女友的差距越拉越大,陈海波的母亲急在心里,按捺不住四处托人,在县城酒厂给儿子找了份铲酒渣的工作。陈海波膀大腰圆,干这下力气的活儿也算是得心应手。

李丹在另一个县城工作,每周周一早上五点半就要搭车去上班,周五下班后再返回陈海波身边。她就像只独立迎风高飞的风筝,工作日在天空上方展翅高飞,到了节假日,陈海波温柔地拽回风筝线,给她家的温暖。

那几年,我们都过得出奇的平静。陈海波日复一日铲酒渣,我的前夫在频繁跳槽后定于某家保险公司,成了银行网点的保险销售经理。平时我们四人各自忙碌,周末相约一起逛商场买衣服、看自贡灯会、游览成都海洋世界。在蜀南竹海的竹筏船上,我和李丹坐在船头,周遭被翠绿的竹林包围,迎面而来是温柔又清凉的微风。两个男人一左一右撑着桨划行,那画面宁静祥和,好像我们都找到了可以为自己撑起一片天的肩膀。

后来,我很多时候都在想,可能就是那些回不去的快乐时光,让我和李丹在往后的婚姻生活中彻底沦陷,万劫不复。

====

李丹和陈海波之间就达成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平衡:陈海波消费起来大手大脚,李丹对他百依百顺;陈海波从不对李丹发火,急她之所急,能读懂她的情绪,再好生安抚。

李丹对陈海波信任至极,婚前就毫无保留地把自己的工资卡交由他保管,每周只找他支取一百元作为一周的通勤费和生活费。那时的李丹还没迷上咖啡,个人的大额开支不过是隔一两个月添置的一件新衣服。后来随着话剧的流行,李丹的愿望又变成了一年斥几百的“巨资”买一张话剧门票。

相比之下,陈海波的消费就大多了。他热衷和自己的同学、朋友相聚打麻将,穿的衣服品牌也越来越讲究,一件普通T恤就要几百块,同一个品牌的Polo衫就有五六件不同花色的。来我所在的县城玩时,他还顺手买了一只六千元的手表。

自从李丹考上异地单位,陈海波的母亲便带着老伴搬回了自己的房子和儿子同住了。周五李丹下班回来,见不惯屋里邋里邋遢的样子,好多次都是整夜整夜地收拾,直到把所有东西都归置整齐,打扫干净,才能安心睡下。

一到假期,李丹尖叫的大嗓门时不时响起:“呀!水能不能擦干再出来?千万别到处甩!”“你这带泥的脚,别碰到我鞋子了!”我们去她家玩,也都默默遵守洗了手不能甩、进厕所要更换浴室拖鞋的潜规则。有时还没等我们离开,她已经把客房的四件套抖落放进洗衣机了。

起初,他俩有矛盾争执时,我更站闹情绪的李丹,另一头也劝慰陈海波。陈海波的母亲也会骂自己的儿子,全心全意维护李丹。一次他们吵架,李丹深夜离家出走,一把鼻涕一把泪地给我打电话:“我和陈海波过不下去了!我不想在他家里待了,但是又不知道去哪儿。”我让她待在人多的街边,黑灯瞎火的,别窜进小街小巷。另一头,我联系陈海波,对方说:“我跟在她身后,没啥大事儿,你就放心嘛。”还有一次,他俩在冬夜的大街上干毛了,李丹边哭边走,每走一段路就脱一件衣服扔了。陈海波跟在后面,一边捡一边哄她讲道理,直到李丹脱得只剩秋衣了,他才一把把她拉住,揽进怀里不得动弹。

像是天生的互补。似乎只有陈海波,才能长久地和李丹过下去。

3.

27岁的李丹对华而不实的东西总是嗤之以鼻,她和陈海波的婚礼没有任何仪式,简单得不能再简单了。当她手持话筒,走进由十来张桌子围成的婚宴时,泪光闪烁,哽咽得话都说不连贯了。那一刻,我抱着半岁的女儿,仿佛置身于高中操场,新娘还是那个爱哭爱笑的疯丫头。

婚礼结束后,他们用收到的礼金再填补一截,共同按揭了新房。经济压力陡增,消费观差异就形成了暗流,无声息地注入婚姻。李丹还是努力适应着,试图在两人之间寻找到微妙的平衡点。

一次去商场,陈海波相中了一件皮夹克,李丹说不买,宁愿他选一件保暖的羽绒服:“这个皮夹克打完折都要五千多,那么薄还不保暖,买来咋子呢?”

“我好久都没买外套了,皮夹克又经穿,穿十年八年都不坏,这样算起来哪贵嘛?”当着丈母娘的面,陈海波气鼓鼓的,像极了被惹怒的刺猬。

为了息事宁人,最后李丹为这件皮夹克买了单。

李丹渐渐地褪去了爱哭爱闹的稚嫩,只一味地对伴侣好,她甚至都没觉察到自己的婚姻已经出现了裂缝。而优柔寡断的我也好不到哪里去,而那时我的前夫已经在“不值得托付”这方面崭露头角了。

一天夜里,前夫在我们租住的小区楼前徘徊,他背着个斜挎包,脸上的表情和包一样瘪。

“过了今晚我就跑路了,可能这辈子都见不到孩子了。”他无比深情地向我告别。

我着实被吓了一跳:“为什么要跑路?到底犯了什么事?”

黢黑的夜里,前夫的眼睛在躲闪:“我借了网贷,到处都在催债,躲不掉了。”

原来,他之前说的那十多万抚恤金纯属瞎编乱造,瞒着我利用我的名义四处借钱倒是板上钉钉。后来我无数次回想起那个夜晚,始终想不通谎话连篇的前夫为什么突然对我诚实了——可能那时他已经众叛亲离,妻子是他最好拿捏的一根稻草吧。

我没有守住自己的底线。面对前夫,我温柔用尽、妥协无度,任由他将我拖拽进深渊。我甚至在最后一刻之前还在想:他会变好的,他都有孩子了,他都三十多岁的人了。现在的我甚至不能理解十年前的自己为何要下定决心帮他东拼西凑还债。可能是太想结束那一切,怕一拍两散吧。

只是窟窿越补越大,暴露的真相也越让人瞠目结舌:他竟然已经到了连一包烟钱也要借的地步。他不仅把我的房贷合同偷出去抵押给同事借了两万块,还借了几家高利贷。甚至跟常去的电动车修车铺,也快速攀上了借贷关系,他跟人家修车工借一千五百元本金,每周还三百元利息……

我没再要前夫这个人,主要是要不起,但是他分给我的三十来万的债已跟随我九年,伴我挣扎求生。

“你信命吗?”

“你是不是觉得自己特别伟大?”

“到底谁给你的勇气?”

当年李丹扔来的问题,我一个也答不上。后来,同样的问题,其实我也想问她。放到现在,我可能会觉得那些信命、认命、从命的人都是迫不得已的,他们至少被亲身遭遇狠狠击败过一次,不得不服软低头,才褪去“我命由我不由天”的傲骨和皮囊,信了所谓的命中注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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忙完婚房装修,正当小家庭处于高负债周转之际,李丹怀孕了。为了更好地支撑家庭,陈海波跳槽去了某学校一个临聘管理岗位,每月收入比在酒厂当铲工多好几百。“陈总管”手下有了十来个干活的工人,他负责采购原料、安排分工,动嘴多,动手少。虽不用亲力亲为,可他回家后却比往常更加叫苦叫累。

那一年,好友王姐来找他们借钱。此前,王姐借给过他们夫妻两万元,如今家里有事,不仅要把那两万收回,还希望能跟李丹两口子倒借三万。陈海波说现在王姐开了口,要有实际行动才能回应这份恩情:“人都是相互的,我们装修差钱时人家拉了我们一把。”李丹对陈海波的决定言听计从,即使这意味着他们将要面临更大的经济压力——那时,陈海波打一场麻将已经输赢上千了。

李丹怀孕的前三个月,陈海波每周接送她上下班。胎稳后,李丹又开始乘坐公共汽车通勤了。我去她工作的地方看过她一次,她住的出租屋狭小而简陋,我在逼仄的厨房里给她做了两菜一汤,但她饭量少,没吃多少。我那次看着李丹给婆婆打电话,二人无话不谈,她会给婆婆分享近期备战在职研究生的困惑,婆婆鼓励她静下心攻克难关。婆媳亲密无间,好像她从没有独自在外上班的孤单。

后来,李丹生下女儿,丹妈在经济上几百、几千地支援小家庭。李丹继父肺癌手术住院的那段日子,陈海波跑前跑后,炖汤送饭,老人对这个女婿满意得没有二话。继父闲不住,出院休养半年后又找了一个轻松活儿干,领双份工资的他便把每月一千多的退休金给了李丹。这张银行卡,最后自然是落到了陈海波的手里。

日子越过,俩人的爱好愈发南辕北辙。当李丹为抢到了期望已久的话剧门票而兴奋不已时,陈海波却在赌桌上愈发沉沦。那年,陈海波死缠烂打地向妻子强调,自己的三十岁生日不想吃一成不变的蛋糕,只想揣两千块去澳门“豪赌”一场。李丹劝他,普通人是不可能一夜暴富的,但陈海波继续说:“反正输最多输两千,赢就是上不封顶了。”

陈海波的这次澳门之行,李丹是瞒着所有人的。她倒不指望丈夫去澳门搬回金山银山,只是对他提的任何要求都无力抗拒。没多久,陈海波就订了往返机票,李丹主动给他订了酒店,还特意升级了699元一晚的房间,想让他舒舒服服地度过而立。

然而,在澳门赌场晃了一圈后,陈海波揣着的两千块就快速见底,失望而归。后来我和李丹猜测,或许去澳门之前,陈海波的财务状况就已处于崩盘的边缘了,他是妄想通过一场暴富抹平之前的窟窿,只是未能如愿。

4.

一个周末,陈海波把玩着李丹的手机,说:“快点儿,来刷脸认证。”

“认证来干什么?”

“用你的手机注册一个账号,我刷不得行,需要你刷。”

李丹想也没想就刷脸完成了认证——对陈海波看她的手机这事儿,她早已习以为常。只有陈海波心知肚明,他这是在网贷平台靠刷脸借了两万元。钱到账后,陈海波删除了短信和记录,李丹没发现任何蛛丝马迹。

后来,因为和银行打交道,李丹才知道陈海波名下有一百多万的欠款。她想搞清楚这些负债的来龙去脉,但在陈海波眼里,这成了穷途末路的逼问。最后他只含糊其词地说,“总账在一百万以内”。

为了保住学校临聘管理岗的工作,他们不惜卖掉了婚房、李丹婚前买的房子和陈母的房,再加上一辆奥迪车,总共到手一百二十多万元。从前李丹不管钱,这次我劝她,无论如何都要管住这一大笔现金:“卖车卖房的钱你都有份儿,留一半给自己和娃儿,万一接下来有个什么事也好应急。”可李丹却说:“现在这个节骨眼上,不让他先脱身,催债的把我们的手机都打爆了!”

事情都到这般田地,她优先考虑的还是陈海波。

卖房卖车的钱仍然没平掉那个巨大的窟窿。后来,陈海波的母亲又以自己名义在银行贷款三十万,陈海波的继父贱卖了新车到手八万,陈海波的后妈也给他贷款十万。爱他的人前仆后继,往窟窿里扔进了一百七十万,还是没冒个确切的名堂,只是勉强保住了陈海波那月薪三千的饭碗。至于陈海波到底欠了什么账、还欠多少账,我们谁也不清楚。

快速解决了大头债务,陈海波喘了口气,稳住了自己的小家庭。夫妻二人随即办理了离婚证,陈海波宽慰李丹:“离了婚,至少保住了你不被牵连。”

我想起了多年前在小镇老街的那个雨夜,他在众目睽睽之下向李丹表白,多年后时过境迁,想必他和我前夫一样,又给李丹灌输了很多“改过自新、重新做人”的精神汤药,毕竟这些汤药我们都是受用的。

====

李丹和陈海波离婚后,一家人还是像往常一样生活在一个屋檐下,只是曾经的无条件信任已悄然消失了。婆婆再也唤不应李丹——之前婆婆百般好,在小事上处处维护儿媳,但在儿子搞砸一百多万后,她却在儿媳身上找毛病,认为是李丹不管好钱、不管好丈夫,有很大的责任。

李丹也一度认为责任在我们女人自己,没管好各自的男人。可生而为人,一个成年男人管好自己,难道不是成家立业的基础吗?女人不图车、不图房,只为找到可以依靠的肩膀。白天盯着工作、下班溅得一身油烟味,却落得被撕碎了再拖家带口地爬出来的下场。

如果将错全揽在自己身上,我大概活不过前夫网贷爆发的那个夜晚。普通人的人生,风雨顶多是面对生老病死,可一旦碰上糟糕的伴侣,迷失了方向,往后的艰难坎坷似乎都与对方脱不了关系。

李丹对陈海波也不如从前那般顺心顺意了,二人之间的话少了。等气渐渐消散后,李丹还是半推半就地原谅了陈海波。他们偷偷去复婚,重新过上一家三口的日子。李丹给自己找的台阶是:她不离婚,是没法像我一样独自上班带娃。

当年,李丹面对赌博的母亲,要提菜刀剁掉她的手。而如今面对陈海波的隐形赌博,她却束手无策,连桌子都找不到、掀不了。

我们,都在婚姻的暗流中都迷失了方向。

离婚后,县城成了我想逃离的牢笼。在熟人社会里,同事和朋友都知道我离异带娃、独木难支,各种各样的眼光迫使我想要离开。我想考去成都,去省城安身立命,但几次考试失败后,便一蹶不振了。

“我也想去成都了,以后妞妞可以在成都上学。”李丹说。

那时的她是在职研究生,毕业后在公考中屡败屡战,好在最终也顺利考入成都的一家单位,上岸了。成都是她未来的希望,也是被生活打趴下后重生的开始。

安顿下来以后,每天早上,李丹把女儿送到幼儿园。为了能接娃、顾家,专科学历的陈海波开启跑车生涯。一开始,他白天跑车,后来因为受不了成都白日里的拥堵和低价单,便改为睡到下午去接放学的娃,买菜回家做饭,等李丹下班回来共进晚餐,再通宵达旦地跑车。

时不时,他还和同城的老友们聚会。在外人眼里,陈海波为了家庭放弃了生活多年的县城、比较稳定的工作,是牺牲。只有知情的人明白,举家搬迁,是给了他一个再合适不过的逃离理由。

我忍不住向李丹吐槽:“花高价保住的饭碗,说辞还不是辞了,为什么要花那么多钱保住?”另外,我也不解:“怎么出了一百万的事,你还不管钱啊?”——到成都上班后,李丹依然不管钱,不过问,除了把继父的卡还回去,她的工资卡、信用卡还放在陈海波手里。

“管不管都是欠债,有好大的区别?”她不想管那个烂摊子。

我干着急:“我不是喊你管他的钱和理他的债,你的工资卡、信用卡得自己管着啊!别每次都是他告诉你一个数字。”

5.

生活的沟壑深不见底,李丹夫妇拆东墙补西墙,又小心翼翼地维持风平浪静。但这种局面,因秦朗的出现而彻底打破了。

秦朗是成都某医院的一名医生,是我们的高中校友。高一时,我见过他穿着西装外套,在我们班教室门口摩挲着脚等李丹的青涩样子。但那时的李丹一心扑在学习上,对他并不动心。如今秦朗也结婚生子了,爱人是医院的同事。偶然得知李丹来成都上班了,秦朗就开始频频联系她。我们还拉了一个三人小群,时不时在群里聊天,秦朗会点外卖请李丹喝咖啡,偶尔也请我吃榴莲千层。

我读在职研究生报到的那天,我们仨各自带着娃,一起在学校门口吃了顿火锅,聚了一聚。回家后,李丹的女儿和爸爸聊天:“和我们吃火锅的有秦朗叔叔,还有一个弟弟。”

陈海波压住怒火,继续和女儿聊天,孩子一五一十开心地回答他的问题:“早上和秦朗叔叔他们一起在高铁站汇合,吃了火锅后,再一起坐的高铁回成都。”

陈海波气得火冒三丈,拉扯着李丹要她说出个所以然来。李丹无力争辩,哭得缩在墙角。陈海波夺过李丹的手机,将自己反锁在房间内,把聊天记录翻了个底朝天,却没抓到确凿把柄。但他并不死心,像怒不可遏的雄狮终于找到一个理由咆哮,尽情抒发了这几年的窝囊气。那晚,李丹拉黑了秦朗,我们的三人群从死气沉沉到解散。

日子,还得凑合着过。

没过多久,一个周末,我带着娃来成都找李丹,偏逢她被喊到单位加班。“你们吃饭,不等我。”她说。

晚饭后,我和陈海波带着娃到宽窄巷子瞎溜达,离一家奶茶店十米左右的时候,陈海波的眼睛像是被人戳了一下:“那不是李丹吗?她不是加班吗?”

他顾不得旁边的女儿,像箭一般射向奶茶店。我拉着两个娃跟着一路小跑,眼前的秦朗和李丹正靠奶茶店大厅前台点一款“芋泥波波”的奶茶。见陈海波和我来了,斜靠在前台的秦朗还故作镇定地问:“你们喝什么?”

气头上的陈海波马上把李丹拉到外面的巷子质问:“你不是说你在加班吗?怎么有空到宽窄巷子买奶茶?”

当时的状况让人抓瞎。我和李丹劝秦朗先回去,避免事情越描越黑。见秦朗要走,陈海波气得眉毛皱成一团,脖子伸得老长,不断挣脱我和李丹的双手,大喊:“你跑嘛,你跑我杀你全家!”我们勉强拉住了陈海波,他仍手指着秦朗的方向不停地戳,嘴里重复:“杀你全家!”

回去后,陈海波对着沉默的李丹发出一连串的诘问:“你们发展到哪一步了?”“上床了吗?”

然后又自言自语:“今天是大家都亲眼所见,不是我冤枉你。你要是不想过了你倒是说啊!何必用出轨来侮辱我?你不觉得羞,我都觉得恶心。”

他分别给母亲和丈母娘打了电话,痛哭流涕地诉说了自己如何当面捉奸、李丹如何出轨欺骗他感情。为此,丹妈苦口婆心地劝了李丹好久。等情绪稳定,李丹才开口,说之前拉黑了秦朗微信,后来对方申请加好友,她就又通过了。她那晚的确是加班中途出来买奶茶,“我从单位门口走出的时间监控都可以看到”。

奶茶事件后,秦朗跟我说他们并没有逾矩,但他愿意离婚和李丹在一起,因为他见不惯自己的初恋和别人在一起受苦受累的样子。就算李丹执意要继续和陈海波过日子,他也愿意每月拿五千元来改善他们的生活。

我呵斥他:“别添乱,也别联系了!”

6.

2023年年初,我考调到成都,女儿继续和我一起颠沛流离,好在日子并不难过。

李丹夫妇又一次争吵时,我正在离成都主城区较远的镇上的出租屋里。李丹打来电话,情绪疯溃:“我不想活了,我要砍死我的女、砍死罪魁祸首陈海波!这样相亲相爱的一家人就圆满了,你要过来给我们收尸。”那时,李丹女儿上幼儿园大班了,她抢着电话重复:“我不想死,你快过来救我!”

可等我带着娃飞奔到他们家时,风平浪静,陈海波已经带娃出去玩了。

据李丹说,他们争吵是因为陈海波为了鸡毛蒜皮的小事,反反复复提起秦朗,想让她服软。李丹不愿被拿捏,又无力反驳,便抽出菜刀握在手里,打算同归于尽。

出门后,陈海波就给李丹发消息:“这几天我就找房子搬出去住。”

李丹哭了,她对我说:“他明知道我舍不下孩子,还要带着孩子搬出去。”

接着,陈海波又发来了一连串的消息,大意是自己痴心错付,李丹不忠,就别为了孩子勉强度日。又提及自己混社会的前妹夫听说哥戴了绿帽,扬言要一起教训秦朗。

眼下的生活支离破碎,无论是陈海波还是李丹,单独带娃生活都不可能带好。我说:“离不离日子都难过,但他还想和你一起过,你也不反对,就一起过吧。但就算要继续搭伙过日子,开支可以平摊,但工资卡一定要捏在自己的手里。只有你好起来,孩子才能跟着好,这样一切都会一点点好起来。他今天会用孩子拿下你,明天也更会。”

李丹带着泪痕瘫在沙发,我在她面前坐下,跟她说只有置之死地而后生,生活才能恢复平静。我拿起她的手机,给陈海波回了信息:

“你们就住这里,孩子习惯了,我找房子搬出去。”

“你拖家带口,还要跟着妹夫混社会吗?”

没多久,陈海波回复:“以后大家心平气和地说,日子照过。”

这件事过后,让我欣慰的不是他们和好,而是还完债务四年后,李丹终于彻底地要回了自己的工资卡和信用卡,她的工资到账后再也不会被陈海波转来转去给转没了。他们还进行了家庭开支划分,李丹终于意识到,原来三个人的晚饭并不像陈海波所说的那样,一天要花一百块。

现在,她记账比我记得还仔细。

任何一种关系,好像每个人都管好自己,彼此才能和平相处。很庆幸,至少人到中年,李丹能拿回自己的工资卡,保持经济独立,那样就拥有对生活的底气和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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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两年,因为孩子上小学,陈海波在省城拿不出社保证明,他俩又去办了离婚。陈海波离婚不离家,他们到底爱不爱,我是分不清了,但他俩都在不遗余力地寻找家庭利益和两人情感的最佳平衡点,力求在雪山下的公园城市里得到一丝安宁与和谐。后面的风波越来越少,两人都已经被磨得没有棱角了,累了,倦了,过得去就行。

他们在教育孩子时异常和谐。往后我听到陈海波狮子般的怒吼,都是在他辅导孩子数学之际,而李丹的脾气也只在孩子身上燃烧,当又一次发现孩子偷拿同学的文具后,李丹抄起衣架对孩子一顿猛打。女儿不服母亲衣架的软,却听得进父亲的教诲。他们一家三口就像一个铁三角,牢牢地立在水深火热的城市烟火之中。

虽然陈海波跟李丹说租房更划算,但我在研究成都公积金提取政策后,还是鼓励李丹买了一个老破小二手房,首付大部分用她的公积金余额抵扣,月供公积金能覆盖。

他们一家三口已经搬进去快两年了,陈海波不用交平摊的房租,他负责家里的水电气开支,其余照旧。除了接送娃、照顾家里,他会趁晚上奶茶店关门前给李丹买上一杯“伯牙绝弦”,也常常顺路回家的时候给李丹带上一杯九块九的咖啡。去年陈海波过生日,李丹送了他一件衣服,感谢他对家庭的付出。

人与人之间,绝对的感同身受是不可能的。陈海波对李丹说,别什么事都听我这个闺蜜的,虽然他和我前夫都因网贷将另一半扯进深渊,但李丹到底比我有福——娃有人带,晚饭有人做,有人依靠、有人交流。

我也提醒李丹,陈海波说的话得掂量掂量:“为什么要拿你的处境和我比呢?和过得好的比不行吗?”

我们都是苦难之人,他们都是制造苦难的,他们造成的经济伤害、心理伤害还在持续,为什么还要比破坏力的大小呢?

(文中人物均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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丈夫欠下百万网贷,妻子背债重启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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