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看见我挽着头发在厨房里忙活,他好像会良心不安,放下手机进厨房帮我端盘子。
顾祁帮我端盘子,却碰到了我的指尖,下意识缩回了手。
我那一碗热气腾腾的长粒香米饭就这么掉在了地上,瓷碗粉身碎骨。
「我就煮了这么多,你那份没了。」
吃饭的时候,我看顾祁几番欲言又止的样子。
终于在他洗碗,我去冰箱拿雪糕的时候,他放好碗筷,看着我的背影:
「那天看你在听网课,是还在上学?」
「嗯。」
「所以我们第一次见面,你是在勤工俭学?」
「嗯。」
「……能跟我说说,你的事情吗?」
我叼着雪糕抬头看他,顾祁头顶那盏灯耀眼,在他身后打了一层光,我就笼在他的影子下,他圣洁得不像平时那个没有感情的顾祁。
我疑心他那天过劳伤了脑子,犹豫开了口:
「问这么多,你是要……」
「精准扶贫吗?」
7.
我们的关系缓和了很多。
解封这天,夜里我点了个夜宵,还开了顾祁珍藏的那些酒。
杯中盛满琥珀光,我和他碰杯。
“从前合作愉快,祝贺我的金主早日抱得美人归。”
顾祁看我的眼神有些犹疑,末了还是跟我碰了一下:
“祝……”
他不知道我要什么。
“祝我发财。”我接了一句。
那个活阎王似的顾祁竟然一笑:
“好,祝你发财。”
桌子上到脚边是一片七横八竖,东倒西歪的酒瓶。
我们从桌子上喝到落地窗前,我熟练地用筷子开了一瓶又一瓶。
「小姑娘,不简单。」顾祁醉得眼神都没那么锋利,他靠着墙,说出的话还是一如既往的难听,「所以第一次见你,我以为你是做这行的。」
我偏过头看顾祁,冲他一笑:
「你知道你输在哪吗?」
「你这点情商再投两次胎也比不过宋安。」
「想追徐诗白就凭本事去追。」
「要是真爱一个人,哪会找什么替身。」
“还是……你自卑?怕比不过你侄子?”
说到这里我也笑了,顾祁这么有钱,他会自卑?
我如果像他一样有钱,就大大方方去喜欢了。
他醉得厉害,衬衫都皱得不像话,晃晃悠悠要过来收拾我,却站也站不稳,整个人扑倒在我怀里,他撑着醉意坐起来靠着我,迷迷糊糊地问我:
「那我不爱她……」
「那裴白,你爱我吗……」
爱,当然爱。
「当然爱。」我摸了摸他的侧脸,无限温柔,「顾叔叔,你那么有钱,裴白裴黑裴赤橙黄绿都爱你。」
他好像听到了很好笑的笑话,轻轻笑了一声:
「不愧是你呀,裴白。」
「我早知道你不一样。」
早知道?有多早?
「那天看你算计着那些钱,笑得那么开心。」
「再想到,你在这间房间里,明明在哭呢,还一遍遍说爱我。」
「你的演技很能取悦人,可我知道,你只是嘴甜,心里没我。」
我垂下眼,那也不算早呀顾叔叔,有些事情你还不知道呢。
「你为什么会跟我走?」
「没钱念书。接受捐赠,在大庭广众之下念感恩稿子的感觉很难受。」
自揭伤疤堪比当众被扒光。
我发育得好,宽松的外套也藏不住我的身材,上台发言时,那些中年秃顶企业家就会上下打量我,目光一次次揩过我的胸口,让我难堪。
顾祁微微一愣,很轻地说了声对不起啊。
所以我说,他只是生意场的杀神,情场上连宋安这个毛头小子都争不过。
他根本不会爱一个人。
宋安牵手强吻直奔本垒时他在演个好哥哥,西装下一腔孤勇只敢对我逞凶。
想到那天他把我堵在厨房问我的过去,他的脸上是怜悯还是愧疚?
我说不清。
知道又怎么样呢,知道了再可怜我同情我吗?
他顾祁这种既没得到好处,又没得到爱的人压根不配可怜我。
所以那天我叼着雪糕,仰起头很认真地对他笑了笑:
「既没钱,也没得到爱的傻姑娘才可怜,钱和爱,我只图一样,也不算贪心吧?」
他那样居高临下的慈悲,和把我压在桌子上逞凶的审视有什么分别呢?
几分酒意微醺,顾祁似乎睡着了,他的头靠在我的肩膀上,脸很烫。
夜色在水雾中暧昧,我摸了摸顾祁的喉结,我的手是冷的,感受到它在掌心狠狠一跳。
意识朦胧间,他侧过脸同我说话,他的嘴唇擦过我的耳垂,灼热的气息打在耳廓。
他的声音又轻又温柔,像风,像雾,像窗外的雨。
就是不像他。
他借着九分醉意和月色,小心翼翼地摸着我的侧脸:
“裴白,从前对不起啊……”
8.
「白白,你去哪?」
「冲个澡。」
听我这么说,顾祁松开了怀抱。
昨晚顾祁紧紧搂着我,将头用力埋在我脖颈,让我几次疑心他要给我来个锁喉。
还是从前提裙就走,一个人睡大床的感觉利落。
清晨的时候还有一点毛毛雨,空气中有了初秋的凉意。
我撑着透明雨伞,打了辆车。
刚刚走的时候,关门静悄悄的,连一点雨声都没漏进去。
我们算两清了。
「喂,哥。」出租车里,我靠着车窗,小指摩挲着磨砂质感的手机壳,「有没有时间呀。」
「怎么了妹子?」
「我想约个时间把文身洗了。」
「就你身后那一点小痣,有啥可洗的?等我有空,咱们文个满背!」
啊这……倒也不必。
他确实发现得太晚。
也证明他的目光从来没放在我的身上。
我是喜欢过顾祁的,嗯,一见钟情。
大一的捐助会上,顾祁那身黑色大衣,金边眼镜,坐在那里宛如一幅静谧沉郁的油画。
我含胸站在台上,洗得发白的校服,连袖口都磨得毛边了。
手上是那张反复修改的感恩稿,从父亲出车祸留下一屁股债,然后母亲受不了催债跳楼自杀了,只能去美食街端盘子洗碗,幸好遇到了企业助学,以后一定好好学习,回报社会。
讲到企业助学时,再声泪俱下,拍摄效果也会更好。
学校和企业达到了宣传效果,贫困得到了援助,是三全其美的好事。
可顾祁不一样。
他讨厌任何形式主义,在我要例行卖惨的时候,他很不耐烦地站起来打断我:
「就到这吧,捐助人希望你们苦学,不是花时间在这里卖惨。」
「捐助流程透明就好,没必要再搞这些形式了。」
当然不是善心,只是因为他的时间很宝贵,如果不是助理劝他徐诗白也在这所学校,他是不会来这种捐助会现场的。
那是我们第一次见面,我和他是云泥之别,他高坐云端,我尚在泥泞中求生。
而我和徐诗白,是大学舍友。
我看她从顾祁的迈巴赫上下来,天真无邪地对顾祁挥手告别。
我撑着伞默记了车牌号,若无其事地问徐诗白:
「诗白,你喜欢那个叔叔吗?」
「怎么可能喜欢呀,他可是我……」徐诗白刚想说什么,忽然又红了脸,瞧着左右无人,凑在我耳边,「他是……宋安的亲戚,怎么可能呢?」
……不喜欢呀。
既然无主,那就没关系了。
我怎么会告诉顾祁,我从见他第一眼,就想把他拉下云端了。
可惜从前他冷漠多疑,从不许我一点点渗透进他的生活。
车牌号其实不需要刻意去记,那款武士黑的迈巴赫江城独此一辆。
他常去的地方衣香鬓影,纸醉金迷,这是一条捷径。
只是不知道顾祁醒了后,看到床头五星好评的纸条,再听见楼下房产中介敲门看房的声音,会不会气急败坏?
气也好,无所谓也罢,都没关系,毕竟我想要的都得到了。
我前脚回到宿舍洗完澡,后脚顾祁就打来了电话。
“……叔叔是要续约吗?”
电话那头是片刻的沉默。
我挂了顾祁的电话,保险起见,干脆拉黑了。
我对他一见钟情不假,可我们之间巨大的鸿沟也是真。
我们云泥之别,如果我的条件像徐诗白一样,我也会自信,也会堂堂正正追他。
但是这世界上哪有这么多好事?
要么得到爱,要么得到钱,只有那种在爱情中人财两空,遍体鳞伤的傻姑娘才会被人嘲讽。
9.
顾祁的速度比我想得更快一些。
大四开学,下午的第一节课,就业指导课。
徐诗白刚和我开开心心地姐妹重逢,「哗啦」一声,教室门被拉开。
我低头刷手机,身边一声声躁动,是女同学们低声的感慨:
「好帅啊……」
「那个手型好绝,我好爱!」
她们在说什么?
不等我抬起头,耳边如一道惊雷乍起:
「那么,开始点名。」
这个声音——
我猛地抬头,讲台上顾祁撑着手开始点名。
金边眼镜,衬衫西裤,长腿窄腰。
我说什么来着,他穿衣服的时候,还是能骗得过一群小姑娘的。
他漫不经心地推了推眼镜,翻着花名册。
「学习委员。」顾祁抬眼,镜片后的眼神如在KTV那晚一般锐利,「裴白。」
像是将手术刀抵在了我的喉管,刀锋冰冷,耳侧低语温热:
找到你了。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看他分明冷笑了一下。
像从背后,在我肩头重重咬了一口,叫我心头一跳。
这才是我认识的顾祁呀,斯文败类,志在必得。
失恋挫败什么的,不适合他。
下课了,外头开始下雨了。
我抱着收上来的练习册,准备回宿舍。
顾祁大步走到我面前,宋安戒备地看着他,以为他要缠着徐诗白。
顾祁甚至没有多给徐诗白和宋安一个眼神,他撑着手,居高临下地看着我,影子将我整个笼住。
徐诗白扯了扯他的袖口:「顾叔叔……」
「我有话跟裴白说,你们先走。」
徐诗白不安地看了看我,我捏了捏她的手让她安心:
「没事的,小白。」
这是最后一节课,教室空无一人,外头的雨声在安静的教室里回响。
顾祁贴近我,锐利的目光透过眼镜几乎要把我的人设一个个揪出来,一层层皮剖开了看我到底有几幅面孔。
「一开始,你是诗白的舍友,看过我豪车接送诗白。」
「对。」
「文身,去我常去的KTV蹲我,是吧?」
「对。」
「然后塑造一副深爱我的样子,干净又配合,让我觉得物有所值,对吧?」
「对。」
「为了让人设看上去人畜无害,故意让我看出来物质的那一面,好让我完全放下心,对吗?」
「对。」
我穿的是制服衬衫,顾祁看着我领口系着的丝带,丝带有些凌乱。
他有些强迫症,伸出手,帮我一点点理好领口的蝴蝶结。
他的手太好看,动作又慢条斯理,赏心悦目得像是在拆礼物。
我抬起头看着他,心里按捺不住的兴奋,继续猜呀,就快接近真相了。
顾祁不说破,却自嘲一笑:
「裴白,我这是被你玩了?」
他又补了一句:「还是我贴钱。」
「不全是吧,」我仰头对他一笑,「毕竟你也挺享受的,不是吗?」
我以为他会因为被我愚弄而生气,而暴怒,起码得给我一个巴掌。
他却贴近我,近得我再偏头,就可以擦到他的唇:
「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的已经得到了。」我诧异地看他一眼,一脸嫌弃,「你不会是……爱上我了吧?」
我猜顾祁在抽丝剥茧的过程中,也许有过一瞬间的迷茫:
他是猎人,还是猎物?
到现在为止这步棋,裴白走到哪一步了?
连现在他找到我也是我算计的吗?
「不了老师,我还要做作业呢。」我笑道,「我们的合约就……」
「我追你。」
他要追我?比我预想的更快一步呢。
「那我有什么好处呢?」
「我还真有另一套别墅。」顾祁的目光停在我领口散开的丝带,喉结一动,「要去看看吗?」
10.
「你看见第一排那个人了吗?叫裴白,你知道她吗?」
「怎么了?就知道成绩好,挺傲的。」
「不不不,是个穷逼,最近被包养了。」
「听说是个肠肥脑满的金主。」
我低头在草稿上写写画画,听到了身边悉悉索索的、刺耳的声音。
本来想画个眼神锐利的顾祁,可听他们这么议论,笔下的顾祁慢慢画成了胖嘟嘟的财神爷。
「白白……如果很困难,可以跟我说的。」
课桌下徐诗白很认真地捏住了我的手。
善良又温柔,难怪顾祁喜欢她。
下一秒就被宋安使了个眼色,她讪讪地缩回了手。
怎么,是怕徐诗白跟我玩带坏了她吗?
「这周末,要出去约会吗?」
顾祁发了一条微信消息,他的点掐得很准,在我下课前一分钟。
徐诗白被宋安拉走了,她很抱歉地看看我,小跑过去追着宋安,先去哄他高兴。
下课的人潮汹涌,不等我低头打字拒绝顾祁,就被人从背后勾住了脖子。
我一抬头,RUROC浮夸风的小丑头盔,长腿窄腰,黑色卫衣开衫。略瞥一眼就知道里头挂空档,一米八五的个子压我一头,搭在我肩膀上的手看上去轻浮又随意。
身旁的学生不住地回头看我们,不知在议论我们的关系,还是议论现在金主越来越时髦了,开哈雷来普渡贫困少女了。
皮哥摘了头盔,一笑露出一颗无害的虎牙,他很漫不经心地抓了抓自己自然卷的头发,有点痞帅的味道:
「裴白,你都不笑一笑,特没劲。」
我看他鼻梁上横着贴的一道创可贴,抬起头问他:
「跟人打架了?」
「没有,是这样贴着很帅。」
……
我就知道!
皮哥不叫皮哥,叫谢必安,听着文绉绉的,跟白无常一个名,曾经跟人打架经常被人张嘴闭嘴:
「谢谢!你爹今晚必定安息。」
所以自己人给他起了个绰号叫皮哥。
说是哥,也不过大我一岁而已。
那年我在美食街端盘子被人缠住,美食街对面是洗浴中心和KTV一条街,几年前没整改的时候鱼龙混杂,什么样的人都有,据说还有喝多了让仇家当街开了瓢的大老板。
一开始那人对我动手动脚,我怕得往后躲,他就开始骂我本来就是出来卖的,还扭扭捏捏故作姿态,看客很多,还有几个开始吹起了流氓哨起哄。
他们说女人不愿意都是因为价格开得太低。
他们说男人只要有钱,什么样的女人不争着抢着往上扑?
我死死抱着桌子腿不肯撒手,男人怒极了抬手一个盘子就砸到了我的额头。
皮哥那会实在不像一个英雄救美的盖世大侠,他趿拉着人字拖正从洗浴中心出来,赤膊肩膀上还搭着一条印着「佳丽洗浴中心」的毛巾。
看我抱着桌子腿在哭,他一个澡篮子就飞到了那人脑壳上,海飞丝的盖子砸掉了,糊了那人一头一脸的洗发水,皮哥那条洗澡的时候顺手洗的海绵宝宝内裤也飞到隔壁桌刚端上来的炒面上。
「愣着干啥?」皮哥回过头对我使了个眼色,「跑呀。」
第二天我打听了消息去看他,他脸上挂了彩胳膊上打了石膏,师父的文身店也被砸得一团糟。
那是下了晚自习的夜晚,秋天还下了小雨,街上连霓虹灯都零星。
我穿着校服犹豫着要不要敲门,他正低着头找地上还剩啥能用的,擦擦干净放到筐子里,一回头就看见了我,又嬉皮笑脸对我比了个大拇指:
「小妹妹心真冷,说跑就跑,一点也不含糊。」
「我看电视就讨厌有的女主,非要磨磨唧唧留下来送两个人头。」
「我很欣赏你呀,妹子。」
这一笑扯痛了伤口,他倒抽了口冷气,又狼狈又好笑。
我拉开门,放下书包进去跟他一起收拾。
他瞥见了我的校服:
「江城中学?」
「嗯。」
「那是很好的学校。」
我们就这么认识了。
所以后来那些年,谢必安无数次喝多了跟我说:我那么帅,裴白你怎么不馋我呀。
我仰头灌下一口啤酒,没接茬。
因为我会想到那个雨天他察觉到我在看他,仰着脸冲我笑之前,分明还在掉眼泪。
那年他十八岁,因为救我欠了他师父一屁股债,而我欠了他太多人情。
「在想什么?」谢必安丢了一个猫耳头盔给我,「别想了,这周末别泡图书馆,哥带你去吸吸阳气。」
「跟女朋友分手了?」我想到了追他的那群小姑娘。
「为你守身如玉呢。」
谢必安是个爱炫技的人,几次弯道加速让我心跳加快,下意识抱紧他。
我就听见他的声音混合着呼啸的风声,他笑得很得意:
「裴白!你现在是不是心跳加速,快爱上我啦!」
当我不知道吊桥效应啊?
我坐在他身后,抱住了他的腰,手毫不客气地伸进他的卫衣底下捏了一把。
嗯,果然是挂空档,腹肌扎实。
这次求饶的人是他了:
「喂喂!裴白你在干什么!我错了!爹!痒!」
「别紧张,只是摸摸腹肌。」
我的手没来得及从他衣服下面抽回,就看见那辆武士黑的迈巴赫始终与我们匀速并行。
车窗缓缓降下,我看见驾驶位的顾祁阴沉着脸,苍翠的绿宝石袖扣闪了一下。
本来他不笑就帅得惊心动魄,如万仞雪山上不可攀折的雪松。
我想,现在把手抽回来应该有点欲盖弥彰的意思吧?
到了文身店门口。
「下次你坐前面。」谢必安红着脸挠着头把头盔丢到我手里,「真烦。」
与此同时,车门开了,顾祁冷着脸看着跟我说笑的谢必安,却柔声喊着我的名字:
「裴白。」
我抱着头盔回过头去看他,顾祁靠在那辆迈巴赫旁边,抱着一束黑丝绒包装的枪炮玫瑰,西装败类让这厮诠释了个彻底。
我以为顾祁会黑着脸,霸道地掐着我的下巴:
「女人别挑战我的底线」。
但没想到顾祁竟然会笑,还会笑得那么宠溺:
「乖,玩累了就回家吧。」
11.
江城多雨,到了晚上又开始下雨了。
店里的气氛不算愉悦。
「哥?」
「二舅?」
观察到对方的微表情后,二人算是心知肚明了。
「我是她青梅竹马。」谢必安这厮靠着沙发翘着二郎腿,胜券在握。
「不巧,我是她前男友。」顾祁推了一下眼镜,看着我的背影笑得温柔。
「我没听裴白说起过你。」
「我也没听裴白说过你。」
「那论年纪我也得叫您一句前辈,我不像您,我只大裴白一岁,可能我们更有共同话题。」谢必安茶里茶气。
「前辈就不必了,谁让裴白更喜欢成熟稳重的。」顾祁的目光落在他鼻梁上耍帅的创可贴,用鼻子轻笑了一声。
两人客套地阴阳怪气了一番,互换了微信。
他们聊得春风和煦,看我的眼神一个比一个温柔,落在我的后颈千钧重。
温柔刀,刀刀割人性命。
我倒水的手哆嗦了一下。
「今晚回家吗?还是你想去哪里,我陪你。」
「不开会了?」
为了工作,顾祁能推了徐诗白十八岁生日飞纳斯达克敲钟,能挂了徐诗白漂洋过海的国际电话,在他这工作永远是第一位。
「推了。」
我疑心顾祁生了病,伸出手去探了探他的额头。
却被他一把抓住了手腕,眼镜后他的眼神也不似从前锐利。
「陪我,好不好……」
他是那种锋利惯了的,一旦肯低头服软,不知道要蛊了多少女孩子去。
「我做了两个人的饭在冰箱!」谢必安毫不留情地打断了顾祁施法,「别浪费食物。」
好家伙,卷起来了。
谢必安这厮知道我的命门,最痛恨别人浪费食物。
那……
我看了一眼顾祁。
「我不饿,可以看着裴白吃。」
「毕竟不是你做的饭,我不吃也没关系。」
好家伙,顾祁也会这么茶里茶气了?
这一顿饭吃得我如芒在背,顾祁眼睛含笑,喝杯水慢条斯理。
直到我放下了筷子,谢必安这厮立马狗腿地收了碗筷:
「裴白,咱们今晚把文身洗了吧?」
不是说不洗也无所谓吗?
听到文身,顾祁的眉头一动,欲言又止。
「但是我今晚和皮哥有约。」我看了眼顾祁,冲他笑一笑,「顾老板下次约我的话,记得提前。」
谢必安很得意地看了一眼顾祁。
「那我周末送你去学校。」顾祁在生意场上估计也被人回绝过,但他总能抓住一点生机和回旋的余地,「这次算早的,对吗?」
跟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力。
顾祁走了,谢必安系着粉色hello Kitty围裙哼着歌洗碗,刚洗完澡的自然卷根根卷翘,像极了他张扬浮夸的性格,他放好碗筷,还不时侧过头看我。
我刚洗完澡,站在全身镜前擦着头发。
「看我干嘛?」
「跟哥说实话,这文身是不是跟二舅有关。」
他洗掉了手上的洗洁精泡沫,靠着浴室门看我。
我刚洗完澡,正仰头喝可乐,被他这么一问,险些喷出来。
这一口一个二舅,是在怨我瞒他了。
「嗯。」
听我这么说,谢必安有些不自在地揉揉头发,顶灯在他的眼下蒙上一层阴影,他沉默片刻,试探地问道:
「……真喜欢他啊?」
我抬头看着谢必安那双眸子,黑亮潮湿,他卷发没擦干,看着我时,发梢两滴水珠落在我的锁骨上,凉凉的。
沉默就算答案了。
「……喜欢他什么呀?」
见我不说话,谢必安比我还不自在,他故作敷衍地推了推我:
「好了好了,不问了,烦死了。」
谢必安挑了《疯狂的外星人》,我们坐在地毯上靠着沙发看着投影,笑得东倒西歪。
电影的声音不大,外头雨声淅淅沥沥地打在玻璃窗上,折射进来的光都柔和。
毛毯晒得暖暖的,裹住全身,不知不觉困意袭来,我靠着沙发已经意识模糊了。
我一向睡眠浅,意识飘渺间,我感受到谢必安把我抱到了沙发上,替我掖好毯子,他靠着沙发坐在地毯上,侧过脸看着我,他看得认真,几番想摸我的侧脸却都缩回了手。
我听见那个大大咧咧,挂空档耍帅跟我勾肩搭背的哥哥谢必安,很小声地说了句:
「裴白,你能不能别喜欢他呀……」
12.
黄昏的光照进房间里,厨房飘着饭菜的香味。
「我觉得顾祁那孩子不错,人稳重帅气,能给白白安全感。」
「可是我觉得小谢人好,年轻好看,前途无量呢。」
爸妈坐在餐桌前,讨论着我未来的男朋友,相视一笑。
窗外雨下得很大,屋内却是安静的黄昏,强烈的反差猝然将我拉回现实。
是梦。
如果没有负债,没有跳楼。
如果这一切都没有发生。
那么我和顾祁的相遇,我和谢必安的相识,会不会更加体面从容?
我不知道。
但是总不会欠太多钱,欠太大的人情。
不至于真的说爱时,自己都要掂量。
而梦境在一瞬间开始坍塌。
有一双手牵着我,带我从一片狼藉中走出来,他揉了揉我的头。
我看不清他的脸,只听见他说:
「我会一直爱你,一直等你爱我。」
「因为不管是很多很多的爱,还是很多很多的钱,我们裴白就算都有,也不算贪心。」
顾祁视角(番外):
我喜欢裴白,可我不懂裴白。
人设是假的,感情是假的,恐怕只有落在房产证上的名字是真的。
裴白,你真是好样的。
顾祁黑着脸,这种被人敲门吵醒,起床气的感受他算是体验到了。
他从房产中介那里拿到了电话,换了个号码拨过去。
微信被她拉黑了,之前给自己的号码始终拨不通。
顾祁想到自己被敲门声吵醒时,枕侧空落落的,她像一阵捉不住的晨雾,在天亮之前就消散了。
所以他一时也分不清楚,自己到底是起床气,还是气她不告而别,把自己当傻子。
若不是床上还有她几根长发,和一地狼藉,他都要以为昨晚是一场梦。
昨晚梦里她像个柔软的布娃娃,腰细得让他几番不敢用力搂住。
过去两年耳鬓厮磨,自己竟然从未拥她入睡。
顾祁回想起来,觉得这比那笔赔了几千万的投资还要亏上许多。
这几天相处下来,顾祁发现裴白这小姑娘外热内冷,一层层人设像怎么也剥不到心的洋葱。
她刷题、做饭、叠衣服的样子都很认真。
她拥抱、接吻、撩拨他的样子却漫不经心。
生活每件小事她都认真得不像话,可这种认真越衬托出爱他是件很随意的事。
口口声声说的爱是假的,他知道。
剥开一层言之凿凿的爱,里面一层拜金的皮是真的,他也知道。
是为了让他放下戒备,以为她只是个敬业图钱的小姑娘。
毕竟只是图财,他就可以放心。
可一路查下来,自己的心理越来越微妙,甚至在反推她如何一步步设计接近自己时,心底有一阵阵的兴奋。
可电话正在接通的这几秒,顾祁却迷茫了。
他要找她做什么呢?
合约到期了。
不等顾祁细想,她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慵懒得像是刚起床的猫。
他几乎可以脑补到她穿着吊带睡裙趴在床上,食指绕着胸前蝴蝶结丝带,晃悠着小腿,那种漫不经心的媚态。
顾祁发现自己那一腔怒火,听到她声音的一刻都没了。
自己还没开口,她就已经把自己看穿:
「叔叔是要续约吗?」
一句话反而把他问住了,顾祁犹豫了几秒钟,电话那头已经成了忙音。
他迟疑了。
难道要他承认,他有点……上瘾?
我不懂裴白。
她和谢必安打电玩,开心到忘乎所以时,会笑着靠在他的肩膀捶他。
谢必安会揉揉她的头,眼中有自己都察觉不出的宠溺。
谢必安是真喜欢她,不知道裴白看不看得出,但是同为男人,我太了解谢必安的心了。
再往前一步,裴白会警惕地逃脱,所以谢必安刻意地当个好哥哥。
而裴白是个很难看透的人,她有两种样子,一种向阳生长,一种黑暗潜行。
她此刻穿着白T恤,牛仔短裤短到藏在T恤里,玩跳舞机的时候几个男生频频侧目,谢必安几次看不惯,脱了外套给她系在腰上。
她低下头对系外套的谢必安笑得很开心。
而对我,像切洋葱,一层层剥开,呛得自己泪流满面,才发现洋葱是没有心的。
裴白也是没有心的。
「顾总……」宋秘书仔细琢磨了半天,也没猜出我的想法,「您是想做休闲娱乐这块?」
我知道他欲言又止的下半句是:要不收购了算了?
「查查这家。」
宋秘书擦了擦汗:「这家的事情过去那么多年了……」
「不好办?」
「好办好办,」宋秘书欲言又止,「就是老爷那头安排了两家见面,想问顾总您这里什么时候有空?」
两家?又是新的相亲,和哪家的大家闺秀吧?
「办完这件事。」
「老爷还叮嘱少年您一句话。」宋秘书夹在中间很难做。
「你说吧。」
「生意场上,感情是最不必要的,要是性欲上头,花点钱解决就好了,别闹到台面上,难看。」
这话说的,就像他的人生一样。
他有什么资格说我呢?
江城多雨,暮夏也不肯歇,淅淅沥沥的雨滴打在车窗上。
我想到了他口中那句闹到台面上。
也许我和母亲,是他一生之耻。
他年轻气盛,退了门当户对的婚事,非要娶恩师的女儿,因她温柔善良,是他的解语花。
原定的未婚妻娘家自然受不了这个气,暗地里不知使了多少绊子,两家的生意自然是谈不成了,一开始尚能支撑,后来每况愈下时,那个奋不顾身的少年就开始怨怼起枕边人了。
「阿祁,我们一起去死,让他后悔好不好?」
他口中那个温柔的解语花,披散着头发,死死掐住我的脖子,将我摁在窗边。
察觉到我憋得喘不上气的样子,她又惊慌失措地松开手把我紧紧搂在怀里,失声痛哭:
「阿祁,对不起,对不起……」
这样的事,每到她做了一桌菜等不回他时,重复上演。
「你到底在发什么疯?」
「我为了你,整日在外面累得像条狗,你还要闹什么?」
「祁馨,你看看你现在还像个女人吗?」
「你看看你身上吃的穿的用的,哪一样不是我在外面当狗换回来的?」
然后就是拳头的闷声,女人的尖叫啼哭,男人的喘息呻吟,在寂静的夜里显得尤其刺耳。
不知过了多久,门被重重摔了一声,车灯刺开漆黑的深夜。
他回来,为了打她,为了羞辱她。
可她还等他回来。
从一开始我挣扎着护着她,甚至对那个男人破口大骂,后来她将我反锁在房门里,隔着门斥责我:
「那是你的父亲,你怎么可以忤逆他?」
怎么不能?我想不明白。
如果爱只会带来痛苦和羞辱,那为什么还要在一起呢?为什么还要爱呢?
门是虚掩着的,我推开门,看她像个破碎的塑料袋,衣裙下摆都是血。
见我站在门口,她像看到了什么希望。
「阿祁,你过来……」
我有些害怕,不愿意过去。
她的脸色黯淡下去,很快勉强地笑了笑:
「阿祁,去帮妈妈倒杯水,好不好?」
我忙跑下楼去接水,却听见楼下一声闷响。
她跳楼了。
三楼不高,不够立刻毙命。
她也不喊我的名字,只破碎地喊疼。
我把水放在她旁边,等她起来喝水。
从前就是这样,她歇斯底里地发了一阵疯,然后又变成安安静静的样子。
但是这次不是。
下了点雨,那些素日听墙角看笑话的邻居一下子变得热心起来,争先恐后地把我拉扯进怀里,一声声念着作孽哟,孩子还那么小,就看见亲娘死在自己眼前。
他们的手是冷的,刺痛我的脖颈。
爱是痛苦。
男人很快回来了,他扯了扯领带,似乎已经没有任何波澜了:
「宋文,报警,通知殡仪馆。」
他忽然站定,看了看我:
「阿祁,明天住校吧。」
天边一声闷雷,忽然打断了我的思绪。
裴白,如果被爱的是裴白,她也会这样吗?
我的爱,会让她受伤吗?
「做了一大桌菜,等一个不会回来的男人,这种蠢事我才不干。」
「明码标价,顾叔叔。」
她一笑,狡黠又明媚。
我想问问她。
裴白,如果我爱你,会让你痛苦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