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说实话，连我都没想到刚上初中的邹语能说出这种话。
她顺势一把将我拉了过来，冲邹梦露出了爪子和獠牙：
「姐，你也太不讲理了吧！咱们都是一家人，说钱不伤感情吗？我生病花钱，难道你生病就不花钱吗？这个世界上就不可能有绝对的平等，就拿国家规划来说，难道哪个地方穷，就应该把所有的政府资金都给它吗？要是按你这么说，咱俩干什么都得让妈掏两份钱，你干脆吃了她好了！」
「你也太冷血了吧！」
怪不得人家说，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比起大女儿的冷血自私，邹语显然要好得多。
邹梦一巴掌扇在邹语脸上，气的浑身发抖：
「好，我冷血，你们就好好的当你们的母女俩好了！」
「林舒琪，从今天开始，我要跟你断绝母女关系，我们以后就是陌生人！你再也别来找我了！」
说完，她耷拉着拖鞋，邦的一声甩上门就离开了。
邹语捂着脸哭了。
我负责善后收拾这一片狼藉。
好好一个家，就这么变得支离破碎了。
安顿好邹语后，我又出去找邹梦。
她是个大姑娘了，万一大半夜不回家，在外面被欺负了怎么办？
转了几圈无果后，我走向了派出所。
报警后没多久，他们就按着沿途监控找到了邹梦。
她跑出来后没多久，就钻进了一家网吧。
听说警察找过去的时候，她正在游戏里跟别人激情对线。
我在调解室等了两个小时，邹梦才被带来。
见到我的第一句话是：
「傻逼，你不是让我滚出去吗？那你还报警找我干嘛？我是死是活关你屁事？反正你就喜欢邹语，那你守着你的钱和你的二女儿去过呗，别说我现在有地儿钻，就算我过不下去马上要被饿死了，也会去找我爸，ok？」
听我讲完事情始末的警察听不下去了：
「诶，怎么说话呢？她是你妈，有什么隔夜的仇？好好说开就好了，你妈把你养这么大也不容易，多多体谅吧。都是一家人，计较那么多干嘛？或许等你以后当了妈妈就明白了……」
邹梦大喊道：
「我不明白！我将来肯定不会生二胎！要是生的话，也会一视同仁，给老二的时候也得给老大一份！我要是当了妈妈，绝不会变成像林舒琪这样的妈！丢人死了！」
这一刻，我真的觉得她像是被什么夺舍了似的，不然怎么会变成现在这副样子。
接下来，不管警察怎么劝，她都是一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的架势。
警察跟她说“父母抚养孩子是义务，但你妈没缺过你吃穿，不欠你的”。
邹梦反驳“那农民也是猪的恩人，最起码没饿死它们。”
警察又说“你别被网上那些想法带了节奏，家是你自己的，生活也是你自己的。”
她继续反驳“你错了，像我们这个年纪能吃到的唯一红利，就是网络。”
……
到后来，连警察都不劝了，反而用一种爱莫能助的眼神对我投以同情的目光。
8
邹梦待烦了，也被警察喋喋不休的劝告弄烦了。
她眼睛滴溜一转，申请去隔壁房间，顺带问他们要来了纸笔。
二十分钟后，她拿着一份手写的“断绝关系书”回来了，“啪”的一声摔在我面前：
「林舒琪，你不是找我吗？是不是有了这个，你就再也不找我了？」
「那你看好了，从今天起，我要跟你断绝关系。」
尽管警察再三强调血缘关系不能仅靠一张纸就轻易断绝，邹梦还是死死盯着我。
她的指尖发白用力，甚至钻透了那张纸。
我叹了口气，打开录音对准她：
「好，再说一遍，我就跟你断绝关系。」
邹梦喜上眉梢，夺过我的手机，一字一顿道：
「今天是7月7日，我邹梦在此宣布，跟林舒琪正式断绝母女关系，以后我的生死不用她负责，她的养老也不讹不到我头上，她挣多少钱跟我没关系，我以后要是飞黄腾达了她也别来沾我的边，我们老死不相往来。」
说着，她面带挑衅的将手机递给了我。
我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
「我是林舒琪，我同意你说的话。」
「但我补充一点，你还有4个月就满18岁了，我会按照每月两千的抚养费给你钱，对你的学业暂时负责，但你过了18岁，就跟我没关系了，以后我只有邹语一个女儿。」
邹梦眼前一亮：
「我操，跟你断绝关系以后还能有钱拿？也太爽了吧！」
「好好好，我同意！」
我摁掉录音，起身去找警察签单子。
另一边，是异常兴奋的邹梦，她正捧着手机将这件事发到了朋友圈，激动的给每一个“朋友”打电话做通知。
我刷到了她的朋友圈。
不仅把我们双方签过字的断绝关系通知书po了上去，还附带了一句文案。
【从此以后，我不再是谁的孩子，我只是我。】
我内心毫无波澜，甚至有点想笑。
当然，第一时间也截了图。
做好一切证据留痕后。
我在断绝关系通知书上签下自己的名字，头也不回的离开了派出所。
其实我挺想笑的。
因为邹梦把一切都想的太简单了，也太天真了。
她到现在都没想明白，离开了我，离开了“家”，她自己会把本就不堪的日子过成什么样。
9
没过多久，前夫给我打来了电话，问我邹梦的事。
我毫无保留的说了一遍，倒给他干沉默了。
最后，他没多说什么，只撂下一句“我会管她的，你别操心了”就挂掉了电话。
管？
他拿什么管？
他跟现任妻子的孩子刚上幼儿园，他哪有多余的精力管邹梦？
不过这些问题，我已经无暇考虑了。
既然这是邹梦想要的生活，那我这个当妈的，怎么能不满足她呢。
不得不承认的是，有些孩子，生来就冷血。
身为一个母亲，也得接受自己孩子不爱自己的事实。
自从那天以后，邹梦就收拾行李搬走了。
她说既然已经跟我断绝关系，就不该继续住在我家里。
邹语去拦她，被她推了个趔趄，头磕在了茶几角上，擦破了皮。
面对她的决绝，我也没多问。
她愿意去哪去哪。
但是不得不说，家里没有邹梦的日子，其实挺轻松。
我下班晚的时候，邹语会给我熬小米粥。
虽然粥里的小米时多时少，有时候还会糊底，但我很知足。
我跟邹梦的聊天记录里除了每月定时两千元的转账，再无一句多余的话。
而邹梦的朋友圈，也更新的异常活泛。
今天上网吧包夜，明天去酒吧通宵，后天又大包小包住进了她朋友家里。
听说还长胖了七八斤。
当然，我也用这件事问过邹语，她会不会介意。
邹语想了想：
「算了，我在家里，她住外面，说不定都没钱吃饭，妈，要是你没钱给她的话，我可以拿出我的零花钱……」
我替邹梦婉拒了她。
因为我知道，她本就看不惯她，更不可能要她的钱。
在她眼里，邹语自认为对她好的行为，都是一种利益既得者的“施舍”。
邹梦心高气傲，不会服输。
很快就熬到了开学的日子。
邹语去上学了。
邹梦也是。
从老师朋友圈里，我看到了她穿着校服，染着红头发，一脸幸福的对着镜头比耶。
我松了口气。
好在，好在她还没完全放飞自我，好在她还能去上学。
多了学校的管束，我便更放心了。
我每月给她按时转生活费。
学校额外要收的钱，我也都第一时间转给了班主任，从来没让她因为钱发愁过。
我对她已经仁至义尽了。
邹梦应该是知道的。
因为除了要钱，她再没给我发过消息。
10
她给我打电话时，是她过完18岁生日的第二周。
半个月前，她发了一篇长文庆祝了自己的成人礼。
其中还有她朋友送的礼物、她爸给的一万元成人钱、还有她那些过于成熟的低胸礼服照片。
当然，末尾也提到了我。
她说。
“我这个人就是这样，敏感脆弱，谁不爱我，我第一时间就体会出来了，然后扭头就走。对于不爱我的人，我想说的是，你一定会后悔的，等我以后飞黄腾达，等我以后狠狠打你的脸。”
从这天起，我就知道了，我对她的养育义务，已经正式结束了。
她已经18了，她成人了。
既然我以后不需要她为我养老，那以后，她也别想从我手里拿走一分钱。
所以我拉黑了她。
在她过完18岁生日的第二天。
她不给我发消息，自然发现不了。
接通电话后，邹梦猖狂的声音响起：
「林舒琪，你是不是忘了给我打生活费？冬天了，我需要买羽绒服，一件要两千块，你多给我转点。」
我“嗯？”了一声：
「你是谁？」
邹梦哑了一瞬：
「我去，你不会不想给我钱吧？」
我没理她，用一则录音做了回复。
在她清楚听到自己说了“好好好，我同意”后，明显呼吸一滞：
「你，你居然这么绝情，我才刚过18岁几天，你就不管我了？」
我冷冷道：
「从法律角度来说，现在距离你已满18已经过去半个月了，哪怕你起诉我，也占不到一点便宜，我对你的抚养义务已经结束了，也不用你将来赡养我，更不需要你对我负责，我们已经签了断绝关系书，这不是你想要的吗？」
「邹梦，你以为你还是未成年吗？你还是小孩吗？你过了18，从法律角度来说，你已经是成人了，人应该为自己的选择买单，你既然有跟我断绝关系的勇气，哪怕将来的路再难走，我希望你也能跪着走完。」
邹梦难以置信道：
「抛开这些不谈，不管怎么说，我不是你亲生的吗？你就真不管我了？当时警察都说了，那份断绝关系通知书根本就不作数！」
「你知不知道我这段时间过的有多难，每天吃外卖，吃的我都快吐了！我去找我爸，他也只会给我二百块钱了事儿，我……」
我叹了口气：
「如何呢？又能怎？」
「既然我怎么说你都听不进去，那还是别说了。」
「邹梦，以后别再给我打电话了，你已经影响到了我的生活，影响到了我的孩子。」
邹梦咬了咬牙，恶狠狠开口：
「行，林舒琪，既然你这么绝情，那我以后再联系你我就是狗……」
没等她说完，我就啪的一声摁掉了电话。
乐意是什么是什么。
跟我没关系。
其实这个场景我在脑子里幻想过无数次。
可当这些难听的话真从我嘴里说出来后，我还是觉得很难过。
怎么我的孩子，就变成现在这幅样子了呢。
11
一个月后，邹梦就成狗了。
等我接邹语回到家里时，就看到了她。
她满头都是白色的雪花，整个脸也被冻红了，身上穿着单薄的跑了棉的棉衣，像只小狗一样蹲在门口等我们回来。
看到我的时候，她眼圈红了：
「林女士，我……」
我绕过她，掏出钥匙开了门，先将邹语推了进去，自己留在外面跟她对峙。
邹梦咬了咬牙：
「我要不是实在走投无路，根本不会来找你，明年我就高考了，你能不能管管我，等我熬过这段时间，再把这些钱还你？」
「你根本不知道我这段时间经历了什么，我爸被那个女人挑唆着不给我钱，从最开始的一千，到后来的七百，现在甚至降到了一百！现在一百块钱能干嘛啊？更过分的是，我爸成人礼给了我一万的事被她知道了，现在她都用我爸的手机把我拉黑了……」
「林女士，我真的过不下去了。今年的新衣服我还没买，再过一段时间过年了，我都不知道我应该去哪儿……」
她应时的咳了起来。
但我毫无所动：
「邹梦，你不是我一个人的孩子，你爸不承担养育责任，你可以起诉他，而不是跑来跟我抱怨。」
邹梦抬起头看我，声音也不自觉的放大了不少：
「我怎么起诉！我都已经成年了，怎么起诉！那女人说她在我这个年纪自己都能勤工俭学挣钱了，完全不需要家里的助力，她以为谁都是当丫鬟的命吗？我还要考大学，我怎么能去打工！」
我差点笑出声来。
原来她也知道她已经成年了啊。
邹梦学习成绩常年垫底，她要是能考上大学的话，我林舒琪三个字倒过来写。
我恍然大悟：
「原来你知道自己已经成年了，起诉不了家长啊，所以见沾不到你爸的光，就跑来折腾我了？邹梦，你之前是怎么对我的，心里没点数吗？哪怕到现在这种地步，你都不愿意叫我一声妈，我怎么帮你？我帮条狗，它都知道冲我摇摇尾巴。」
她死死捏住拳头：
「你说话，真的太难听了。」
我毫不客气回嘴：
「你做的事也挺难看的，你要是有一个像你自己一样的孩子，恐怕会比我还难听。」
见我铁石心肠，没有一点转圜的余地。
她终于意识到我当时的话不是开玩笑。
也明白现在在我眼里，她就像个跳梁小丑一样，
所以她爆发了。
她拍着门，涕泪横流的大声辱骂我：
「为什么你们都这么对我？我到底哪儿错了？人家都说母爱如山，你配当一个妈吗？你出去打听打听，哪个妈妈会这么对待自己女儿？我不就是跟你意见不一吗，你现在完全不管我，已经犯了遗弃罪！我是不会原谅你的！这辈子都不会！」
「你不愿意要我，我爸也不愿意要我，那我还活着干吗？你以为我真的很需要你们吗？你错了！等我什么时候被搞大肚子，给你领回来一个黄毛你就满意了是吗？你是我妈，你怎么会这么狠心！」
「我操你妈！林舒琪，我操你妈！你怎么不去死啊！要是明年的今天就是你的忌日，我绝对多烧两炷香！你不爱我，为什么生下我？我就是想求一个公平，我错了吗？你要是真的爱我，就不会生下邹语！为什么都是你的孩子，她现在在屋内锦衣玉食的坐着，我却得在门外为了自己的生活费低三下四的求你？我到底差在哪儿了？」
……
「林舒琪，你给老子等着，老子不会放过你的！我会让你知道什么叫身败名裂！」
而目睹这一切的我，只是叹了口气：
「说完了吗？说完请让一下，我女儿一个人在家里会害怕。」
她像石化了似的呆站在门口，任由我把她扒拉开。
开门时，我已心碎到泪流满面，邹语也吓坏了。
我和邹语在门内哭。
她在门外哭。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邹梦整理好情绪，重重的砸了下门，彻底离开了。
12
一直过去了两个月，我都没见过她。
听说她过年的时候没地方去，纠结再三还是带着水果去了她爸那。
但不知怎么了，初七的时候，自己又出来了。
初七晚上，我收到了来自前夫的短信。
他痛斥我怎么把邹梦教成了今天这副样子，他说我不配当一个母亲。
他口口声声说邹梦心存恶意，是个天生坏种。
故意把他的儿子往楼道里的窗台边带，让他踩在消防栓上往下看，甚至还撒开了抱着孩子的手。
要不是他老婆发现的及时，他儿子就掉下去了。
他抖着声音质问我：
「你知不知道，我儿子才四岁，我又不是婚内出轨，她凭什么要杀了我儿子？」
我没跟他争辩：
「有怨我的功夫，不如先想想你自己做到了没。她也是你的孩子，你居然混到这种地步，现在连二百块钱都给不了她？」
邹梦变成这样或许是我的责任，但他就没有一点问题吗？
前夫没吭气，臭骂了我两句，恶狠狠的挂了电话。
我的一生，都活在挨骂中。
我也很累。
挂掉电话后，我给前夫转了一千块钱，让他转给邹梦买衣服、看病、生活。
三分钟后，前夫发来了一张转账五百元的截图。
他说邹梦是我的孩子，既然邹梦犯错了，那我就应该给他儿子赔偿精神损失费。
看，这就是我之前选定的男人。
连孩子的五百块钱都能看在眼里。
有了五百块钱，邹梦的生活好像好过了一点。
她没买棉服，而是把大部分钱都买了感冒药，还在抖音发了照片。
【买羽绒服太贵了，不如把省下来的钱买成感冒药。】
大家都以为她在玩梗，笑成一团。
直到评论区有人问了一句。
【小姐姐，过得不开心？你爸爸妈妈呢？】
邹梦像是找到了突破口。
【我妈带着我妹一起死了。】
【我爸再婚了，生了个长棍的玩意，就看我不爽了。】
【看，这就是我糟糕的原生家庭。】
看着那几个字，我突然沉默了。
原生家庭。
原来一切都能归结到这点上。
大概是文案和照片太过抽象了，她这条抖音居然小小的爆了。
我眼睁睁看着它的点赞了破了万。
又看着她把那条评论放到了置顶。
还有好多其他热心网友同情的评论。
【不会吧？真的假的？太可怜了妹妹！】
【zfb号给我，给你转点钱生活！】
【给我个地址，我是卖衣服的，有很多新棉衣，你看看你有没有喜欢的？】
……
热度起来后，邹梦博取了大家的同情，涨了不少粉。
某天，她突然重新改掉了那条置顶。
【其实我是说谎的。】
【我妈没死，她重小轻大，只爱我妹妹，跟我断绝了关系，再也不管我了。】
【我明明是未成年个，却成了野孩子。】
【没错，在我即将高考之前。】
13
我低估了网友泛滥的同情心。
尤其是在邹梦有刻意隐瞒的前提下，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替她声讨起了我这个当妈的。
甚至一些当红的脱口秀节目上，表演嘉宾都拿这个当起了段子。
他们说，重男轻女听多了，头一次听到重小轻大的。
热度迅速飙升后，邹梦尝到了涨粉的甜头。
第一时间开起了直播。
我切了小号点了进去，亲耳听着她是怎么污蔑造谣我的。
那些她曾经作用在我身上的事儿，都变成了我对她的“恶行”。
网友们跟着她站队，跟着她一起义愤填膺的控诉我。
那场直播，她靠同情分赚的盆满钵满。
我数了数，除掉平台的抽成，至少赚了一千块。
我知道她不会就这么简单的“放过”我。
但我没想到，她会用这么极端的手法。
为了引战，她在自己身上制造了很多青青紫紫的伤痕，握着打了薄码的身份证，开始对我实名制控诉。
视频里，她戴着口罩，眼睛都哭红了：
「我是北江市四十二中的高三学生，我叫邹梦，我要控诉我的母亲林舒琪遗弃我！从她彻底不管我到现在，我在外面漂泊了近半年，这半年，我跟野狗抢吃的，饿了就喝水，困了就去网吧找没人的地方睡觉，导致我学习成绩一落千丈。我去问她要钱付学费，她却这么说我……」
她用另一部手机播放了一段录音。
恰好是她上次来找我时。
我说的那句“说完了吗？说完请让一下，我女儿一个人在家里会害怕。”
「在林舒琪眼里，她只有我妹妹一个女儿，我在她眼里连条狗都不如，我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会让她这么对我，恳请大家帮我传播一下，我只是想要个妈妈，我只是想回我自己的家，我想跟其他人一样过正常的生活，连这点小愿望都不能被满足的话，我活着也没什么意思了。」
说着，她露出一个淡然的笑，伸手关掉了摄像头。
视频一发，迅速被顶到了热搜，“亲生母亲弃养高三女生”的话题也冲了上去。
网友们炸开了锅。
【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的妈！她配当个人嘛！】
【支持姐妹，我小时候也被这么对过，现在我成了大厂经理，女人还是得靠自己！】
【等你考上好大学，我资助你！】
【顶顶顶，我在南海市替你发声！】
……
他们口口声声“自己淋过雨，也要给别人撑伞”，对我展开了人肉搜索。
在这个互联网时代，一个人的身份信息不再是秘密。
视频发出去三个小时后，我和邹语的身份信息就被开了盒。
上班时候，同事会用异样的眼神看我。
下班路上，骑车的路人不断扭头张望我，甚至还问我是不是那个被女儿控告的妈妈。
我跟了三个月的客户取消了跟我的合作，她说母爱是人类的本能，她不信任一个没有母爱的人。
有人查到了我的手机号，天天给我打电话控诉我、骚扰我。
他们把我的手机号放在了各种网站上，成人高考、金融贷款、买房买车、二手回收……
是啊。
他们个个是正义使者，砸的就是我这种不负责任的“母亲”招牌。
14
这场网暴一直持续了十天。
每天都有如水的骂人私信戳进我眼里，逼着我看。
骂我，我毫不在意。
我想，我放弃了邹梦，这或许是我的报应，也是我上辈子欠她的。
可是她千不该万不该，在直播间透露了邹语的学校，让网友们帮她“报仇雪恨”。
她说：
「林舒琪是厚脸皮，你们骂她反而会让她爽。」
「我上网查过了，摧毁一个母亲最狠的方法，就是毁掉她的孩子！我妹妹邹语在北江市第二小学，你们可以去蹲一波，给她点颜色看看！」
弹幕有人抗议。
【那是你妹妹，你这么做不好吧？】
【是啊，祸不及家人，你跟你妈的矛盾，牵扯你妹干嘛？】
邹梦像被踩了尾巴的猫：
「你们懂什么！要不是她，我妈也不会对我这么狠！她还敢在家里跟我吵架，给她长长记性怎么了？我又不是要弄死她！」
「你们没有我的经历，要是经历过，或许也会像我这么做！」
弹幕还持续有人否定她，都被她拉黑了。
剩下的，就是她的脑残粉。
看着翻出来的录屏，我遍体生寒。
看来前夫有句话说对了。
邹梦就是天生坏种。
她冷血无情，自私自利，眼里根本没有父母和家庭的观念，整个脑子里都是自己。
我怎么能生下这种孩子呢？
要是早知道她这幅样子，当初生下来我就掐死她了。
在她发出这条“号召”后，一些不速之客很快行动了。
他们不动邹语，只是跟踪她。
邹语吓坏了。
那段时间，她厌学了。
她不愿意离开家，不愿意离开我。
她说只要离开我，就会有人伤害她。
我心疼死了。
第二天一大早，我就直接去了法院。
跳过了报警取证的步骤，我拿着手里的证据，直接去法院起诉了她。
邹梦吃到了网络的红利，也该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了。
我想，我大概是世界上第一个起诉女儿的母亲了吧。
法院立案后，我浑浑噩噩的回到了家。
第一时间，就将手里证据的电子版整理好发到了网上，连发好几条图文。
这次，我将不再沉默。
我本科是学汉言的，文字功底不在话下。
我将自己所谓澄清的内容，汇聚成一封给邹梦的信，添加了tag同步各个平台发了上去。
从我们前几年日常的聊天记录，到后来我每月给她打两千生活费的转账截图。
从她口口声声跟我断绝关系、不再问我要钱的录音文件，到我们双方签过名字的断绝关系通知书。
从她在家门口对我的恶语相向，到前夫给我打电话骂她是坏种、要害死他儿子的录音。
还有她那些日日笙歌的朋友圈，以及十八岁成人礼的盛大晚会。
我全发了上去。
我说——
“我扪心自问，十八年来没有苛待过你一点，给邹语的，我原封不动也会给你。”
“我从来没想过，你在已经成年后，给我的第一份礼物，竟然是一场盛大的网暴。”
“你是我的女儿，无论你对我做什么，我都不会赖你，但是你千不该万不该，把心思动到你妹妹身上，她才上初中，她什么都没做错。”
“这么多年，你没叫过我一声妈，统一用林女士代替；你明知道她身体不好，还逼着她洗凉水澡；她生病的时候，你让我把给她看病的钱折现给你；我还没死，你就惦记上了我的钱，让我把遗产都给你。”
“可是她呢？她明明知道一切，却还是在挽留你，怕你没钱花、主动把自己的零花钱夹在我给你的生活费里，要我给你转过去。”
“邹梦，你都这么对我了，你还想我怎么对你好？我在是一位母亲之前，先是一个人，不是舔着脸对你好的贱种。”
“你可以骂我恨我，但是邹语是无辜的。”
……
最近一条微博，是一张立案通知书。
15
全网静默。
他们对我的了解，全出自邹梦的嘴里。
现在我有了铁一般的证据，已经砸在他们脸上了，他们自然说不出来一句话。
有人第一个开口发言。
【靠，原来已经成年了啊，那装什么大尾巴狼呢？我17岁的时候就靠创业挣了第一桶金，我跟谁卖惨？】
越来越多的人紧随其后。
【果真是天生坏种，你爸爸的现任和儿子才是倒了霉！人家又不是2+1，肯让你来家里住就够不错了，凭什么看着自己儿子被你欺负？】
【生两个真麻烦，但是还好，生了两个。】
【幸亏你妈生了你妹，大号废了，小号还能练！】
【刷到这种帖子，我是什么很贱的人吗？】
【你好自私，不过现在暴露本性也好，你妈将来就不指望你了。】
【无法想象一个单身母亲养了这么个女儿，每天得过的多崩溃！】
【你也太冷血了，上辈子是属蛇的吗？】
……
我松了口气。
网友们是墙头草没错。
但他们最起码懂得什么时候站她，什么时候站我。
为了将对自己的影响降到最低，邹梦设成了私密账号，恰恰坐实了我的澄清。
网友们统一风向，调转矛头开始狂喷邹梦。
无非就是说她拿他们当傻子玩。
一夜之间，她本就不多的粉丝更是掉成了两位数。
邹梦一个都没删，不是她心胸多宽广、无暇顾及网上的评论，而是因为她因为被起诉的事忙的焦头烂额，根本没时间。
她求我撤诉，求到了我面前。
这次，她跪在我面前，手里捏着法院的传票，脸色煞白的看着我：
「妈，我错了，你原谅我吧，行吗？」
这是她第一次叫我妈。
我想，应该也是最后一次。
邹梦哭了：
「我只想让你们吃吃苦头，我赚点快钱而已啊，没想到会对你们造成这么大的影响！那些人去网暴你们，搜索你们，又不是我指示的，跟我有什么关系？你现在已经毁了我的直播，毁了我的自媒体，我不再网上蹦跶了还不行吗？为什么还要起诉我？」
我居高临下，冷冷的看着她：
「邹梦，我给过你一万次机会，可是你没有一次珍惜。」
「你知不知道，你直播间的那些人里有很多不法分子，打着为你报仇的旗号报复社会，他们天天跟踪邹语，还恐吓她。」
「你说过，摧毁一个母亲的方法就是毁掉她的孩子，你做到了。」
邹梦更害怕了，膝行着想来拉我：
「不不不，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这么随便一说，我被刺激上头了，对上头了……邹语现在不是好好的吗？妹妹，你帮我说说话啊！」
邹语拿起作业本，跑着回了屋。
卧室传来了她低低抽泣的声音。
在安静的屋子里尤为明显。
邹梦突然不说话了。
或许现在，她才意识到自己对邹语做的事，有多过分。
退一万步来讲，这是她跟我和前夫之间的事。
这件事最无辜的人，就是邹语。
16
看着她骤然变化的眼神，我叹了口气：
「你走吧，你哪怕在这儿跪一天，我也不会撤诉的，法院该怎么判怎么判，你只是引导网暴，罪不至死。」
「但是邹梦，我以后都不想看到你了，行吗？」
她揉了揉发疼的膝盖，沉默的点了点头，起身离开了。
我不知道她知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了。
但是显然这一刻，她能听进去我的话了。
半个月后，我们双方出席了庭审。
邹梦比我上次见她的时候又瘦了一大圈，整个人面容憔悴。
她毕竟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
所以事发没多久后，我就私下出具了谅解书。
判决也只是走个流程，只对她进行了行政拘留十五天的处罚。
邹梦对这个结果很意外。
她知道，按照这种程度的网暴来说，她被判刑都是情有可原的。
突然，她的眼神跟我对上了。
兴许是想到了什么，一双眼睛里迅速盈满了眼泪。
我别过头去，假装无事发生。
十五天一眨眼就过去了。
邹梦被放出来后，第一时间先来找我和邹语正式道了歉，然后又找了她爸，跟他们那一家子道了歉。
她向我保证，她不会再做任何伤害我们的事了。
我怕她在拘留所吃苦，还顺路给她做了份排骨送到了学校里。
邹梦盯着那个饭盒，接了过去，但久久没言语。
高考的时候，她稳定发挥，考了二百来分。
没等出分，她就报了最南的一所大专。
所有人都在笑她，一个破大专还用考那么远时，我知道，她是怕碍我们的眼，所以想离我们远点。
后来，她去报道那天，我给她转了两千块钱作为第一个月的生活费和置办费，而且还答应她每个月给一千作为生活费。
邹梦给我全退了回来。
她告诉我，她进去一趟，全明白了。
理解了我的不易，理解了我对她的爱。
钱她不要，但心意领了。
她说，她查过了，学费可以助学贷款，生活费可以勤工俭学。
她成年了，应该对自己负责了。
看着她的脸，我五味杂陈。
临行前，我抱上了她瘦弱的身子，眼泪浸湿了她的脖子：
「好好的。」
邹梦反手抱住我：
「妈，对不起。这么多年，是我对不起你，对不起妹妹。」
她说，她会好好过日子，好好学习，争取找个好工作，自己养活自己，不给我添麻烦。
她说，高中的时候她该玩的都玩了，以后也不会再跟不三不四的人玩耍了。
她说，曾经她以为全世界都对不起她，但后来才发现，是她对不起全世界。
她说，她爱我。
她说，她也爱邹语。
我跟邹语目送她坐上离别的火车，她的头和挥着的手逐渐缩小。
或许有什么已经变了。
但又或许，什么都没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