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七日过去了。
小鬼还是没有回来。
断流的白渡河也没有复流,一股恐慌的情绪在人们之间蔓延。
但是很奇怪,一边恐怖,一边人们又很麻木。
该上班上班,该学习学习,大伙就像生活这台机器的螺丝钉,还是按照原来的方式运转着,一刻都未停息。
这真是一种可怕的习惯,或者说,是一种可怕的惯性。
明明人们已经看到了真相,看到这个世界其实并非是一直以为的那样,但是就算思想上有反省,也没有人在实质的行为上进行反抗。
只要活着,就要吃饭,要要吃饭就要上班……
人们在此时,都选择短视。
这个世界居然那么可怕,那么大,那就别站那么高,也别看那么远。
既然觅食那么难,不然呆在动物园里,做一只被驯养的动物,安全、靠谱……
“张千一。”
“张千一。”
……
我听了很久,才意识到,这是在叫我。
因为我在定境中,进入了非我的状态,所以基本上已经忘记自己的社会角色,包括自己的姓名。
于是我从定境中出来,侧耳细听,叫我的是周羽。
他一直都没走,在岸上等着我呢。
我看了看手机,他给我发了很多信息,因为我不回,他这才叫我的。
因为出事了,而且事情就出在离我们不远的唐田镇科技园里。
更具体一点,地点在宏光钻头厂。
之前被骨龙吸收魂魄的人,加起来有一百四十五人。
这些人,中间除了二十人是外地人,其余一百二十五人都是唐田本地人,更确切地说,是附近村里的人,或者是唐田镇上的镇民。
这些人,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没有工作。
唐田科技园当初成立的宗旨,就是要给这些没工作的人找到工作,也就是说,招商引资,让老百姓在家门口打工。
一百二十五人都是唐田本地人,要在这么个小镇订购一百二十五口棺材,都是一件压力极大的事。
更何况,在谈妥赔偿之前,所有死者肯定不会入土为安的。
因为死者家属的原因和死亡赔偿的问题,所有的死者都还摆在厂区。
想想看,一百二十五具尸体,在厂宿舍前的大坪里,一溜儿地排开,就家里搞个草席,上面盖一床白布,那是何等壮观而恐怖的事。
出事之后,工厂的老板肯定是遁了,谁能赔得起这钱?
保险公司吗?
问题是,这事归保险公司管吗?
这事得扯皮啊,不扯的话,保险公司也得倒闭,地区经理也得下马。
所以,尸体在这一摆放就是三天。
这么热的天气,按理尸体得臭气熏天。
当然,这里已经是一片死寂了。
出事之后,除了尸体,所有人都回家了,厂里的中小层领导也都遁了。
但不管有多可怕,厂里还是得有人守着的,虽然这群尸体在这,小偷肯定不敢进,但问题是,这群尸体也得有人守着啊。
所以镇里找了四个老头,每次两人值班,24小时轮班,守着这群尸体。
这四个老头,平均年龄68岁,身体都还挺健朗的,退休之前有在医院太平间工作的经验,顺利干了一辈子守尸体的工作,虽然这次这事挺瘆人的,但是老头们并不在乎。
穷人最怕的是没钱,老人最怕的是没用,这两样,这四个老头都怕,所以他们毫不犹豫地接了这活。
这几天,他们没什么谈资,谈的都是这些尸体。
老魏是部队回来的,他一直担心这些尸体会臭了,说如果真臭了,这钱给的再多,他也回家了,不遭这份罪。
按照他的判断,在这种大热天,不出两天就会腐败,散发出难闻的臭味。
而这些尸体,只打了一针防腐,最多能坚持三天而已。
但是一直呆到第七天,尸体还是没有一点的臭味。
要知道,尸体都是直接摆在厂区外的,白天爆晒,晚上则会吸入露水,这样更容易加速腐败。
就这样,居然还没臭,老魏头就一直在嘀咕,这事不对劲啊,死而不败是为妖,这是要出妖孽啊。
另外三人则不理会他,在他们看来,尸体就是不会腐败的。
因为他们一直都在太平间上班的,每天尸体进进出出,实在是看得太多了,在他们的眼里,尸体跟被宰杀的猪肉完全没有区别。
因为尸体摆放在外面,没有任何防范,所以到了夜里,其实就会是野生动物的大餐。
唐田这个地方,蛇、蚂蚁、螳螂、野狗,甚至野鼠,都是特别多的。
而这摆在地上的一百二十五具尸体,那就是饕餮大餐啊。
但是令老魏头再一次意外的是,夜里他特意巡视了,这个地方安静得可怕,不要说老鼠野狗这样的大型动物,就连昆虫也看不到一只。
老魏头是真心有点发毛,这是咋回事呢?这不合道理啊,狗改不了吃屎,还敢改了吃肉?
事实上,他们并没有给这些尸体喷杀虫剂,虽然上面有杀虫剂发下来,让他们进行喷洒,可问题是,他们四人根本就没人干过这活,反正上面也不会来检查工作,何必没事找事?
平常他们就是在值班岗亭里打牌。
说是24小时值班,实际上呢,他们都是打牌打到晚上10点左右,就直接睡了。
因为他们年龄大了,瞌睡重。
不过,他们睡得早,但是睡眠浅,一夜会起床多次。
就在昨天夜里,也就是事件发生的第七天。
老魏和老金两人值夜班。
他们带了字牌,打到9点多,就来了瞌睡虫。
于是老魏就在地面铺了个草席睡了。
老金则趴在桌上睡,这是老金多年来养成的习惯。
毕竟老金以前是在太平间上班的,值夜班的时候不能睡啊,所以养成了坐睡的习惯。
老魏第一次醒来,看了看时间,那是凌晨两点多。
男人一老,膀胱功能就没那么强了,他是被尿给胀醒来的。
本来准备爬起来去撒尿,结果一抬头,发现老金不见了。
他原本想着,老金应该是撒尿去了,所以呢,就没起来,躺在床上等着。
可是等了很久,他看了看手表,估摸着得有15分钟,还没见老金回来,这就有点不对劲了。
为什么呢?
因为一般情况下,夜尿也就是一分钟的事情,也不需要走多远,在岗亭边上的草皮上就可以解决问题。
如果是大号,那也不远,厂里的公厕离岗亭也就是一百多米而已。
来回最多20分钟吧。
老魏估摸着老金是跑肚了,所以时间要得长一些。
所以他起床撒了个尿,四下里瞧了瞧,也没见老金的踪迹。
外面的路灯将他的影子拉得老长,他的影子脑袋部位,甚至都快到远处的尸体边上了。
因为尸体多,一直排到离岗亭只有40米的地方。
他回到地上躺下,拿出手机来看了看,感觉眼皮有点沉重。
但是他蓦然又惊醒,因为他想起了一件事,老魏还没回来呢。
他刚刚特别看了时间,是2点45分,现在已经是3点20分,时间已经过去了35分钟,还不算之前等的那15分钟,如果加上的话,从他睁开眼睛到现在,老金已经出去50分钟了!
这绝对不正常,难道说,老金偷偷溜回家了?
他立刻就排除了这个想法,因为老金的家不在唐田镇,而是在20多公里外的一个小乡村里,在大半夜的,他不可能跑回去。
想了想,他打了老金的电话。
还好,电话通了,却没有人接。
这就奇怪了,老金这是玩哪样呢?难道是真的有什么古怪的事?
老魏想到这里,联想起最近的发现,他的后背顿时就起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他咬了咬牙,从门后拿出那条警棍,然后手里拿着强光手电,走了出去。
他先走向公厕,因为他希望老金只是上厕所的时候犯病了,倒在厕所里,这样虽然情况糟糕,但一切还能用常理去理解。
进厕所之前,他迟疑了,俗话说,人吓人吓死人,这偌大的厕所,中间如果突然蹦一个人出来,那冷不丁的,还是挺吓人的。
想了想,他拨通了老金的电话。
电话通了,没有人接,但是厕所里并没有电话的铃声。
这就奇怪了,老魏较尽脑汁,想记起老金的电话铃声是开了的,还是没开。
可惜他想不起来,因为他就没听过老金的电话铃声。
不过,当他静下来的时候,终于隐隐约约听到了电话铃声,是那种很复古的铃声:
“叮铃铃——”
“叮铃铃——”
“叮铃铃——”
那铃声却不在厕所里,而是在外面什么地方。
难道说,老金已经回到岗亭了?
老金翻身走回去,结果却发现,那铃声不是来自岗亭,而是来自那一群“粽子”里面!
这一下,老魏是彻底毛了,但是他活了70岁,也是看淡了生死,所以觉得必须要去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他一手举着强光手电,一手拎着警棍,一步步走过去,他终于听明白了,那铃声就是从一具尸体里发出来的,铃声就从白布下传出来……
他慢慢靠近,感觉后颈窝一阵阵的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