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碎
谷公羊2021-01-21 08:113,514

  苟嫌回到军医署旁边的屋子,刚翻出一套替换衣物,韦茂才就来了。

   

  “听闻郎中令归营了,本相过来看看。多有辛苦!不知此战大人可有受伤?”

   

  苟嫌连忙放下衣物,给韦茂才让了座。

   

  “多谢丞相大人记挂,一切还好。”

   

  “大人此次出马,劳苦功高;若非大人两次身赴险地,我军将士不知要增加多少伤亡,夺城也未必就能一举成功。明日论功行赏,郎中令当定为首功。”

   

  “丞相过奖。苟嫌身为陛下死侍,所作所为皆是为主分忧,乃是分内之事,谈不上劳苦功高;在下孑然一身,赏赐得来也全无用处,论功行赏还是普惠军中将士,不要把在下考虑在内了。”

   

  韦茂才摇了摇头,“军法讲究赏罚分明,该奖的一定要奖,该罚的也不能不罚。”

   

  苟嫌听了这话有些意外,“丞相有话请直说,苟嫌一介粗人,不擅长说话听声,锣鼓听音那一套。”

   

  韦茂才笑道:“大人秉性耿直,本相也就直言不讳了。大人虽然立下大功,但深夜私出西固城,上艾城战私自脱阵,按军律来讲,皆是死罪。”

   

  苟嫌愕然,“上艾城战,在下并非私自脱阵,乃是追赶孙国柱去了。”

   

  韦茂才慢慢喝了一口茶,放下茶盏,“以我对大人品性的了解,自然是信的;然而在与战的众将士看来,却是激战中郎中令不知所终,战后也并没有归队。”

   

  苟嫌气笑了,“那按丞相赏罚分明的意思,是想先给苟嫌晋升军阶,再赏赐金银若干,最后再要了苟嫌项上这颗人头?”

   

  韦茂才哈哈大笑,“郎中令快人快语,实在是对本相的脾气。象大人这样有勇有谋,忠义两全之人,本相怎么舍得把他的项上人头摘下来?军中还有一句话,叫做‘戴罪立功’,郎中令总该听过。”

   

  苟嫌冷笑一声并不答话,也端起茶盏喝茶。

   

  韦茂才浑不在意,继续说道:“现今陛下将临都迁到晋阳,直面敌占区,真可谓是‘天子守国门’;然而前线屏障太薄,乃是建都之大忌,要想临都稳固,就要延伸边境线,把疆域向中原腹心地带推进。

   

  西境军转移北境,出兵六万,刨去伤亡,加上收缴俘虏与起义兵,共计七万有余。上艾、新兴两城正常容兵三万,剩下四万将士只能野地驻营。此外还有粮草的供应问题,时间长了都是令人头疼。

   

  还有那个孙国柱,影响极坏不能不除。不管他躲到哪处郡县,一旦查明下落,必要除恶务尽。

   

  综上几点,虽然眼看临近年关,也不得不考虑发起反攻战了。”

   

  苟嫌敛容正色,“丞相可是对苟嫌已有安排?”

   

  韦茂才说:“本相知道郎中令对孙国柱之逃耿耿于怀,而前线杀敌,也的确需要郎中令这样的勇将。

   

  反攻战的开始几战最为关键,对敌人的震慑、对己军士气的鼓舞、对附近城池的民心所向,影响都是最大的。

   

  虽说郎中令的本职是护卫陛下安全,然而目前陛下的危险,在外不在内;把大人放置到战场上,更能发挥大人自身的长处,也是大人对皇帝陛下的另一种保护。”

   

  苟嫌眉头紧锁,没有马上回答。

   

  他的确想亲手捉住孙国柱将他千刀万剐,可是要离开赫连川去前线,他用脚趾头想想,都能想到赫连川的反应。

   

  “这些话本相是不敢跟陛下说的,说了陛下也不会答应,多半是根本不给本相说完的机会;之所以先来找大人,不过是想把其中利害分析明白,至于最终怎样决定,全凭大人的意思。不管怎样,过几日王兴将军、常在喜将军,是要带兵出征了。”

   

  苟嫌始终沉默不语。

   

  韦茂才说道:“该说的本相都已说了,大人不用着急答复,本相这就告辞。”

   

  苟嫌也不挽留,起身送他到门口,韦茂才回身又说:“郎中令不必送了,本相还有一言相劝:陛下有郎中令在身边,总免不了是小儿情态;郎中令若是去前线一年二载,对陛下的成长未必不是好事——虽然开始总难免要闹上一闹的。”

   

  赫连川让书嘉给苟嫌留出几样肉食,派传令兵去看苟嫌沐浴完没有。

   

  传令兵很快就回来了,回报说郎中令不在城内,骑马出城往悬瓮山方向去了。

   

  赫连川的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心疼?生气?嫉妒?难过?失落?安哥儿在苟子心中,到底是有多重?

   

  下午韦茂才和孙鸣凤前来,禀报战俘安置、上艾新兴两城的人事调度、论功行赏的军功表、几日后出兵平阳、潞州的作战安排等等。

   

  赫连川昏昏沉沉地听着,怎么也无法集中起精神思考。

   

  听到一半,他疲倦地打断滔滔不绝的韦茂才,“朕今日身子乏得很,既然是丞相和太傅一起研究的,那就先这样定着吧。急待解决的事务,就先按研究意见处理;不太紧急的就暂且压一压,等我恢复些气力再说。”

   

  苟嫌刚一进城,就见书嘉哭丧着脸,脸冻得青紫,立在城门内等他。

   

  书嘉见了苟嫌就象见了救星,“苟哥你可回来了,快回去看看陛下吧。从丞相和太傅走了之后,他就一言不发呆坐着。期间我失手打碎了茶壶,他都没抬眼看我一下,到现在快半个时辰了。我心里害怕,不敢在屋里呆着,你快回去看看吧。”

   

  苟嫌心里一咯噔:难道是韦茂才又提什么按律当斩的屁话,把陛下给吓着了?

   

  他顾不上多想,打马直奔兵营。

   

  一进门,就见赫连川坐在前厅正冲门口的一张椅子上,眼神涣散,表情麻木。

   

  苟嫌吓了一跳,赶紧走过去,伸手摸摸他的额头。

   

  赫连川抬了抬眼皮,见苟嫌仍穿着那套血污的军服,牵了牵嘴角冷笑一下。

   

  “苟教头忙得衣服都来不及换,是忙什么公干去了?”

   

  苟嫌听他说话阴阳怪气,知道是真的动了怒,赶紧好声好气地哄道:“谁惹我们陛下生气了?下午丞相和太傅过来唠叨了?”

   

  赫连川不接他的话茬,只恶狠狠盯着他,“你干什么去了?!”

   

  苟嫌无奈只得答道:“没能捉到孙国柱,心里愧疚,出城去跟安哥儿说一声。”

   

  赫连川的眼中直流下两道泪来,“出城去跟安哥儿说一声?城外有安哥儿么?城外只有一座坟。他在你心里没死是么?”

   

  “一个半时辰,你有多少话要对他讲?”

   

  “你为什么不说话?朕问你话呢!”

   

  苟嫌不得不回答道:“陛下想听我说什么?”

   

  “你和安哥儿是什么关系?持续多久了?”

   

  苟嫌震惊地看着赫连川,赫连川满脸是泪,然而表情凶狠。

   

  “我不知道陛下为什么突然这么生气,我只是心里有些烦闷,去他坟前坐着想些事情,一时忘了时间。陛下要是因为这个生气,那我向陛下谢罪。”

   

  “我的事情什么都不瞒你,你有什么事情不能跟我讲,要跑去跟一个死人讲?”赫连川从怀里掏出那块玉牌,直杵到苟嫌眼前,“这个又是什么?谁给你的?是什么意思?”

   

  苟嫌叹了口气,伸手想去拿那块玉牌,“陛下别赌气了,就是一块求保佑的长生玉牌。”

   

  “求保佑?保佑什么?安哥儿也有一块对不对?”赫连川锲而不舍地追问。

   

  他见苟嫌不说话,理智瞬间被熊熊的妒火焚毁,“求保佑!求保佑!”他猛地站起来,举起玉牌狠命往地上一摔,“我让它保佑!保佑安哥儿早投女胎,早做下辈子打算,保佑他这辈子的心思都是痴心妄想!”

   

  玉牌应声落地,立即摔得四分五裂。

   

  “你……!”苟嫌也动了怒,举手想给赫连川一巴掌,赫连川倔强地昂着头与他对峙。

   

  苟嫌气得浑身发抖,强压怒气蹲下身去捡那些玉牌碎片。

   

  赫连川一见更是怒不可遏,冲上来在碎玉上连跺几脚,又一脚踢飞几块:“你还想捡?我让你捡!”

   

  苟嫌按捺不住,揪过赫连川按在自己腿上,在他屁股上狠狠打了两巴掌,“气死我了!这是你自己找打——一巴掌打你不尊重死者,一巴掌打你跋扈任性。”

   

  打完他拎着赫连川,把他摁在椅子上坐下,自己跪地磕了一个头,“属下向皇帝陛下请罪。两巴掌把从前相依为命的情份都打光了。

   

  今后属下和军中其他将士一样,抛头颅洒热血,为陛下开疆扩土,沙场效命。属下向前犯下私自出城、战场脱逃的死罪,丞相大人法外开恩,给属下戴罪立功的机会,过几天属下就要随军去打平阳,望陛下龙体保重。”

   

  说罢他站起身,扭头就向外走。

   

  赫连川完全慌了,他想站起来追上去,腿脚发软被椅子拌了一下,扑通跪在地上。

   

  他忍着痛跳起来,扑到苟嫌身上,死命抱住他,嘴里哆哆嗦嗦的,“朕不怪你,你打就打了,打也打不掉往日情份。朕不准你走,不准你随军去平阳。朕错了,朕不该摔玉牌,不该嫉妒安哥儿,朕明日就去安哥儿坟前磕头请罪去。”

   

  苟嫌见他哭得声嘶力竭,忍不住一阵心疼,差点习惯性地把他搂到怀里。

   

  但随军的话说都说了,赫连川闹也闹了,不做则已,做了就不如一做到底。

   

  苟嫌硬起心肠说:“前线我总是要去的,不去前线,怎么能亲手捉住孙国柱?我跟你保证,只要杀了那鼠贼,我就回来。”

   

  赫连川崩溃大哭,“你骗人!说什么‘为陛下开疆扩土,沙场效命’?你就是想去为安哥儿报仇罢了!你从开始就是骗人!说什么‘逝者已矣,带着幸福的回忆去怀念’?骗人!都是骗人的!你为什么不带着幸福的回忆去怀念?你为什么要为他流那么多眼泪?你心里只有他,根本不在乎我。”

   

  他松开手,“如果我多么难过你也不在乎,那你想走就走吧。你不要我了?不要就不要吧,你不要我,我也不要你了。”

   

  苟嫌满心都是把他抱起来,好好哄一哄的念头,然而他踌躇好久,还是一狠心抬腿就走。

   

  赫连川抢前一步挡住他的去路,眼泪也不流了,只是狠狠地盯着他的眼睛:“你真不要我了?我再给你一次机会改变主意。若你执意要出这个门,以后就再也别想能见到我。”

   

  苟嫌伸手给他擦了擦脸上的泪水,“陛下保重,等我杀了孙国柱,一定马上回来。”说完迈步出门,头也不回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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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有个假想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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