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
昨夜听了护士的话悲伤过度也困顿至极的夏建华撑不住，趴在床边睡得很沉，仿佛死去。当他一个激灵醒来时，发现孙少雪正睁着两只圆溜溜的眼睛看着自己，表情似乎很痛苦。
“雪儿！……”夏建华激动不已地扑到床头与她对着面，眼角忍不住湿润了。他看见她的嘴一张一合，似乎要说什么，赶紧帮她摘了氧气罩。
地上的天，阴沉沉的。几缕灰色棉絮似的浮云轻悠悠地飘过。凉风在“咝咝”吹，吹斜了坟头上一撮撮的青嫩柔草，也吹凌乱了夏建华一头乌黑亮泽的短发。
孙少雪今天下葬了。在她棺木像在起重机的作用下缓缓放到墓穴时，夏建华的心被一种叫“不舍”的东西紧紧地勾住，心在剧烈的颤抖中被疯狂的撕扯。他心痛难忍，忍不住嚎啕大哭，涕泪俱下，一声声悲情的呼唤再也见不到了的心爱女孩的名字。
许久许久之后，他的嗓子哑了，咳出了血丝，泪水也流干了，双眼在涩痛。他跪在墓穴边，样子痴呆，神情麻木，一边说着“雪儿走好……”一边抓起散发泥腥味的红土往棺材上洒，一把接着一把……………
而现在，他跪在高高隆起的坟墓前，静寂无声，往身前一个用大理石砌成的、雕刻了花纹的盆里——里面暗红的火舌摇摆——动作缓慢的扔冥币。每一次冥币扔下去，火焰就“嚯”的一下变大，照亮了光滑的墓碑，也照红了他那张泪迹斑驳的脸。冥币烧完，他从怀里掏出那张两人的婚纱照，呆呆地看了一下之后，才扔进火盆里。
这一切做完，夏建华并没有起来，而是继续跪着，一动不动，像个木头人，脑子里不知道到底在想什么。
“建华……..”此时，从身后传来一个熟悉、显得有些苍老的声音。
他冷不防被吓着了，身子抖抖，站起来感到眩晕，定定神，一个回转，见到来人竟是老金。
“金爷，你怎么来了？！”他甚为惊讶。
老金手捧一束白菊花，慢慢走来，到了孙少雪墓前站住，放下花束，然后合掌、弯腰、低头，拜了两拜，再平静地回答说：“我代老陈来看看她。”
“老陈他…….”夏建华话问半截，心往下沉得快，也倍感压抑。
“你要说什么，你说，我听着……”他把耳朵靠近她的嘴边。
可是，现在的孙少雪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她泪眼婆娑了，看着他，一只手用力的抓着他的手臂——指甲进了皮肉渗出了血——嘴依然在张合，却发不出任何一个音节，难受得额头冒出了冷汗珠子。
最后，她筋疲力尽地昏了过去。
“雪儿！雪儿！……”夏建华边响亮哭叫边摇晃她的身子，可她没法醒，只是像条死鱼一样动了动。
在这令人心酸的时刻，从病房外突然冲进了四个人：两个护士、医生以及马小花。
两个护士急急忙忙推进来一辆手推车到床边，一个拔了孙少雪手上输点滴的针，一个掀了她的被子，然后一人抓她双手、一人抓她双脚，合力将她抬上了车。
“你们这是干什么？干什么？！”夏建华吃惊地看着他们这样做，一时之间反应不过来，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建华！少雪有救啦！有救了！”马小花冲到他面前，喘着气，异常兴奋地说；“医院里有适合她的肾源了！事不宜迟，医生建议现在就动手术！”
“她也够幸运的，在这命悬一线的时候出现生的希望。”医生看了看孙少雪后对夏建华说。
夏建华一下子呆住了，回过神来，仍不敢相信，哆哆嗦嗦地问马小花：“小花，这……这是真的吗？你……你确定你没有骗我？！”
“真的！”马小花眼里闪着泪光肯定地告诉他。
他抬起手臂，张大嘴，狠狠地咬了一口，放开，手臂上留下一个深深的、血淋淋的牙齿印。“痛……痛……原来是真的…太…太好了！……终于有救了！…..”他激动地说。
“你先别高兴得太早，手术有一定的风险性，不一定能保证成功……”医生表情严肃，很冷静地告诉他。
这话犹如给夏建华当头泼了一盆冷水，使他激动的情绪很快平复下来，又变得紧张，问：“那，那成功的机会有多少？”
“一半，”医生回答说，“赶紧做决定，同意，就在这签字；不同意，她很可能活不过明天，你们就等着给她准备后事吧。”然后拿出一份手术协议书呈到他面前。
夏建华倒退一步，瞬间非常害怕，害怕手术一失败，她就会离他而去，但不动手术，她一样会离他而去。
“签吧，建华哥….听天由命，起码还有一半的机会…..”马小花在一旁轻轻地说。
夏建华慎重地想了想，接过医生的手术协议书，又接过递过来的笔，动作颤抖地在上面签了字。
“只有亲属才有资格签，你确定你是她丈夫？”医生拿回协议书看了看问。
夏建华此刻想到了被抓的孙天保和王忠毅、想到了躲躲藏藏的孙玉娇、更想到了孙少雪怀过他的骨肉，他觉得现在自己是她最亲的人了，且只有这个身份最适合。
“是的….”他摸了摸放照片的衣袋，点了点头。
“那行，走！”医生朝两个护士招了招手，她们便小跑着将孙少雪推了出去。
而马小花这一刻直直地站着不说话，她回想着夏建华签字后回答医生的话，心被什么东西划了一下，痛出一阵麻木。
“你愣着干什么，快跟我走！”医生拍了马小花的肩膀一下，催促说。
马小花这才清醒过来，“嗯”了一声，赶紧随医生匆匆地跑了出去。
夏建华心一急，迈开大步也想跑跟出去，怎料，因久未进食，体力不支，还没跑出门口，脚一软，整个人“扑通”一声，向后摔倒，后脑勺重重磕到地上，随即头痛且晕，紧接着眼前一群金星胡乱飞舞，又渐渐变为漆黑一片，整个人也就失去了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