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佑安看到乌云上伏着一条打挺的鲤鱼,晕眩模糊的意识在暴雨中零落。
他推开家门,一股潮湿的霉气向他袭来,忍不住自嘲地笑了笑:“和我一样。”
这个味道很熟悉,就如同他的人生般腐烂不堪。
方佑安面无表情地走进屋子,老旧的木地板上,沿着他的足迹留下一地狼狈的水痕。
他在客厅停步,用潮湿的袖口充当抹布,轻柔擦拭着父母蒙尘多年的遗像。
“妈,我今天去了你以前最喜欢吃的那家点心铺,好像没有以前好吃了。”
“还有我爸最喜欢喝的那家茶馆,现在也换了老板。”
“还好你们走的早,不然要是我爸看到了这些变化,他肯定又会开始伤春悲秋。”
方佑安脸色惨白,在房外电闪雷鸣的对衬下,竟像一个即将溺毙的人。
倏然,窗外又一道闪电划过。
他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喉头发出难以遏制的哽咽。
“妈,我想你了,想去找你。”
他的确是这么做的,不知多少粒安眠药正在他的身体里积聚效用。
房间很寂静,只有催债电话一个接一个打进来。
他掏出手机按了静音,一只空药瓶落在地板的水迹中。胃里翻江倒海般的灼热感,令他本能地想呕吐。
父母早逝,他本就孑然一身无依无靠,努力在京工作数年,被排挤抢功后发疯离职,本以为创业能再闯出一片天,归来时却负债缠身,甚至连父母在杭州老家给他留下的这套房子都保不住。
每天都被催债的日子,他过够了。
这弱肉强食、勾心斗角、利益金钱至上的操蛋世界,他也呆够了。
他撑不下去了。
方佑安晃晃悠悠地倒在沙发上,恍惚之间似乎见到一个笑容温柔的女人,她轻轻抚摸着方佑安的头顶,手掌像妈妈一样温暖,可那张脸并不是他的母亲,是一个他从没见过、却觉得十分熟悉的女人。
咚咚咚!
突然响起的敲门声,打断了方佑安的幻觉。
反正都要离开这世界,什么都与他无关了。
方佑安索性闭上眼,想要再次沉沦在温柔的幻想中。
却没想到,门口敲门的人并未放弃,拿出一副要将门踹开的架势。
“有人在吗?”
是个女人的声音,不像是前两天上门的债主。
方佑安烦躁地站起身,支撑着左右摇晃的身体走去开门。
门外是个约莫三十来岁的女人,一头披肩长发,正撑着伞,伞面的雨滴洇湿她利落的白色西装上。
“你好!请问是方佑安先生吗?我是木知礼先生的代理律师金颂,这里有一份木先生留给你的五千万遗产,需要向你说明一下。”
方佑安怔住,用力拍了拍惨白的脸,挺疼的,这事儿是真的?
如果真的天降横财五千万,那自己这腐烂的人生,也未必不能开花结果。
方佑安下意识想笑,但嘴角刚挽起一半时,蓦地眼前一黑,不受控制地倒在了金颂身上。
“醒醒,醒醒,高兴疯了?”金颂不明就里,拍了拍他的脸颊。
方佑安的额头很烫,金颂确定他发烧了,四下环顾一周,看到地下有一只空的安眠药瓶。
金颂又气又急,生起怒其不争的愠火,决定立刻带他就医。
这个被木知礼至死也要牵挂的傻小子,竟然因为负债和创业失败就想自杀?亏得木知礼一生精明善良,怎么有这么个蠢出生天的死货外甥?
从医院回到家,面对虚弱的方佑安,她还是没忍苛责。
今日耽搁得太久,她只好快速和方佑安交代:“你没什么事。晕倒是因为持续高烧,胃疼是因为食物中毒。我赶时间,和你长话短说。”
“可我……”方佑安才想起来,刚才在医院忘记提吞整瓶安眠药的事。
“那瓶里也不是安眠药,只是维生素。”金颂无奈,“我上一个接手的案子里,对方就是个微商朋友圈卖假安眠药的——跟你吃这个,一模一样。”
“……”
金颂拍了拍他的脑袋,问道:“清醒了没?快说正事,我还要赶车。”
“你都知道那是维生素,为什么还打我?”方佑安小声嘟囔被金颂听到。
金颂推了推眼镜,顺便遮住了她眼里一闪而过的心疼,皱着眉冷淡开口:“为了我的当事人木先生负责。”
“咳咳。”方佑安清了清嗓,正襟危坐,仿佛在等一场庄严肃穆的仪式。
金颂朗声开口:“你好,方佑安先生,我是木知礼先生的代理律师金颂,下面我将宣读木知礼先生的遗嘱。接下来我们的对话,将会全程录音,将来可能会成为法庭上的证据,您这边没有意见吧。”
“没有意见。”方佑安乖巧回答。
“你本名叫木知让,6岁时在福建被拐卖,而后被方家夫妻收养,定居杭州。这是方家夫妻收养你的手续,还有你和方家夫妻的没有血缘关系亲子鉴定报告,以及你和亲生母亲木美好的亲子鉴定报告。我的当事人木知礼,是你亲生母亲的弟弟,也就是你的小舅舅,这份遗嘱就是他留给你的。”金颂将一份又一份文件接连摆到方佑安面前。
金颂的话音刚落,窗外雷声就应景地传来,似乎每一个主人公受到重大冲击时,总会有这种场景。
“你的意思是说,我是被拐卖的,爸妈实际上是我养父母,这份遗嘱来自我的亲舅舅?”
在方佑安翻来覆去看了好多遍材料,脸上的表情变换了好几轮后,只觉大脑运行过载,剩下为数不多的脑细胞凑在一起,只能拼出这么一句来表达内心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震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