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下,舞乐笙歌、莺声燕语仍旧不绝于耳,纤纭一身雪白,裙裳拂过楼阁廊柱、绯幔流纱,莲步匆匆,终于在那扇房门前站定!
欧阳夙!你在里面!你在里面……是不是?
屋内,有依稀灯烛幽幽弱弱,却分明是光影陆离。
纤纭略一思量,掌如风动,那扇隔绝了他们三天的门,豁然破开,熟悉的淡淡青木香扑面而来,屋内,灯烛幽黄如昔,琴台之上,碎影流光,纤纭定眸一望,却大惊失色!
只见,竹木琴台边,一女子莹红色菱缎丝绸裙拂地逶迤,纤腻指尖儿滑过映光琴弦,抬眸之间,一双丽眼似星璀璨,正是红绸!
“怎么?看见我很惊讶吗?”红绸嘴角儿勾动一丝笑意,缓缓起身,语声不紧不慢。
纤纭愣住,脸色顿白如纸,她环望四周,灯火如辉、青纱静垂,他时常泼墨挥毫的云毫笔还静静搭在墨砚之上,一切仿佛如常,只是……那执笔之人,却已不在!
纤纭猛地回身,望向红绸:“他呢?”
“谁?”红绸敛笑,目光严肃。
“欧阳夙!”纤纭一字字渗出唇齿,红绸目色更似冷冰:“欧阳夙也是你叫的吗?你该叫欧阳叔叔!”
纤纭一怔,眼光骤然冷却,心思陡转——红绸如何会在这里?如何……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难道……
曾凝露横波的漾水清眸,此刻却幽沉得可怕:“姨娘何以在此?”
红绸淡淡道:“我在这里难道很奇怪吗?”
纤纭眼神一动:“那么……他呢?”
“走了!”红绸口吻如同眼神一般冰凉,纤纭贝齿紧含,冷道:“是你……是你要他走的,是不是?是你……”
“是你!”红绸一声喝断,目光肃厉如刀:“是你逼走了他,是你……不肯当他是欧阳叔叔,所以……他只能离开!试问哪一个男人可以将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当作自己的女人来看?”
心口,仿佛被巨大的力量撕成碎片!
眼前一阵晕眩,是他告诉她的吗?是他……对红绸说了这一切,然后……选择离开吗?
纤纭紧紧咬唇,泪水划过唇际,沁着咸腥的涩然:“不可能……不可能……他说过,永远不会不要我!永远……不会离开我!永远不会!”
身子一阵不稳,幸被桌案勉强撑住,墨长秀发悄然垂下,遮覆住女子凄痛的绝色容颜,只可见那一滴滴晶莹泪珠,颗颗破碎在桌案上:“不可能……不可能……”
红绸一声叹息,声音终于柔和下些许:“纤纭,忘了他,他……不是你该想之人。”
“那么是谁该想之人?”纤纭倏然抬眸,凝视住红绸:“你吗?”
红绸目光一聚,“啪”的一声,清脆打响在纤纭耳边,面颊顿时辣痛如火,纤纭跌坐在圆椅上,秀眸扬起,犀利在红绸脸上!
红绸秀眉紧拧,目光沉痛:“纤纭!你太叫我失望了,从小……我是怎样告诉你的?你忘了你的母亲吗?忘了沐家上下一夜灭门的血海深仇吗?”
纤纭唇边血痕凝然,身子倏然绵软,缓缓滑下圆椅,跌坐在地板上。
泪水顿时决堤,原本幽弱昏黄的烛光,却仿佛晃得人睁不开眼来!
欧阳夙,你好狠的心!
纤纭紧咬的唇,渗出丝丝血滴。
许久的静默犹如噬心的可怕鬼魅,直入到心底!
焰烛一点点燃尽,焚烧成夜色里一丝丝撩人烟火!
纤纭泪已干涩,她目光空洞,缓缓起身,颓然走向门口,不曾望红绸一眼,仿佛适才的一切激烈从没有发生过!
自七岁起,她每一天都无时无刻不盼望着快些长大,可是,九年的爱、九年的盼、九年的等待,竟只需要三个日夜便可灰飞湮灭!
九年里,他的每一个眼神、每一句话、每一次疼惜的目光,都在她心中不曾淡去,一分一毫、一点一滴都不曾!在她注定悲凉的一生中,她,却会因他而喜、因他而悲、因他而笑!亦只有在他的面前,她才感觉是有生命的!
可是,人去楼空,今已非昨,脑海中碎影重重,皆成了断肠回忆!
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1)
纤纭苦笑,原来……心,真的可以化为灰烬!
泪水纷纷陨落——再见了,欧阳夙,再见了,我生命里唯一的阳光!
………………
(1)选自李白《秋风辞》:秋风清,秋月明,落叶聚还散,寒鸦栖复惊。相亲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