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人的爸爸是店里的常客。这天中午在店里吃了饭,回了家就觉得恶心,头晕。睡了个午觉,到了晚上饭点,儿子去叫起,却发现,怎么也叫不醒了。一家人顿时慌了神,急急忙忙把人送到医院,一检查,说是吃了刚发芽的土豆,食物中毒了。等稳定点儿了,儿子让老爷子回忆什么时候吃了土豆,结果,就是中午在老秦这馆子里惹的事儿。
进货都是林桐在管,老秦并不知情。他问林桐:“咱这菜一直都供的好好的,怎么会突然出了这种事儿呢?”
林桐口干舌燥,说不出话。只得催着老秦先跟着去医院看看情况,自己则在店里守着。
老秦和年轻人一走,林桐立马拿起手机打刘啸电话。
响了十来声,那边才接。声音似乎有些紧张:“你现在给我打电话做什么?”
林桐无暇管刘啸的异样,压着怒火开口:“你给我介绍的是什么供货商,土豆发了芽的还给我送来,现在吃出事儿来了!”
那边停了一瞬。他的身后似乎有什么奇怪的声音,刘啸声音有些急:“你等等,我在开会,晚点说。”
开会?林桐看一眼时间,是晚上十点半。明明十分钟之前,他还跟她在微信上聊得热火朝天,原来开会还能这么一心二用?
她心乱如麻,无暇细想。一个人静静坐在店里,脑子里又不自主浮现出新供货商每天早上送来的菜。青菜都是择好的,省去俩人不少时间。就连土豆、萝卜之类,也都是把有些坏的地方都给挖掉,看着十分妥帖。
也是因此,她才没发现,竟然有土豆,是发了芽的。
那食物中毒的老爷子她见过。常来,六十多岁了,因为年轻时受了累,身子并不是很好。她有些不敢想:万一……
从前觉得都得意,现在就有多恨!
三个月来,种种事情,殷勤讨好,曾经的春风得意,都化成了现在的堵在胸口出不来的恶气。
老爷子的状态并不理想。
林桐第二天就得了消息,赶紧跑去医院。
病人先前是好了一会儿,还能回忆起之前吃的是什么。到了后面,整个人却是躺在病床上,浑浑噩噩。病人家属嚷嚷着要报案,被老秦一再恳求着安抚下了。林桐去交钱,在去缴费处的路上,整个人都是懵的。
怎么的,事情就成了这副样子?
到了缴费处,林桐递了单子。里面的工作人员说:“一万九千八百六十三。刷卡还是现金?”
“什么?这么多钱?”林桐不敢置信,拿过单子仔细看。可不就是!洗胃、医药,加上病人年纪大,许多东西都得用好的,林林总总,单子上一堆林桐看不懂的东西,这个三百那个五百,何况老爷子没有社保,全都得自费,这加起来,就快两万。
林桐忙把手缩回来,对着里头的工作人员讪笑两声:“我待会儿再交,待会儿再交。”
工作人员撇撇嘴,缩回手。林桐往回走,越想越不得劲。她从刘啸介绍的供应商那里便宜的钱,加起来都不到一万!这次为了这点事儿,难道还要倒贴进去?
走进楼道,她咬咬牙,拨通刘啸电话。
说起来,自从昨晚跟刘啸通话完,她就再没收到过刘啸消息。从前,那都是晨昏定省,按时问候的。早上一句:“起来了吗?昨晚有没有梦见我?”晚上一句“晚安。你知道晚安的意思是什么吗?是我爱你。”
而那供应商,也像是跟刘啸约定好了似的,今儿早上,也没有再出现。
电话很快通了。刘啸开口,声音却不似往常热情:“有什么事儿吗?”
林桐听着他这样的语气,心里不知怎的,就有些窝火。没忍住,怼了一句:“哟,没事儿还不能给您打电话了?怎么的,现在不开会了,有空接电话了?”
“……”
那边没回声。林桐只觉心里的火气越憋越大。她深呼吸一口气,紧紧捏住手上的缴费单:“我是想来问你那个供应商的联系方式。当初看是你介绍的,我也没多问,没留个电话什么的,都是前一天告诉他后一天要啥菜。现在出了事儿,客人生病住院花钱,这钱,怎么着,也该是他来负责吧?”
“这事儿吧,其实他不是这么算的,而且你的供应商可能也不止他一家……”
林桐瞠目结舌,几乎破口大骂:“你这是要包庇他了?我有几家供应商,你会不知道?当初你不是说为了让我生活轻省点儿才给我介绍的新供应商吗?现在我平白无故出这么两万块钱,就轻省了?”
林桐心里有怨,胸口起伏。那边刘啸不吭声了。她对着电话“喂”了几声,对方居然挂断了。
林桐看着手机,简直怒火中烧。这时她听到外头有人喊她名字。从安全出口出来,就看见老秦在找她。忙向老秦招手。老秦急忙忙跑过来,一脑门子汗:“钱交好了吗?”
“你不知道,这要两万,而且这钱本来不该我们交……”
“多少也得交!别的事情之后再说。”老秦硬拽着她。林桐不撒手,老秦急了,吼她两声,林桐愣神,老秦就把单子从她手里抽出去,自己去交钱了。
林桐双目无神,靠在墙上,忽然觉得茫然。老秦居然吼她?不求上进就算了,还吼她?且不说老秦,就说原本觉得多么靠得住,多么浪漫念旧情的刘啸,难道为了两万块钱,要挂她的电话?
他不是很有钱吗?十年前,就不穷,要不,也不会能天天去羊城酒店吃饭。十年后,怎么却为了这两万块钱,要这样对她?
男人真是没有一个能靠得住!
林桐失神,心里一片绝望。
林桐又打了许多电话,刘啸都不接。换着号码打,刘啸喂一声,听到是她,也就挂了。而微信也早就被刘啸删掉。林桐对刘啸其实完全不熟悉。住哪儿?做什么的?全然不知。当昔日柔情不再,林桐并没有别的办法可以联系到他,只能有泪往肚子里吞。伺候病人,忙上忙下的,短短几天,林桐照镜子,发现自己头上白发都多了不少。
这天,林桐又去伺候病人起居。病人稍微好些了,但是还在住院。并且不能吃太难消化的食物,只能喝些汤粥。食堂早上的粥卖完了,林桐去外面买。
拿着饭盒,刚出医院大门,正要过马路,林桐却眼尖地瞄见,马路边,一辆有些眼熟的黑色宝马,缓缓停下了。
她不由自主顿住脚步。宝马里,一个身穿成套西装的男人,从驾驶座上,走了出来。
正是刘啸。
林桐火气腾地一下涌上脑门。正要快步过去,却见刘啸微弯着腰,从车头绕到副驾驶座上,毕恭毕敬打开车门,把另一个西装革履,气度不凡的男人请了出来。
林桐离他们其实不远,所以,她也就清楚地听到刘啸带着谦卑讨好意味的话语:“王总,等一小时后,您看望完周总了,我再来接您?”
男人应了。往医院里头走去。刘啸目送着他。直到再也看不见人了,才再往驾驶座去。
林桐的眼,瞪大了。
眼见着刘啸就要开车离开,林桐急忙两三步走过去,一把拦住刘啸:“你等等!”
刘啸转头,看是林桐,竟是几乎被吓得魂飞魄散,连忙又要往车里钻。林桐到底干了这么多年活,力气大,一把拽住他,把他拉下车来。
“你做什么!”刘啸瞪着眼,小声说,一边有些不安地往四周望。
林桐气极反笑:“我做什么?刘啸,你为什么要包庇那个供应商?又为什么不接我电话?我被你害得多惨,你不知道吗?”
刘啸的神色,就眼见着变得像是恳求了起来。
“林桐,真的,我也没想到会这样……实话跟你说吧,你也看见了。我不是什么大老板,就是个给领导开车的。一个月工资才五千,家里老婆又管得严,两万块,你要我拿,我也拿不出来啊!”
林桐听了,只觉脑子都被气得有些发昏。司机?老婆?“你不是离婚了吗?”
“……没有。”刘啸说着,有些尴尬地挤了挤眼睛:“哪儿能离啊……就张巧,我以前不是好赌吗,钱都输光了,也没钱了。这工作还是张巧托了以前的关系给我找的。工资卡直接捏在她手里……我给你介绍的那供应商,是我侄女的男朋友。我可不敢问他要钱,要不,他把这事儿,往张巧那儿一说,我就完蛋了……”
林桐只觉脑子里像是忽然被塞了一大团东西。她眨眨眼,突然觉得,眼前的世界,好像都有些不真实。
“没别的事儿了吧,我先走了啊……”刘啸瞅着她不注意,一个用力,竟把衣袖从她手里挣脱开,钻进车里,忙不迭跑了。
林桐想要再抓,却只握住一片空气。
她睁大眼睛,眼睛还有点发涩。想要努力记住那宝马车的车牌,过了片刻,却又自嘲一笑。
记了车牌,又有什么用呢?要去找他吗?
事情都已经这样明了。曾经让她悔嫁,让她春风得意,让她重燃激情的成功男人,其实只是一个骗子。
其实,漏洞已经那么多,那么明显了。为什么一个每天那么忙的男人,会有空24小时陪她聊微信?为什么他对自己的生活闭口不谈?为什么之前要送自己的包包和衣服,看上去都有些说不出来的粗糙?……
也只有自己,因为对生活的不满,对现状的不知足,才会被他这么轻易地骗到吧。
自食苦果,自作自受。
林桐在嘴里念两声,只觉嘴里心里,都是苦的。
林桐转身,想要回去,大腿却被手上的饭盒磕了一下。原来还要打粥。她有些木然地想着。又要过马路去。
“想什么呢!还是红灯看不见啊!”一只手猛地拉住了她。回头,是老秦。老秦还穿着那身白汗衫,腆着肚皮。一手接过她手上的饭盒,一手拉住她:“看你这么久没回来,出来看看。一眼就见着你晕晕乎乎不知道想什么呢。我跟你说啊,你也别心疼钱,破财消灾,咱们把人看好了才是正经事儿。以后多干些,都能挣回来的。你还怕我养不起你?”
林桐有些缓慢地把目光,从老秦拽着她的那只手,移到老秦的身上。男人还在不停地絮叨。夏天早上的光还不热烈,温柔地照在男人的身上,连带着,把他那身白色的汗衫,也染上了一层微黄的光。
林桐的心,不知怎的,突然就平静了下来。
她被老秦拉着手,往前走着。脚步也从迟钝慢慢变成了轻快。“不心疼钱。”她轻轻地说。见老秦有些惊讶地转过头来看他,于是轻轻笑了一下:“我知道,日子总会越过越好的。”
“哎,你能这么想就对了!”老秦说着,哈哈大笑,三步并两步,走到了粥店的门口。
早上粥店的人很多,老秦排着队跟老板预定早餐:“帮我先煮两碗馄饨!我跟我媳妇儿要的!别排到我时还没做,又要且等了!粥吃完再打包……”
林桐在外面等着。离早餐买好还有一段时间,林桐眯着眼,看了看天上的太阳。
温柔,而不刺眼。
今天的天儿,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