苟嫌看也不看他,插剑入鞘,回身飞奔到赫连川身旁。
白九指的身体僵立了足足十个弹指的时间,才轰然仰面倒地。
苟嫌抱起赫连川,足下生风,几个起落就跃入道观之中,高世平等人也赶紧跟着往道观跑。
苟嫌将赫连川平放在一张大榻上,撕开了他上身的衣服,胸口上方一条狭长的剑口,汩汩淌血。
高世平忙从怀里掏出金创药递过去。
“进去找些干净白布,找床被子来。”苟嫌一手挤压住伤口,一手接过金创药,简短吩咐道。
一群人赶紧跑进道观后殿,翻箱倒柜地寻找衣物被子。
高世平抱着一大卷白布,急匆匆跑回来。
苟嫌已将赫连川的上半身衣物,用剑割裂全部剥除。赫连川莹白如玉的胸膛上,殷红的剑伤刺目惊心。
高世平忙将白布撕成两掌宽的长长一条,上前帮忙把赫连川扶起来。
撒了金创药的伤口仍然不断地渗出血来,苟嫌手法娴熟地把伤口包扎好。
几个羽林卫抱着从箱底翻出的锦被、崭新衣物跑过来。
苟嫌快速给赫连川穿上一件外袍,用锦被将他裹严,用布带捆紧。
“放到我背上,蒙上蓑衣,帮我捆结实。”
高世平脑子根本不够用,完全机械地跟着苟嫌的指挥走,用布带把赫连川的上身牢牢捆在苟嫌背上,两条大腿兜缠在苟嫌腰间。
“苟子。”赫连川的头上扣着蓑衣的帽子,趴在苟嫌的肩头气,若游丝地唤了一声。
“苟子在。”苟嫌眼里含着泪水,“别怕,苟子带你去找军医。”
他转脸对高世平说:“我带陛下从北峰顺藤下山,去华阴城先找军医处理一下,你赶紧回去找太医过来。”
高世平大惊失色,“不行!太危险!万一藤条承受不住两个人的重量……”
苟嫌一边大步往外走,一边打断他说:“从险道下去太费时间,北峰下去就是黄甫峪,离华阴城只有十里。”
他侧偏了头,语气温柔深情:“陛下别怕,苟子和你在一起,要死一起死,要活一起活。”
“唔……”赫连川迷迷糊糊地答应一声,苟嫌已经一头冲进了雨幕之中。
高世平急忙把羽林卫、所剩无几的江湖好汉安排一番,自己带着几个身手敏捷的也从北峰下山,其他人从险道返回。
赫连川伏在苟嫌肩上,头上被蓑帽遮得严严实实,什么也看不见,只听得到耳边哗哗的雨声,隐隐的风声,身子犹如漂在水面,一荡一荡。
忽然好象御风而下,云朵一团团从脚边掠过。
“苟子。”
“嗯?”
“你又带我上城墙看星星了么?”他软绵绵地问,眼皮似乎坠着铅块,很想就这样睡过去。
苟嫌正两手同时抓着五六根藤条极速下滑,头顶泥石簌簌而落,两只手掌被磨得血肉模糊。
但他丝毫没有察觉到疼痛,他全部的注意力,都凝聚在背后那个人身上。
安哥儿死在他的背上,留给他心头的阴影太深,他怕赫连川也那样无声无息地离开。
“嗯,带你去看星星。”他鼻音浓重,眼泪混着雨水流下来,“陛下千万别睡,陛下跟苟子说说话。”
赫连川拼命撑住那一丝清明,“唔……苟子不要喜欢安哥儿,朕……也可以为你去死。”
苟嫌的心,象被人重重摜到地上,又踏上了一只脚,狠狠地揉搓。
他的胸口痛得无法呼吸,喉头哽咽地快要说不出话来,“好,苟子谁都不喜欢,只喜欢川儿一个人。川儿不要死,川儿要是死了,苟子也活不成。”
赫连川无力地牵了牵唇角,无声地笑了一下。
苟嫌的脚踩到了坚实的地面,紫骝闻见他的声音已经跑了过来。
“陛下?陛下别睡。我们马上就能到华阴城。华阴城你记得在哪儿吗?”苟嫌翻身上马,一夹马腹朝着华阴城飞驰。
“华阴城……朕知道,去年年底打下的、莲勺郡辖下的,开城投诚,守将名叫李二牛……”
“陛下的记忆力真好,大兴国这么多州、郡、县,这么多文臣武将,陛下都记得清清楚楚。”苟嫌心急如焚,恨不能一步跨到华阴城内,“陛下是最聪明、最勤奋的好皇帝。”
赫连川在一起一伏的颠簸中,再次昏昏欲睡。
身后突然没有了声响,这让苟嫌丧胆销魂,“陛下?陛下?!”
背后一丝气息也没有。
“陛下!陛下!”苟嫌嘶声高吼,哭声在雨声里回荡。
“咳……咳!”赫连川咳出一口淤血,悠悠缓过一口气来。
“你不要……这么大声,你……震到我了。”
苟嫌喜极而泣,“好,我小声一点儿,陛下不要睡,千万别睡过去。”
“安哥儿死去那天……你哭得那么伤心……朕,好嫉妒……又嫉妒,又生气……朕气得恨不能去死,想看看……如果朕死了……你是不是也那样难过……还有几次,朕都想一死了之……想让你后悔……想让你记住朕一辈子……”
赫连川断断续续地说,气力不支,伏在苟嫌肩头呼呼直喘。
“苟子是个蠢货,”苟嫌抑制不住放声大哭,“让陛下难过伤心,苟子错了,陛下给苟子机会,看着苟子改。陛下不要死,要好好活着,苟子再也不离开陛下半步,再也不一意孤行,苟子错了,错了!”
赫连川的眼前一阵明一阵暗,身体仿佛被抽干了力气,但他挣扎着,一字字费力说道:“现在……朕,已……经……不想死了,朕,要活,和苟子一起相……依相伴,好好活着。”
遥遥望见华阴城门,苟嫌一边纵马狂奔,一边声嘶力竭吼道:“打开城门!御前侍卫苟嫌前来!打开城门!李二牛何在?!”
苟嫌之前把赫连川的伤口处理得极其妥当,保暖做得又好。军医剪开布带,重新用盐水给赫连川清洗了伤口,缝合完毕,重新换了止血消炎的药膏,又给他灌下一大碗汤药,赫连川盖着被子沉沉睡过去了。
“好险,离心脏差之毫厘。”军医抹了抹头上的汗,“现在该给郎中令医治了。”
苟嫌这才觉出左肩已经麻木得失去了知觉,两只手火烧火燎钻心地疼,衣服湿哒哒粘在身上彻骨冰冷。
疼痛、寒冷、乏力,一股脑涌上来,他后知后觉地打了几个寒战,委顿地一屁股坐到地上。
“啧啧,郎中令真是个铁人啊!”军医摇摇头咋舌称赞道。
一个半时辰后,御医被马颠得七荤八素,由高世平半扶半抱着,带到了赫连川床前。
赫连川气息平稳地睡着,脸上已恢复了些许红晕。
御医给他把了把脉,又揭开伤口上的绷布看了看,欣慰地说道:“不用老朽过来也无妨,伤口处理得很好。陛下脉息平稳,已无性命之忧;老朽开几副汤药,给陛下早晚各服一剂;伤口的药膏每天要换……”
苟嫌肩肋处绑着夹板,两只手缠着绷布,面青唇白地立在床尾。老御医一眼看见他,拉过他的手腕闭目凝神片刻,摇摇头说:“倒是郎中令伤势更重些。哎呀,”
他指着苟嫌肩头的固定夹板,“这是哪个庸医给包扎的?郎中令不要乱动,夹板都松了,快找张床躺下来,老朽重新给你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