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恩这一顿饭吃得极其别扭。
刚一举筷子，三个人都给她夹菜。
刚一放杯子，三个人抢着给她添水。
刚一放下碗，三个人又都递来纸巾...
在餐桌上帮对方夹够不到的菜，是姜恩与姜辞多年来的姐弟默契。
林樾山暂且不提，唐德漾又是怎么回事？
姜恩最终盛情难却，看到唐德漾又是满满一筷子，不禁握住了她的手。不好意思地说出自己的想法。
“那个...我自己可以的。”
唐德漾讪讪地收回了手，心里别提多尴尬了。
“不好意思啊姜老师。”
她是想在姜辞面前表现表现不假，但这家店有几道菜真的很棒，无论如何都想让姜老师尝一尝，这才不自觉给她夹了一筷子又一筷子。全然忘了姜恩能不能承受她这份好意。
“这个，这个，这个都特别好吃，你吃多点哈。”
看到唐德漾把餐桌上的菜挨个点名，还偷摸地把菜朝着姜恩的方向推了又推的样子，姜恩觉得好笑，却又对碗里冒出的食物小山丘感到头大。
没了安利美食的‘工作’，唐德漾一时间也不知道干些什么好，可她又不好意思大剌剌盯着姜辞看，于是只好一会儿抬头看天，一会儿扭头看街。
姜恩在桌子下面，轻轻踢了下姜辞。
“你，下午没课？”
姜恩察觉到了气氛中的尴尬，所以率先打破了沉默。
姜辞摇了摇头。
“今天没有，晚点和同学约好聊作业。”
唐德漾装作不在意，支起耳朵听着，不经意地问姜恩。
“姜老师，这两位也是咱们系的同学吗？学长？”
姜恩这才一拍脑门，自己一直忘了介绍。
“姜辞，我弟弟，现在是天文学系二年级生。”
“林樾山，嗯...”
姜恩一时语塞，怎么说呢？他目前是借住在自己家的住家保姆？
正在姜恩有些犹豫的时候，姜辞自然接过话头。
“南康大学中文系一年级生，我朋友。”
姜辞说完，还熟稔地拍了拍林樾山的肩膀。平时并不喜欢肢体接触的林樾山并没有躲闪，反而嘴角几不可察地勾了勾，心情看上去很不错。
唐德漾得知姜辞是姜恩的弟弟，眼中立刻迸发出异样的神采。
女神与男神竟然是姐弟？
那岂不是说，只要我加入了这个家庭，就可以同时拥有他们两个？
唐德漾越想越美，甚至觉得餐厅适时响起的音乐，都是在帮她的幻想配乐。
要是能再多几个音符就好了，只有两个音不断重复，还是有点枯燥？
等一下，什么音乐只有两个音符？
唐德漾猛地睁眼，这才发现根本不是什么配乐，而是救护车由远及近的声音。
姜恩三人也察觉到了救护车的声音。他们循声看去，发现救护车竟停在了学校门口，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谁知，下一秒，身边便响起了一个声音。
“我去，那是我小舅！”
唐德漾赶紧起身跑出餐厅，姜恩等人心中也是一紧，眼光不自觉循着唐德漾离开的身影，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只见，几个医护人员抬着担架，从校内一路小跑至救护车。旁边还有几名学生模样的人，焦急地与医护人员说明情况...
姜恩将车开到餐馆前，招呼林樾山与姜辞上车。
姜辞自然坐到了副驾驶，他耐不住性子，车还没起步，就开始向姜恩发出疑问。
“秦叔怎么突然就晕倒了？”
姜恩抿紧了唇，她一直有关心秦东的动向，从没有听说过他最近有什么身体上的不适。这突然的变故，让她不禁联想到多年前的爆炸。
“之前我还看到他实验都亲历亲为，会不会是太过劳累？”
姜辞还在自顾自地猜测，姜恩却不想多谈这个话题。
“到了医院，就知道了。”
如果秦叔的身体从那时起一直都没好透的话，她该有多自责？
坐在后排的林樾山安静地听姜恩姐弟二人的谈话，心里在猜测‘秦叔’这个人与他们的关系。
“秦叔，是你们的长辈？”
姜辞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她也实在很难评价秦叔对姜家来说，是一个什么样的身份。
姜恩明白姜辞所想，于是她斟酌了一会儿，做出一个这样的回答。
“他是我爸的朋友，也是搭档。”
21年前。
八岁的小姜恩带着生日帽，瘪着嘴等待姜国成回家。
桌上的菜早已凉透，大着肚子的姜母也没敢劝她先吃一口。她是知道自己这个女儿是有多倔的，要是等不到姜国成的生日蛋糕，今晚宁肯饿着肚子睡。
姜母避着小姜恩，偷偷给实验室打电话。
“怎么还不回来？小恩中午就没吃，一直等着你呢。”
电话里传来姜国成一拍脑门的声音。
“诶呀，我给忘了，我现在就回，别着急啊。”
半个小时后，姜国成两手空空到家，小姜恩直接被气哭了。姜国成这才想起来，自己答应小姜恩买生日蛋糕的事。
虽然姜国成想补救这个错误，然而，蛋糕店却没有给他这个机会——那时的蛋糕店属于小本生意，是需要提前预定的。
直到夜幕降临，姜国成跑了无数家店还是一无所获，最后只得再次两手空空地回到了家。
姜国成本以为会看到小姜恩失望的神情，谁知一回家却看见餐桌上竟出现了一个大蛋糕。更令他惊讶的是，同事秦东竟然也在餐桌上。
彼时，姜国成的项目刚刚上马，作为主负责人的他天天忙得脚打后脑勺。对这个新加入的研究员并没有太多了解。
谁知，秦东竟然细心至此，偶然得知姜恩生日的消息后，竟然提着蛋糕前来祝贺。
看着小姜恩不再生气，只眼睛亮晶晶地盯着蛋糕看的模样。姜国成对秦东也心生了几分好感。
“秦老哥，你可帮了我大忙了。闺女没有这个蛋糕，今天非跟我急不可。”
秦东腼腆地笑了笑。
“组长你女儿生日嘛，应该的。”
姜国成看着这个大蛋糕啧啧称奇。
“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复杂精致的蛋糕，这得提前多久预定啊。”
秦东赶紧摆摆手。
“就今天做的。”
姜国成不禁瞪大了眼睛，自己可是找了小半天，都因为没有预定买不到，秦东是怎么办到的？
“嗐，我一听说他们材料都用光了，就跑了几个地方把材料备齐了让他们加班做的。”
“还有这样的做法？”
姜国成一听秦东这话，更惊讶了。没想到秦东不仅是个热心肠，做事竟还这么老道周密？
“结果是好的就行了，不是吗？”
秦东对姜国成的夸奖表现得很淡定，不禁让姜国成又高看了秦东一眼。
也是从这时候开始，秦东与姜家开始来往。
林樾山听姜恩讲述自家与秦东的过往，摸了摸下巴，分析道。
“这么说，他是姜家的世叔。”
姜辞点点头。
“可以这么说。我妈过世时，要不是秦叔来家里帮的忙，我爸那个颓废的状态怕是仪式都处理不了。我记得那几天他忙得团团转，还会抽空为我和我姐开解，我要是有亲叔叔，应该也不过如此了。”
姜恩也有同样的感受。
“秦叔确实很照顾我们。”
姜辞像是打开了什么话匣子，坐在副驾驶，一个劲地扭头跟姜恩聊他们和秦东相处的细节。
“对了，那年我发高烧，姐你还记得吗？咱爸去北京汇报，刚走没多久，夜里我就烧起来了。“
说到这，姜辞扭头看向林樾山，手指悄悄指向姜恩。
“我姐笨手笨脚的，想给我降温，结果泼了我一身水。”
姜恩看了眼后视镜中的林樾山没有绷住笑的样子，也轻松地笑了笑。
“当然记得，你后来都烧迷糊了，还说胡话。我吓得不行，最后打给了秦叔，才捡回你这条小命。”
“真怀念那个时候啊”
姜辞不无遗憾地感慨。
“是啊。”
姜恩也表示赞同，言语间充满了伤感。
姜恩还记得8年前。
那是爆炸前他们最后一次见到秦叔。
那时姜辞拿了物理比赛的一等奖，被推荐参加中小学生空模比赛。
姜国成和秦东这两位在学界已经有了一定话语权的物理学家，竟然窝在自家，给弟弟姜辞支招。
“外表再接近真机又能怎么样？你搞这么多花里胡哨的东西，到时候推力上不去怎么搞？”
姜国成已经气红了脸，很明显，他与秦东产生了巨大的分歧。
“小辞，你爸根本不懂什么是比赛，先把噱头打出来知不知道？模型出来了，后面飞控一点点调细节就是了。”
姜恩觉得无语，自己弟弟参加的是中小学生的比赛，这老两位还想原地搓个战斗机不成？于是，她在里面打圆场，叫三人到餐厅赶紧吃饭。谁知，到了餐桌上，姜国成还在跟秦东探讨。
“老姜，你听我一句，一定要保造型。推力不行，就找更轻的材料。”
面对秦东的苦口婆心，姜国成一点都不为所动。
“飞行器的一切都应该是为发动机服务的。”
秦东也觉得来气，自己来帮忙出主意，结果姜国成一样也不采纳，埋怨的话也脱口而出。
“你就是这个样子，一点捷径都不会走。时光的项目也是这样，要不然北京那边早打钱了，也不至于项目现在面临停摆。”
说完，秦东看着姜恩姜辞都停在那里，有些惊诧地看着自己。
姜国成罕见地严厉。
“老秦，不要在孩子面前说这些。”
秦东自觉多嘴，直到离开姜家，都没张口说一句话。
那次比赛姜辞最后拿了一等奖，可比赛结束后，秦东都没再主动上过门。期间，也只是快递寄来了一个礼物祝贺。
姜恩直觉姜国成与秦东之间可能产生了什么嫌隙，但姜国成是个只醉心技术的人，对人情那些概不关心。因此，姜恩也无从知晓。
得知父亲身亡后，姜恩对秦东是有过一丝怨气的。为什么父亲死了，他还活着？可见到秦东身受重伤躺在医院的样子，姜恩又充满了负罪感。明明秦东也是受害者，自己却因为父亲的死差一点就恨上了这个待自己如亲女儿的叔叔。
故而，姜恩这些年没敢再见秦东。
害怕牵扯回忆的同时，也羞于面对自己的那点心思。
现在想想，这些年一直任性，没有关注过秦东的身体，真是不该。
林樾山被姐弟二人你一言我一语，描绘的姜家与秦叔的故事所吸引，故事中的秦东对姐弟二人有着如师如父般的照顾，他心中也有些羡慕。可他又从故事中察觉出了关于秦东这个人的一丝不对劲，却又不能准确道明是哪里，于是暂且压下了心中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