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江之畔,夜风之中,重重斑驳的树影。
戴着面纱的纤瘦女子从马车中撩帘走出,站在马车之上,淡淡看着那拦在前方对峙着的阿绾和凌夜。
凌夜心中莫名一痛,女子浅淡的目光让他有一瞬间的窒息。
“请娘娘跟属下回宫。”他对着马车单膝跪下。
瓷洄却比他更快,在马车上撩裙对他直直跪下。
“娘娘!”
“主子!”
瓷洄不发一语,只跪在马车上,微垂着眼,浅声悢然道:“凌夜大人,请放过我。”
阿绾咬着牙,却无可奈何。凌夜凛声绝然:“属下没有决定的权利,请娘娘莫要为难属下们。”
瓷洄低头苦笑,抬头,问:“皇上既然只要你抓我回去,那抓回一具尸体,似乎也并非不可。”凌夜一惊,她抬袖之间,素手五指一转,立刻显露出了藏在手心里的小小匕首,尖利的锋刃直直对准咽喉动脉之处。
“不要!”情急之下,凌夜急急吼出。阿绾早已瞪大了眼。
“瓷洄不过一介凡女,不值得皇上如此费周章,但也不想让自己过得太难过,希望大人放我一条生路,我会消失的干干净净,绝不会让你为难。”瓷洄淡淡说完,对着凌夜叩了一个头。
“娘娘,你为皇上守候了三年,光是这一条,已经足够日后你宠冠后宫,现在如此离开,你甘心吗?况且,你以为你真的能自由吗?”凌夜问她。
江水之畔,草木清香弥散的夜风中,冰冷又柔和的月光投在女子站的挺立的一袭粉衫的纤瘦身影上,映照出女子露在面纱之外一双明亮清澈如山中小兽的水眸,面纱拂动,朱唇轻启,她说出了叫凌夜一生未忘的一席话。
“功名宠爱,若不是心中所想,万千艳羡又与我何干?不过一世,何必为难自己,这世上,没有人能摆脱牢笼,因为许多牢笼本身便是人心。也许你不会懂,我要的自由不是无拘无束,我要的只是握住自己的命运。”
婼雪说,像她这样能把命运握在自己手里的女子,太少了。
她要的,从来不是因为宠爱而得到的放养,她要的是把命运握在自己手里。
“而且,”瓷洄轻轻一笑:“那时也是我少不更事。”
“少不更事?”男子清冷的声音震得所有人均是心里狠狠一缩。
瓷洄浑身一震,身子僵硬了很久,才慢慢地转过身。
男子站在树影中,冷冷的盯着她,眼中尽是狂怒炙烈的火。
他一身白袍,却无半分清越,周身都是冷到人心寒的戾气。
瓷洄缓缓勾起一抹笑,轻淡道:“你来了也好,这样我们可以面对面的谈。”
“你没有资格。”楚虞冷笑道。
“我有,我手上有着自己一条命,还有枫家。”瓷洄静静一笑,却让楚虞怒火更甚,她竟然拿对待敌人的气势对待他?这样的冷静自若,沉稳不惑,这些,都是他教的。
“请皇上放我一条生路,我代表枫家愿意永远听从皇上调遣,从今以后枫家每年的利润上交国库一半,这些,能否足够换臣妾一条生路?”她微扬下巴,眼神沉静,带着一抹自信的风华。
楚虞淡淡一笑,只距离三尺之外看着她,仿佛还在等着听她还能说出什么话来。
“请皇上放臣妾一条生路。”瓷洄面纱之下咬着唇。
枫家一半的财富?永远的服从?楚虞内心冷笑,她以为,这些东西,他在乎的很?
“阿洄,跟朕回去,朕会当做一切没有发生过。”
瓷洄置若罔闻,喃喃道:“你一定要逼死我吗?”抬手翻转间,已将匕首再次刺在喉前。不等任何人说话,已经朝里利落刺去,阿绾大喊‘不要-----!!’手腕震痛,匕首咣当一声掉落在地,不远处楚虞手臂笔直扬起,指尖还拿着一片叶子。
“纵使你这条命不在乎,她的性命你也不在乎了吗?”楚虞冷睨了一眼阿绾。
瓷洄皱眉望着他,纤瘦的身子被夜风吹得衣袖飘起,她此刻却想的是,枫家的人,应该快到了。
“枫府的人,性命自有家主决定。”另有一道冷峭声音忽然在树林中响起。
而后,只听无数重物砰地一声坠落的声音,竟然是无数名黑衣人从树上直直坠落下来,而取代他们占据在树上的,是青瑾带领的精英护卫队。凌杰从树下一跃而下,手里拿着剑,恼怒的瞪着青瑾。
青瑾站在树上,对阿绾和瓷洄咧嘴一笑,“我们来了!”
护卫们有的吹起了口哨,大笑道:“阿绾姐姐~家主!我们来的还蛮快的吧?”
一名青衫少年从另一边树林中走出,一双雪利的漂亮如黑曜石的眼睛淡漠扫了周围一眼,包括楚虞,却没有任何停留,径直走到马车边,站到瓷洄面前,撩袍下跪,声音冷峭。
“属下灵均,参见家主。”
瓷洄欣慰一笑,她们赶到江淮一带之时,她就开始联系枫家的人,从一个枫家的酒楼那里开始传递消息,告诉上面家主在江淮上游的树林处等待接应。她只是想到江淮是灵均的领域,应该经常在这里管理,所以她想要赌一把。
值得庆幸的是,他真的在,也真的来了。
他朝她递出了手,瓷洄浅浅一笑,拉住他的手跳下马车。
楚虞森冷道:“谁让你碰她?”
灵均淡淡回头,道:“天耀皇上,久闻大名。”那动作神情却是冷淡至极。
“家主,你们先走,我们在这里善后。”青瑾喊道。
“嗯。”灵均点点头,瓷洄看了楚虞一眼,和阿绾一起上了马车,灵均在外驾车。一路朝边境方向奔去。
凌夜正要去追,青瑾却从树上直接跳到了他头顶,一剑砍了过来!
凌夜举剑抵住,两剑激烈碰撞的声音如同烟花绽裂。凌夜虽然和他打斗并未落下风,却暗暗吃惊这青瑾的武功竟然极高,比几年前那见过的时候,增长的多!
而随着马车飞奔起来,楚虞身影顿动,枫家护卫重重把他围住,他眸子闪过一抹狠辣,身影顿动,十指化为利剑竟然瞬间冲了出来,而近他身旁的护卫都胸口鲜血猛地迸溅呻吟了一声就倒了下去。
好狠绝的武功!青瑾一惊。
瓷洄从马车帘子里看到这副景象,一时又怕又急,“这样下去,青瑾他们撑不了多久的·······”灵均疾速的驾着车,樱花色的薄唇紧紧抿着,眼神直视着前方道,“不会的,他追不来。”
瓷洄刚想问为什么,却见楚虞的方向突然有流星划过。
那不是流星,那是·······火箭!
她张口想叫,她想提醒他,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看着那燃亮了夜空的万千火箭朝楚虞齐齐射去。
楚虞还在一心朝她的马车疯狂的追着。
火箭落在他身上的那一刻,瓷洄落下泪来。
明亮凄绝的火光几乎是瞬间包围了那一袭白袍。
瓷洄骇得对灵均叫道:“停下!停下!他会死的----!!”
“他不会。”灵均驾车的动作没有任何停顿,眼睛依旧冷漠的看着前路。
瓷洄真的看见那个人从火光里走了出来,他竟然还在追她,一袭白袍已经染透了血迹,他的身形也摇晃了起来,速度明显慢了很多。
他撑着剑,站在道路上,遥遥的望了她一眼,最终淡淡一笑,身子突然朝后倒了下去。
阿洄,回头。
朕在等你回头。
“不-------!!”瓷洄嘶声喊道。
灵均眼眸微垂,轻声说道:“无论身后有多么不想看到,你只要朝前走就好,不要回头。”
如果身后是无法再去面对的惨烈过往,那就不要回头,只要向前走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