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瑶和方信、小六子离开敛房后,又匆匆赶向万年县县廨。三人刚来到县廨门口,便看见孟敬良带着七八位弓手鱼贯而出。孟敬良身为弓手头目,由于射术精湛,素来受到县尉韩德璋的青睐。此刻孟敬良高昂着头走出县廨,完全没注意到迎面而来的三人。
方信见状,赶忙疾步上前向孟敬良抱拳施礼道:“孟弓正,且留步!”
孟敬良顿足停下,回头看到是方信,这才有些傲慢地还礼道:“原来是方副帅啊?你不与钟离尘去协助神策军办案,来县廨作甚啊?”
方信回头看了白玉瑶一眼,开口说道:“我正是受帅主所命,前来调查敛房一案。听看管敛房的孙彪所说,尸体已被韩县尉和孟弓正带回县廨了,可有此事?”
孟敬良闻言,表情立刻变得严肃起来,他带着几分不悦说道:“此事已由韩县尉亲自查办,你们不良人就不用管了!”
孟敬良说完就要走,这时白玉瑶在身后说道:“那死尸身份极为特殊,敢问韩县尉可都查问清楚了?”
孟敬良神色不悦地回身,看着白玉瑶说道:“你是何人?县廨如何查案与你何干?”
方信看看两人,立即上前一步,拉着孟敬良低声说道:“此乃白赞善侄女白玉瑶。”
孟敬良愣了一下,说道:“白赞善……”
“太子左赞善大夫,白居易。”方信立刻补充道。
一时间,孟敬良脸色大变,神色之间也恭敬了许多,他满脸堆笑地对白玉瑶拱手施礼道:“原来是白家娘子啊,失敬失敬!由于那尸体无人问领,按照韩县尉吩咐已被火焚了!”
“案件尚未查清楚,为何急着火焚?”白玉瑶有些着急地问道。
“白家娘子或许不了解县廨办案的流程,此案现场已经勘查,尸身也已检验,全部线索已记录在案。这案件嘛,该怎么查还会怎么查!”孟敬良回答道。
“按大唐律,在案件调查期间,尸身应该妥善保存,等人前来认尸才对!”白玉瑶又说道。
“白家娘子有所不知,这律法是律法,实际执行是实际执行!天气日渐炎热,这尸身要想妥善保存就要大量放置冰块。县廨案件众多,一来没有足够人手去更换冰块,二来这不停购置冰块的钱,也不是个小数目。万一无人来领,最终还是要被火焚!”
“我刚接到线报,这平康坊的一座宅子里,又出现多名死尸,在下正要赶去处理。正是由于尸身不易保存,故而才将记录在案的死尸先行火焚。反正告示已经贴出,若有人前来认尸,也可根据验尸记录认领骨灰。”孟敬良耐着性子解释道。
平康坊宅子里的死尸,方信和小六子皆是经历者,故而一同向白玉瑶点了点头,证明孟敬良所言不虚。
白玉瑶这下也没了主意,只得眼睁睁地看着孟敬良等人离开。由于尸体已经没有了,想要再落实尸体的身份就更难上加难。白玉瑶只得先辞别方信和小六子,回去和叔父再行商议。
听完钟离尘的话,老人顿时瞪大了眼睛,抱着奚琴跳下了椅子,跛着一只脚就向外走。钟离尘这时起身,说道:“我要见左使!”
老人停下脚步,语带不悦地说道:“有事左使自然会找你!”
钟离尘再度上前拦住老人,他指着门口的黑色香囊说道:“左使曾允诺我,出示此香囊便可见到他。”
老人虽然表情不悦,最终也只得粗声粗气地说道:“那你随我来吧!”
金缕茶歌是个三层的木制建筑,来此消遣的多是一些贩夫走卒等寻常百姓。由于三楼并不营业,开业至今还没有哪个客人来到过金缕茶歌的三楼。待跛脚老人通报过后,钟离尘便来到了三楼。
刚一踏出楼梯口,钟离尘便感觉一股清风拂面。视线向前,只见一个身穿黑色披风的背影正静静地站在三楼室外的观景台上。夕阳西下,那身影似乎与远处的晚霞融为一体。
过了许久,似乎是察觉到了钟离尘的到来,黑色披风微微一动,却并未转身,只是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杜谦是怎么死的?”
钟离尘微微一怔,立刻回答道:“是被平康坊一座宅院里的人杀死的!”
“是你逼迫他去的?”左使背对着钟离尘,继续问道。
钟离尘犹豫一下,说道:“我不知道他是暗影的人。或许他是想让那里的伏兵杀死我,但没想到最终死的却是他自己。”
一阵桀桀的笑声发出,夕阳下左使突然回头,看向了身后的钟离尘。他戴着一副造型奇特的面具,那面具遮住了他多半个脸庞,只露出左边的一只眼睛。那只眼睛犹如幽暗中的寒星,在面具的阴影衬托下,更显深邃神秘。
“你究竟是不知?还是想验证他是否是暗影的人?”左使的那只左眼犹如寒潭中的冰锥,冷冷地盯着钟离尘。
钟离尘看上去丝毫没有畏惧之色,他身姿挺拔,声音沉稳有力地说道:“我奉命查案,一路追查线索,只是查到了杜谦。我与暗影只是合作关系,如果信不过我,那大家就各走各的路!”
左使继续冷冷地盯着钟离尘,好半天才转过身去,似乎有恃无恐地说道:“出卖钟离老将军的事已经有点眉目了。”
左使这句话说完,刚才还神情坚毅的钟离尘,突然间显得有些泄气。他对左使抱拳行礼道:“尽管我事先不知道杜谦是暗影的人,但由于我的激进,才导致杜谦之死,此事我有一定的责任。”
“你的错误不是导致杜谦死了,而是毁了我们的一个据点!”左使冷冷地说道。
钟离尘突然警觉起来,问道:“暗影……究竟意欲何为?为何要在长安城中设下多处据点?”
“此事与你无关!你这次来见我,不是专门来道歉的吧?”左使背对着钟离尘问道。
钟离尘深吸一口气说道:“我想知道,赵主事之死是否和暗影有关?”
崇义坊兵营,位于长安城朱雀门街东第三街北面,与万年县所在地宣阳坊只有一街之隔。由于靠近皇城安上门,方便接收皇城内的指令,故而长孙靖率领的神策军便驻扎在此。
长孙靖将藏身于崇济寺内的神秘人带回兵营后,便将其安置在营帐内,随后又找军医为其腹部止血包扎。营帐位于兵营内侧,周围有巡逻的士兵看守。四周插着数根火把,将周围照得透亮。
长孙靖神色凝重,带着丁不由和段成大等人匆匆来到营帐前。守营的两名兵士见到长孙靖,立马挺直腰杆,低声恭敬地唤了一声:“将军。”长孙靖微微点头,脚步不停,径直朝营帐内走去。
营帐内空间不大,地面铺着厚实的毡毯。在营帐的中央放置着一张简易的木板床,神秘人正躺在上面。在他床前放着一个小火盆,盆中炭火正旺。床边的桌子上,摆放着一些止血包扎用的药物、干净的布条和水盆。
军医缝合好伤口后,又迅速拿起一旁准备好的止血草药,轻轻碾碎后敷在伤口上,最后用干净的布条一圈又一圈地缠绕在伤口上。那神秘人士脸色苍白,双眼紧闭着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看到长孙靖走来,军医赶紧站起身来,一边擦着额头上的汗,一边恭敬地说道:“将军。”长孙靖对其点点头,问道:“伤势如何?”
军医答道:“只是皮外伤,休息几日便无碍了。”
长孙靖点点头,来到床边问道:“你究竟是何人?为何藏于崇济寺佛塔内?你身上的伤是怎么来得?”
床上的神秘人士仍是双眼紧闭,一声不吭。
丁不由有些气不过地大声说道:“我家将军刚刚救过你的性命,你若有点良心就应该从实招来。”
那神秘人果然睁开了眼睛,他微微抬起头,目光疑惑地环顾四周后,最后看向了长孙靖,嘴唇颤抖两下问道:“这是哪里?敢问将军尊姓大名?从属何部兵马?”
长孙靖微微颔首,正欲开口回答,身后的段成大却向前一步,朗声说道:“这里是神策军崇义坊兵营,我家将军是神策军游击将军长孙靖!”
“神策军?”那神秘人看似有些意外。
长孙靖神色威严地点点头,缓缓开口道:“不错,正是神策军。你究竟是何人?与赵主事被害一案是否有所牵连?”
那神秘人士听闻,苍白的脸上毫无惧色,只是微微摇了摇头,眼神中透着一丝不屑道:“哼,我并不知晓什么赵主事。若你们真想知道我的身份,那就去把武相公找来,我只与他一人言说。”
“放肆!”丁不由顿时怒目圆睁,向前跨了一步,大声嚷道,“武相公乃当今宰辅,身负天下之重,岂是你这等无名之辈想见就能见的!”
那神秘人再度闭上双眼,语气轻佻地说道:“既然如此,那你们便动手杀了我吧!”
丁不由怒从心头起,大骂道:“你这狗娘养的!还敢在此张狂!” 说完,猛地抽出腰间横刀,那刀刃在营帐内昏黄的灯光映照下,泛着森冷的寒光。
长孙靖目光如炬,低声喝道:“丁不由,休得冲动!” 盛怒之下的丁不由,只得愤愤地瞪着床上的神秘人,手中的刀却缓缓垂下。
长孙靖看向床上的神秘人,只见那神秘人仍是双目紧闭,对身旁发生的一切都置若罔闻。长孙靖在床边缓缓踱了两步,声音低沉地问道:“莫非……你认识武相国?”
然而,那神秘人仍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双眸紧闭,没有丝毫要回答的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