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御花园，苑太液池畔。
武曌斜倚汉白玉雕栏，一袭绛色龙纹常服曳地，赤金步摇在鬓边轻颤如垂露。
时值暮春，春意盎然，微风轻拂池面，掀起阵阵涟漪，池中百尾红鲤，在其中游走嬉戏。
“这池中的鱼儿绝对是天底下最幸福的玩意儿，每日都被陛下亲自喂养，刚来的时候不过两指，而今一个个膘肥体壮，都胖成球了。”
见武曌心情不错，几个宫女围在她身边小声议论着。
武曌俏脸上浮现出淡淡的笑意，衢州这几日虽然没有捷报，但是对于她而言，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武昌隆既然能百胜，此刻应该已经彻底击败了李琰。
衢州军很强，对于武昌隆，武曌可谓是竭尽所能的支援，要人给人，要粮草给粮草，没有任何道理打不过朝李琰那帮杂牌军。
“陛下，上官大人求见。”
“婉儿来了，快请。”
不多时，上官婉儿便在宫人的带领下出现在武曌面前，武曌兴致大好，邀请她一同在石亭落座。
“今日朝会，见你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也不比先前话多，朕就知道，你肯定会来找朕。”
“陛下英明，微臣什么心思也瞒不过陛下。”上官婉儿显得有些局促。
要像武曌说明衢州失手的事情......难，她甚至都找不到说起此事的由头。
武曌敏锐地察觉到上官婉儿情绪的异常，“到底是何事？你什么时候也学会支支吾吾，和朝中那帮尸位素餐之辈一样了？”
上官婉儿眼睛一亮，“陛下，微臣......微臣昨夜做了个梦，不祥，微臣不敢说。”
对于梦境这种事情，宫里有司天监专门服务于皇帝，能观心，能解梦。
武曌本就喜佛，对这种玄妙之事，深信不疑，听到不详两个字，倒是有些不悦，“不祥之梦，让你变成这般憔悴的模样，朕倒是想听听，到底是什么梦，把你吓成这般？”
“前段日子，北境传来消息，那李逆灭了突厥全族，朝野上下对此事议论纷纷......”上官婉儿犹豫道。
“此事不必再说，北境传来的消息，未必是真的，那帮突厥人若是能够如此轻易的被打败，何至于有当年的渭水之耻？”
“若是真有消息昌隆会告诉朕的，定然是有心人唯恐天下不乱，在百姓心中煽风点火罢了。”
武曌压根就不相信李焱能够打败这帮突厥人，若是他李焱真能如此，衢州肯定会传来消息。
再者，武昌隆死守衢州，就算李焱败了突厥，那也只是险胜。
那时候肯定是损兵折将，怕是早就被武昌隆擒回神都了。
上官婉儿脸色难看到了极点，武昌隆这小子胆子是真的大，这么重要的消息居然都不告诉陛下。
这是要把大周往死里玩吗？
上官婉儿踌躇半晌，这才缓缓说道：“这段日子衢州的战报铺天盖地，微臣本不该如此想，但昨天晚上那个梦做的太真切了。”
“微臣梦见......衢州失守了......”
武曌微微一愣，疑惑地看上官婉儿，没有说话，安静地等待着下文。
上官婉儿冷汗涔涔，在武曌的强势压制力下，越发的心虚，明明来面见武曌的时候，她已经想过了无数个理由，无数的由头。
可是现在真的说出来之后，上官婉儿此刻却感受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压力。
“怪不得你会如此心神不宁，衢州对我大周的重要性不言而喻，不过，好在还有昌隆，有驻守衢州，此刻的衢州战局仍旧乐观。”
“婉儿有此忠心，朕心甚慰！”
上官婉儿的心顿时沉到了谷底，武曌的一句话直接将她心中最后的侥幸堵死。
换而言之，但凡武曌对此事有任何的怀疑，她都能想办法将这件事原回去，可是现在，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武曌对于衢州局势乐观的无以复加。
“陛下，而今衢州已经有半月没传来消息，难道您......”
武曌笑道：“婉儿还是太小心，此刻的衢州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昌隆先前已经击退了李逆所部上百次。”
“半月的时间，能得百胜者，我大周唯有昌隆一人，当年李唐王朝又能有几人？”
上官婉儿彻底答不上话来了，她自己都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这件事。
武昌隆这家伙当真好大喜功，这才哪到哪，和李焱都没正面交锋几次，都敢各种往朝廷送捷报，可现在呢，兵败如山倒，衢州都丢了。
他自己却好似过街老鼠一样，来到神都摇尾乞怜，这等局面，别说她上官婉儿就算是太宗皇帝在世，也未必能够处理得好。
上官婉儿一咬牙，死道友不死贫道，不能再继续隐瞒下去了，继续隐瞒下去，那可就是欺君之罪！
天皇老子来了也救不了自己。
噗通！
上官婉儿下定决心，下一秒，直挺挺跪在武曌面前，“陛下，微臣死罪！求陛下看在臣侍奉陛下多年的份儿上，允许臣自裁！”
武曌顿时皱起眉头，“死罪？哪里......死罪？”
上官婉儿深吸一口气，这才说道：“昨夜，微臣在就寝的时候，见到一个人，便是武昌隆武将军，他深夜来找微臣，并且告诉微臣，那衢州......衢州......丢了！”
“想要让微臣帮着他在陛下面前说两句好话开脱，可微臣想着陛下之辛劳，实在不敢如此，又担心陛下的身体，只能拐弯抹角告诉陛下。”
“可是这话说出来之后，婉儿心中除了自责还是自责，婉儿该死，求陛下责罚！”
上官婉儿涕泪齐下，跪在地上娇躯不住地颤抖着。
此刻，她的心里除了绝望，还是绝望！让李焱和亲是她的主义，衢州兵败和她上官婉儿有脱不开的干系。
沉默，无尽的沉默！
听完上官婉儿的话，武曌平静地好似一汪死水，平静的面容下蕴藏着滔天的愤怒，好似火山爆发前的宁静。
水边一片死寂，连带着周遭还在嬉戏的宫女，此刻全都鸦雀无声，无比的沉闷！
上官婉儿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整个人好似都要石化了。
“你......”武曌深吸一口气，“再说一遍......”
上官婉儿脸色猛地一白，颤声回应着，“衢州......失守......”
武曌凤眸一凌，白 皙的手指猛地一颤，一时间只感觉头晕目眩，整个人都不好了。
“衢州，那是朕的衢州！武昌隆他不是百战百胜吗，为何会如此，竟然还想伙同你一起来欺瞒于朕！”
“混蛋，混蛋！”
武曌一掌狠狠拍在眼前的石桌上，砰地一声巨响之后，眼前的石桌顷刻间四分五裂。
强大而浑厚的内力更是震地上官婉儿忍不住口吐鲜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