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韶华凋(4)
忧然2025-10-16 10:164,777

夜晚风疾,十一月的天气,已是寒了。

  纤纭早换了厚实的床被,雪白的绸缎绣了云雀高飞,高华而贵雅,近日来,身子亏乏,她大多懒懒的斜倚在床栏边,默默冥思,不过今日传来消息,杨辰妃终于决定请旨出宫,想来不会为了旁的事情,心中多少畅快了许多。

  突地,身后有些微动静,亦是习武的纤纭猛地起身,背向殿口的她,身子犹若水柳拂动,长发掠过脸颊,寒光自枕下赫然烁亮,薄薄软剑在手,直直向前刺去!

  那来人身形一晃,细看之下,纤纭一惊,连忙收手,那人身影却已晃至床边,攥住她握着剑的手腕:“怎么?想要刺王杀驾吗?”

  冷冷夜色,幽幽烛火,只见赵昂一身金紫色云纹袍,下摆龙腾云霄,直上腰间,他的眉眼间却带着笑,轻轻放开她的手:“在这宫里,敢持有武器的,恐只你一人而已!”

  纤纭将软剑收回到枕下,一身轻薄的纯白色绣隐花青梅傲雪衣,飘动间已然低下身子:“皇上恕罪。”

  赵昂轻轻扶起她,望她一身雪白,绝色中更有清傲的贵雅气韵,究竟是何等天姿方能成就这般国色的女子?

  “何时变得这样多礼了?到叫朕不适。”说着,将她扶起,幽深的目光迷离的望着她:“还疼吗?”

  修长的指尖划过纤纭唇上已淡了的印记,那被自己吻咬的痕迹,似乎至今仍有着如火的缠绵在,男子混重的气息便渐渐接近,纤纭忙侧开脸去,淡淡道:“早不疼了。”

  说着转身,突觉身上衣衫单薄,伸手欲将架上披帛取下,手却被另一只手握在架端,背后倏然一片温热整整的覆下来。

  “皇上……”

  纤纭正欲作色,赵昂温暖的气息便在雪颈边轻轻吹吐,凉丝丝的吻落在耳际边,他的声音空渺而悸动:“告诉朕,你到底是仙女,还是妖女?”

  纤纭一怔,他的手便在她薄薄的衣衫上来回摩挲,修长的手指,透过薄衫的温度,烫热着她的肌肤:“皇上……”

  她欲推开他,却反被赵昂反过身子,他望着她,深深的望着:“你前些天,去找了辰妃?辰妃……什么都不会瞒朕。”

  纤纭与他对望,凝着那一双冷眸,突而暖意袭人的流光,微微淡笑:“哦?那如何呢?”

  赵昂右手拖住她优美的下颌,拇指轻轻按在她的唇上,幽幽道:“你一定是妖女,否则如何令朕……这般着迷?”

  纤纭冷笑:“对,我是妖女!还是祸乱君心的祸国妖女!”

  赵昂笑着摇头,眼神迷乱:“不!你……是唯一懂得君心的妖女,这许多年,只有你……将朕看得那样透彻,也便叫朕不自觉的在你面前不再隐藏自己。”

  纤纭欲言,赵昂却再次按紧她的双唇,轻声道:“昨夜,辰妃便与朕说了你对她说的一番话,今日,杨太尉匆匆进宫来,向朕请求,万万不要下旨!”

  纤纭闻言,心内不觉一动,来不急雀跃,赵昂的唇便覆下来,她欲要挣脱开,却被早有预判的他牢牢固住:“别想走,小妖精!你放心,朕今天不会要了你,朕只是才发觉,原来你不仅懂朕,还是真真向着朕的!”

  纤纭凝眉,并不解他言语,他涩然的笑了,柔声说:“原来你找了那御医来,果真只是为了问南荣菡烟的病情,朕更加没有想到你如此心思敏捷,竟想到了这样方法去阻止南荣家的提亲!只是……”

  赵昂难得调皮的笑了:“只是这一次,南荣景须在朝堂之上、众目睽睽之下,那般自信的支持我立你为淑妃,并以此要挟求亲,如今杨家拒婚,怕是他这一次的面子可栽得大了。”

  他的唇近在咫尺,彼此气息纠缠在一起,而他却果真没有更近一步。

  与他目光那样接近,纤纭不禁垂了眼:“你知道便好了,我讨厌多疑的人。”

  赵昂一怔,随而无奈的放开手,缓步踱向窗边,夜色早已浓了。

  “皇上不去‘紫芳宫’吗?”纤纭到诧异他此时会来,望着赵昂的背影,孤灯幽黄,映着他金紫色长袍,他的背影便与这周遭暗淡的景色不甚相合,突兀得那般孤寂。

  赵昂叹了一声:“是辰妃叫我过来的,她说你才入宫来,需要多关怀些。”

  纤纭不禁失笑,看来,杨辰妃果真是毫无心机的女子,全然不怀疑她所说的一言一句,赵昂回过眼,细细的看她:“你果真不是一般的女子,去了一趟‘紫芳宫’,便将南荣景须的预谋击碎,竟还能让辰妃感激着你,并且……”

  说着,唇际勾动一丝狡黠笑意:“并且你还令近来总是不安的辰妃相信,朕,仍然如此爱她!”

  纤纭淡淡一笑:“辰妃的性子,难怪你五年的虚情假意都没能日久生情,实在太过愚钝了些。”

  赵昂微作一惊,随而隐在含笑间,是啊,这才该是她说出的话,她的心冷如霜雪,如何会感念别人的心意?

  只是……

  赵昂望回到窗外,夜晚风寒,那落了一整夜的风信子仍旧不知疲倦,落得人心里凉丝丝的。

  “日后,怕是要有一场风雨!“赵昂默然叹息,纤纭却是一怔。

  今晚的赵昂似乎格外不同,平日的他,狂躁、激烈、甚至狠厉,然而今天的他,一双冷峻鹰眸中似乎蕴藉了无尽的孤独与落寞。

  纤纭心内竟有一丝丝怜意油然而生,是啊,五年来,这般用心几人知?叫他如何能不孤寂?五年后,自己一语道破他的心思,却始终不能真心对他,叫他如何能不落寞?

  她默默走回到床边,放下纱绸帘幔,今天的他,绝不会逾越半分的,而日后的风雨……

  纤纭亦有叹息,想杨家拒婚,定然令南荣景须恼羞成怒,迁怒于赵昂与自己不可避免,却不知赵昂将要如何应对!

  想想亦真的可怜他,五年前,他才不过十几岁的年纪,纵是现在亦不过二十出头,便要一个承担下江山天下的重责,一个人面对朝臣们个个居心叵测的嘴脸,面对南荣景须权可倾天的压迫,面对后宫无处不在的监视,听闻昔太后虽是赵昂亲母,母子间却存有芥蒂。

  纤纭缓缓闭目,所谓帝王,高处不胜寒,果然,寒得如此凄凉!

  ※次日,朝堂之上,赵昂当朝欲册“关雎宫”婕妤为淑妃,下月中,便于“丹霄殿”行册封礼,同邀楚诏国公主漠芙共同赴宴,于指婚一事却仍旧只字不提,只以眼光回应南荣景须的质疑。

  册妃礼如此劳师动众、大张旗鼓难免令人惊异,后宫之中,更一片哗然,唯杨辰妃热衷的与纤纭挑选礼服珠宝、绫绸胭脂。

  昔太后与皇后明确表示,绝不出席,纤纭却不在意,于这皇宫之中,她并没期望着有谁真心以待的,包括赵昂。

  册妃之礼如此繁复,她亦感觉赵昂另有目的,并不单单只为讨好自己,却一时没有头绪。

  杨辰妃到是真真殷切的为自己准备,状似不经的询问起昔太后与赵昂间的芥蒂,辰妃遣下众人,方才叹息开口。

  原来,赵昂并非昔太后独子,赵昂上面原本有个长他两岁的哥哥赵麟,赵麟天资聪颖、过目不忘,八岁便熟读兵书典籍、能文能武,是昔太后与先皇的心头之肉,而小两岁的赵昂,则显得默默无闻了许多,16岁前,赵昂几乎不在父皇母后的目光中。

  直到五年前,身为太子的赵麟突然离奇失踪,失踪那天,最后一个见到他的便是赵昂,而太子失踪,身为次嫡子的赵昂自成了太子的不二人选,于是传言之间,赵昂自有最大嫌疑,纵是如此,当时皇帝病体已沉,昔太后为免得太子之位落在他人之手,便极力为赵昂辩护,于是赵昂被立为太子,可是母子间的嫌隙却并未因此而缓解,纵使赵昂极是孝顺的,昔太后亦至今日仍如芒刺在心,对赵昂始终心存怀疑。

  原来,赵昂心里竟承受了这许多的苦涩,纤纭暗自叹息,难怪赵昂性子这般隐忍,怕不仅仅因了南荣景须。

  入了腊月,冬日气息渐浓,风凛冽。

  南荣景须再提婚亲,赵昂此刻状似忧心的向南荣景须连连示意,南荣景须已不能压抑,一意叫赵昂当朝言明迟迟不肯指婚的理由,并列出南荣家种种功勋来,赵昂看似难为的于朝堂之上开口,言之方毕,南荣景须面色立时沉暗如铁,目光在杨太尉身上扫过,似有刀锋!更以怒目直向赵昂,赵昂眼神低垂,刻意躲避了他的犀利,心内却暗自冷笑。

  朝堂之上,议论纷纷,南荣景须颜面尽失,纤纭闻之,仔细思来,方体会了赵昂的一番用心,他刻意托着婚事不提,直到向来自负的南荣景须失去耐性,一来,册妃一事已筹备大半,不可撤销,二来,南荣景须忍耐已在极限,定然当朝欲给赵昂难堪,却不想是自取其辱,再来,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在众臣面前,睽睽众目之下,以南荣菡烟之疾为由拒婚,以南荣景须个性,定然憎恨杨家的目中无人,不予颜面,如此一来,想必南荣家与杨家势必水火,那么日后,无论如何,也不怕杨家被南荣家拉拢了去。

  此一举三得之法,不得不令纤纭佩服赵昂之心思缜密、用心至深,然,钦佩之余,亦有冷冷寒意在心——这样心思的男人,究竟……又有几分是真、几分是假?他的话,有几句可信,又有几句不可信?

  她实在看不清楚!

  时近十二月,冬气已寒得刺骨!

  南荣家小姐曾患“阴阳毒”,更有不育之说不胫而走,朝内朝外,民间宫里,一时传得沸沸扬扬。

  十二月中,第一场冬雪落下的时候,纯白天地、银装素裹,那夜,大雪落了整整一夜,将沉寂天幕飘得凌乱。

  次日一早,阴霾依旧满天,南荣府上下更陷入一片凄哀震动之中。

  沉沉落雪的冬夜,南荣菡烟割腕横死在闺房之内,当侍女云兰发现时,鲜血已流了满地,染红了冷青色石砖地,水绿色衣袖亦被鲜血染上了触目惊心的红!

  大夫赶到时,已不能救,南荣菡烟是南荣景须唯一的女儿,自小甚是疼爱,南荣景须大恸,铁拳几乎握碎,老泪纵横,纵是自己权可倾天,亦已救不回心爱的女儿!

  飞雪落满屋檐,落满了哀凉的南荣府,大丧之日,白色绫绸挂满府院,与融雪相映成凄,雪白与绫绸烈烈而舞,在风中散作凄厉的嚎叫!

  南荣夫人早已哭得双目红肿,南荣景须目光呆滞,册妃前夜,南荣府便在哭泣与哀痛中度过。

  “沐婕妤到。”

  一声惊动灵堂上肃穆的安宁,南荣景须冷目一肃,粗眉扬起,只见纤纭一身素白,傲雪欺霜,神色端持的走进灵堂来,南荣家上下沉沉施礼,纤纭免去,目光对向痛在眉间的南荣景须:“南荣将军还请节哀。”

  南荣景须冷冷一哼:“多谢婕妤关心。”

  纤纭持香在灵位前拜下,白色绸幔,凌风而动,确实恸人心怀。

  才起身,南荣景须便沉声道:“要说小女有这般下场,还要多谢沐婕妤所赐,南荣景须在此……‘感激不尽’了!”

  “爹……”

  “你住口!”

  南荣子修正欲拉住近来燥怒不堪的父亲,却被南荣景须一句喝住,南荣无天亦拉住了他的衣袖,示意不要插口,子修只好退在一边,凝眉望着纤纭。

  纤纭目光在子修身上微微一掠,随即柔和下许多,望向南荣景须:“南荣将军此话怎讲?”

  南荣景须冷哼道:“听说婕妤近来与杨辰妃走得甚是紧密,只恐怕这其中有些说不得吧?”

  纤纭望着他,须臾,缓缓转身,踱步在子修身前顿住:“南荣将军这话可奇了,后宫之中姐妹间常走动走动,有何不妥吗?”

  眼光略微一侧,对上子修关切的目光,他的眼神依旧温润,只是多了几分哀伤与焦虑。

  说起来,她唯一觉得愧疚之人,便是南荣子修,她亦没曾想南荣菡烟竟会如此刚烈,轻声一叹,道:“南荣公子还是多劝下将军,勿令他太过忧心了。”

  说着,便突觉肩上一紧,随即尖锐的疼痛便自肩头传遍全身,纤纭回身望去,只对上南荣景须一双被血丝染成血红的眸子。

  “南荣景须,你不要忘记你我的身份!”纤纭不动分毫,亦示意站在门外的侍卫不必慌张,南荣景须紧扣纤纭的手,几乎深入到纤纭的肌肤骨血中,仿佛要将她撕裂一般!

  “沐纤纭,你记住这种痛,我南荣景须发誓,日后,定要你比着痛上千百倍!”豁然松手,纤纭肩际立时火辣的疼,直入到心间去,额上冷汗涔涔渗出,却依旧雍容回眸,淡淡道:“那么,纤纭便等着那一天!”

  转身走出灵堂,肩上的痛似火烧一般,仿佛锁骨皆要裂开。

  望着她飘然而去的素白背影,子修上前一步:“爹,何以见得便是沐婕妤?况且,菡烟的病情,她又如何知道的那般清楚?”

  南荣景须冷冷一哼:“哼,那便要问问那位被你举荐入宫的欧阳御医了!”

  子修一怔,父亲冷厉的眸便狠生生望过来:“子修,你做任何事前都不与我商量,我不怪你,可是你应该有最起码的分寸吧?那个欧阳夙,除了是毒圣之外,还有什么身世背景你可曾好好调查便送他入宫去?一个闲云野鹤般的人物,三请五请都请不来的人,为何会甘愿受宫廷束缚,你……都想过没有?”

  子修略略低下头,不语。

  其实,他怎会没有想过,只是他与纤纭……想来,心内亦有灼火蹿动,这一次,若果真是欧阳夙将菡烟病情告知给纤纭,再由纤纭告诉给杨辰妃,因此而致南荣家与杨家结姻失败的,那么欧阳夙的目的又是什么呢?他一度认为,若欧阳夙果真是纤纭师傅,是他叫纤纭陷入到这一切的痛苦中,那么,自己……应该救纤纭,不是吗?可是纤纭是那样冰雪聪明的女子,又为何一定要受他的摆布与指使?究竟……是不是有什么把柄在他的手上?

继续阅读:十四 天机殁(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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