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小花紧攥双拳，胳膊频率极快地前后摆动，疯了似的向前奔跑——停不下来，像一辆刹车系统突然坏掉的小车——边跑边嚎啕大哭，哭到声音嘶哑，如玻璃纸撕裂，眼泪模糊了那张抽搐、半仰的脸，湿漉漉、黏腻腻。
不多久，她跑不动了，双腿立于地面又酸又麻，还不停地发着颤。她弓了腰，双手撑着膝盖，低头，头发于两边脸颊垂下，张着嘴，大口大口地喘气，像雨天里探头出水面来换气的鱼，而晶莹的泪珠不断的成串往下掉。她吸了吸鼻子，拿柔嫩雪白的手背对着眼眶左右抹了抹，坚强地直起身来，仰着一张粉白的脸，望着头顶不挂一丝白云、深蓝、带着寒意的天，目光空洞而迷茫，表情麻木而僵硬，恰似一尊姿态优美、没有生命特征的人体雕塑。
恰在这时，马小花听到从身后传来呼唤她名字的声音：“小花！小花！——”声音中明显颤动，紧张。“建……建华……”她呢喃着，脑子自然而然地闪过夏建华的影子，心里发酸，一股巨大的悲伤涌上胸口，泪水顿时模糊了双眼，转过身，不顾脚酸腿麻，向发音处冲了过去。
然，当目标越来越近，视线越来越清晰时，马小花看清楚了来人，忍不住“啊！”
的一叫，猛地刹住脚步，脸上的泪停了流，眼睁了圆，腮抽动，嘴唇苍白，结结巴巴地说：“你……你怎么会……会在这儿？！……”
她相当的吃惊，因为此时出现在她面前的人不是夏建华，而是冯家全！
几天不见，冯家全憔悴了许多，头发显得乱糟糟的，眼袋明显，一脸的疲倦相，下巴一层青茬没刮，衣服在身上看起来要比以前宽松了许多。
“你……你怎么又来了？！……”马小花脸上泪痕条条，见他搞成这副模样，注意力转移，一时淡了自个儿的伤心事，哭腔仍在，关心又同情地问。
冯家全凝视着她，强打起精神，暗淡的目光放亮、火热，死灰的脸色活泛，口气平静也弱弱、断断续续地说：“小花，刚才我……我都看见了……嗯……我……我没有回去……”说完低下头，不再言语，神情十分落寞。
“你没回去？你……你都看见了？！……”马小花再次惊讶，半张着嘴——嘴唇让眼泪浸得湿润、透红——却不知该说什么，只感到心中一股酸流和一股暖流交织、回旋、上升到达胸腔，有种膨胀欲破裂的难受、压抑。
冯家全抬起脸，柿饼一样的灰白颜色，公鸡啄米般地点了点头，心里泛着苦水，脑子里回想起那夜从马小花的房间出来后发生的事情————那一夜，他失魂落魄地离开马小花的家，身体仿佛失去了重量，走起路来轻飘飘，如鬼魅一般。在狗吠、猫叫、鼠动的声音中，他于街头巷口，毫无目的的四处游荡，时而仰天狂笑，时而捂嘴痛哭，时而捶胸顿足，时而扇己耳光，状态疯癫。累了，他安静下来，走进深夜里一家仍开着门做生意的酒吧，找了个包厢，要了一整箱啤酒，关紧门，坐下来，在淡黄的灯光下，用牙齿咬掉瓶盖，仰着麻木的脸，一瓶接着一瓶地往喉咙里灌——嘴角溢出的酒连同眼角溢出的泪水，无声地往脖颈处流，进而湿了胸口一大片，久了，灌不下了，肚子已涨如圆球，也终于醉，双眼一闭，手一松，酒瓶脱落，“哐当”一声，砸碎在地，酒气充斥了整个包厢。而他，整个人睡倒在了沙发上，像条临死前的肥大鱼，难受，软绵绵地扭动自己的身体，头伸出沙发，脸朝下，一口接着一口地吐，吐到如球的腹干瘪，胃剧烈抽痛，于是呜呜哭了，边哭边叫唤马小花的名字，一翻身，整个人重重摔倒在地，仍在哭，仍在叫唤，更大声了，又左右翻，身子沾了自己所吐的污秽物………………
第二天清醒时，他头痛欲裂，睁开眼，发现自己浑身酒臭味，被扔在已关了门的酒吧墙角一个堆满垃圾的地方，甚是愤怒，欲去踹酒吧的门以发泄，却发现自己浑身没力，站起来都费劲，别说踹门了，于是泄气，打消此念头，摇摇晃晃地回到了宾馆。
他洗好了澡，洗晾干了衣服，光溜着身子，躺在床上发呆，满脑子都是马小花的影子。他用力地往自己的额头擂打了一拳，钝痛，咬了牙，下定决心告诉自己：“别再痴心妄想了，忘了她，回去！”便直起身，从床上跳下，快速穿好衣裤，收拾好行李，摔门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