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什么看!我没给你们好处吗?”
大概是真没有什么好东西能摆出来显摆的,叶馨这话说完,自己脸上都带了点些微的尴尬,于是又开始找补。
“亏我昨天还跟我妈提起你们,让她把你们都招进叶氏实习,真是好心没好报!”
这话一出,狗腿子们当即觉得自己又行了,连谢安澜脸上的笑意都深了三分。
很显然,她们都当真了。
不过我也没希望能策反她们,只是一个小小的拖延战术而已。
就在叶馨轻松化解,准备亲自上前撕了我的嘴的时候,外面终于传来系主任的声音。
我大嗓门尖又亮,那是从小吆喝卖货来的,区区五楼,小意思。
好消息,我得救了。
坏消息,叶馨的狗腿子们除了口头说教,屁事没有。
至于叶馨。
叶氏地产今年又给学校赞助了一个食堂,三个宿舍楼,系主任见了叶馨跟见了自家小祖宗一样,就差把她捧回家供起来了。
气得我牙痒痒,伙同室友把准备给谢安澜的荔枝吃了个精光。
第二天,两个室友一个口腔溃疡,一个牙龈肿痛,就剩我和另一个喝凉茶如饮水的G省小伙伴,屹立不倒。
5
经过一晚的发酵,“高校清纯校花带头霸凌平困优等生”的视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表白墙爬上了社会新闻热搜榜第二。
校园霸凌事件一直备受社会关注,这新闻一出,我和叶馨、谢安澜,包括她的跟班狗腿子,全被人搜了出来,资料大剌剌挂在网上。
爆料的人只发了视频的前半段,就是我被人压着在水池里挣扎扑腾的样子。
虽然有不少人坚信“一个巴掌拍不响”、“苍蝇不叮无缝的蛋”,但为我这个受害者说话的理智网友还是占多数的。
学校迫于压力,叶馨和谢安澜她们喜提休学大礼包。
叶馨气得在网上发了抽奖,十个8888的红包,只要为她说话的“理智者”都能参与抽奖。
众人乐滋滋发了好评,抽了奖,再删评,倒踩一脚。
一波操作再次把叶馨气得掀桌子,天天在家找人撒气,亲自下场跟网友对骂,找水军跟网友对骂并投诉,整个账号一时间乌烟瘴气的。
对不过水军的网友,转瞬间就把叶氏官网攻陷了。
叶氏董事长叶泽兰,也就是叶馨的母亲,第一时间甩出叶馨罚跪到晕倒的视频,表示已经狠狠罚了逆女。
在网友支持我报警维护自身权益的时候,谢安澜和叶氏的律师薛昭找到了我。
“林小姐,我们了解过你,小山坳里出来的大学生,每天打三份兼职,真的很不容易。
“不过只要你写下谅解书,这五十万就是你的,到时候你就可以专心学业了。”
薛昭说得理所当然,好像笃定我一定会接下这钱一样。
我看都没看那张银行卡,只嗤笑一声:“那你可能了解得不够透彻,钱和公道在我这里,简直没有可比性。”
“林小姐也太天真了,我们叶氏早就不做低端楼盘了,所以网上那些言论,对叶氏来说根本没什么影响。”
“要是真没影响,你们会拿着五十万来找我?”
我似笑非笑地望着薛昭。
感谢贫穷让我做过很多兼职,见识过很多人,也独自面对我很多事。
才让我现在处变不惊,不至于在别人面前露怯。
但我忘了,世上最了解我的人,现在就坐在我的对面。
“公道值几个钱?你不为自己考虑,也要为村里的人考虑吧?”
我盯着谢安澜的脸,突然就觉得,这个人好陌生。
作为一个男孩子,谢安澜有的是人抢着要。
七岁那年,村里重男轻女的六婆想收他做儿子,他嚎啕得所有人都以为村里出了叛徒,准备做那没良心的拍花子。
十一岁那年,有个企业家因为不能生育,提出要收养他,三本房本摆在面前,他都没看上一眼。
抱着爷爷的大腿不肯撒手。
到现在,他好像理解了有钱人的恶俗和乐趣,并以能加入他们的行列为荣,张口闭口就是钱。
“那个三不管地带,有人愿意接手开发,上面肯定双手双脚赞成,到时候他们何去何从,可就不一定了,一堆老弱妇孺,可能真得上街乞讨哦。
“叶氏虽然是叶泽兰一个女人在当家作主,但女人狠起来,那才是真的狠。你应该也不希望老爷子的屋子被夷为平地吧?”
我牙关紧咬:“谢安澜,你混蛋!拿这些威胁我,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以爷爷当时的条件,完全达不到收养小孩的标准,所以我们的户口都寄在村里,后来又迁到大学。
那间屋子有我们和爷爷一起生活过的时光记忆,也是我们唯一的家,但却不属于我们。
谢安澜一直觉得遗憾的事,现在却成了他拿捏我的命脉。
“嘁!不好意思,良心又值几个钱啊?”
跟个白眼狼讲良心,堪比一拳打在棉花上。
虽然千不甘万不愿,但我还是写下谅解书,也拿了钱。
再加上叶氏告了几个闹腾得最厉害的,那些人开始把怒气撒在我身上。
有人怀疑我是故意碰瓷,就为了这五十万。
有人说我就是贱胚子,为了钱利用网友们的同情心。
那些受害者有罪论的,也重新开始冒头,这次,没有人再帮我说话。
只有寥寥几条评论,觉得我身心受到重创,理应得到赔偿,但很快就被其他人骂得不敢露头。
就连我的三个室友,也因为在网上帮我说话,被一个激进分子骂得红了眼。
最后只能一遍遍在宿舍播放《大悲咒》,劝自己莫生气。
“真是东方不亮西方亮,傻子啥样他啥样!我看他就是嫉妒你,见不得你有五十万,他当社畜当疯了!
“还正义的使者,我呸!有本事就把他老板和甲方都阉了啊!”
我劝室友放平心态,别与傻子论长短。
却劝不了自己,只能躲在宿舍里,连门都不敢出。
感觉一出去,所有的声音都会戛然而止。
你明明知道他们在议论你,却没办法发作。
时间久了,连我自己都分不清,他们到底是不是真的在议论我,还是只是我的神经过敏。
我开始陷入自我怀疑的怪圈。
辅导员知道我的情况,亲自请主任给我批了两个星期的假,让我好好休息。
6
在我被全网攻击的时候,叶馨进入家族企业做了总经理,林愿依旧是她的跟班。
哦,现在叫做秘书。
其他的狗腿子们也顺利进入叶氏地产,成了实习生。
而其中混得最好的是谢安澜,因为提议有效,又成功说服我息事宁人,顺利进入叶泽兰的视线。
后来又凭独到的见解,为叶氏地产规避了好几个风险,再加上叶馨的时时吹捧,现在的他已经是叶泽兰的特助,几乎走到哪带到哪。
圈内不少人默认是叶泽兰在有意培养接班人。
“谢安澜这种凤凰男竟然能做叶氏地产接班人?真是小刀拉屁股开了眼了!
“叶董事长能养出叶馨这种社会败类,眼瘸也不是什么大病。
“草!这世界真他么不公平!什么鸟人都能得到青睐,什么败类都能发大财!”
室友看着手机里备受追捧的谢安澜,再看看蔫嗒嗒的我,恨不得每天把叶家和谢安澜的祖宗十八代都过问一遍。
静心洗耳的《大悲咒》在宿舍里循环了一遍又一遍。
我抱着手机缩在床上,惨淡一笑。
这世界本来就是不公平的,贫富差距下的资源分配、教育、生活、偏见,让“公平”这两个字成了普通人解不开的谜。
不然谢安澜也不会为了所谓的捷径,迫不及待跟我、跟从小看着他长大的乡亲们划清界限。
这短短半年里,我在叶馨的朋友圈,见证了他们所谓爱情的每个甜蜜瞬间。
在谢安澜的朋友圈,见证了他从端茶送水的小小实习生,到一个合格特助的顺畅晋升之路。
在林愿的朋友圈,有很多富人局,那可能是我一辈子也挤不进去的,但他们在里面如鱼得水,叶馨像个小公主一样被众人高捧着,仿佛她放的屁都是香的。
我也在叶氏地产的官网上,见证了这半年叶氏地产的欣欣向荣。
窥视他们的每个瞬间,我都觉得自己有点病态,但我无法停止这种窥探欲。
于是我顶着众人诧异的目光,走出了校园,进了医院。
社会上最不缺的就是新闻,不管是天大的事,总会被新的报道代替,热度不再,最后被人渐渐遗忘。
我的账号已经半年没登。
一打开,消息“噔噔噔”响个不停,差点把我这濒临退休的老人机干退休了。
很多网友私信骂我,一个个像愤青一样,对我各种人身攻击,要多脏有多脏,甚至殃及养出这样一个我的小村庄和乡里人。
每当这时候,我都无比庆幸,庆幸我不喜欢关联账号,每次注册账号都会关掉“推荐可能认识的人”这个功能。
不然他们可能真的会摸到村里去。
那是真正淳朴又善良的人,不该承受这些。
我直接关了私信功能,放上重度抑郁症的确诊记录和各种药瓶,并配文:【五十万确实有点多,治疗结束会登门道谢的。】
十分钟后,注销账号。
十几万的关注,肯定有人把我设为特别关注,截图宣传这种小事,我相信十分钟的时间他们是能做到的。
7
我的消息以迅雷之势传了出去。
有人怀疑我装病,直言有本事就开直播验伤,不然就死远点。
当然也有同情我的,一个被加害的受害者,证据当前还是逃不过被质疑。
甚至有人不禁开始脑补,我这个时候注销账号,会不会已经是走投无路,铁了心准备自寻短见了。
“良言一句三冬暖,恶语伤人六月寒,小心成为资本家的侩子手!”
大家的评论都开始变得小心翼翼起来。
但不管怎么说,遭殃的还是叶氏地产的官网和叶馨的账号。
正义的使者好像永远都有使不完的劲儿,之前抨击我,现在讨伐叶馨和叶氏地产。
甚至还有人到叶氏地产总部去拉横幅。
“岁岁你快看,谢安澜实名举报叶氏地产,这是神马走向啊?”
室友边说边外放了视频声音。
今天是叶氏地产新楼盘开盘剪彩仪式,现场有不少领导人员、各路记者直播录播,还有单纯因为我的事去看热闹的人。
叶泽兰和叶馨以及一众叶氏员工,都被保镖拦在一侧,看似保护,实则是控制。
谢安澜着一袭黑色西装地站在台阶最高处,腰背挺得笔直,眼神中尽是坚毅的光芒。
那一刻,他的形象,堪比他身后那栋高耸入云的大楼。
“本人谢安澜,是Q大建筑系的学生,也是叶氏地产董事长叶泽兰的助理,今天到这里,就是为了当众揭露叶氏地产的不法行为。
“叶氏地产自成立以来,虚开增值税金额达3400亿元,骗税45亿元!
“八年前,叶氏因为使用劣质材料以次充好,造成三人死亡一人重伤的悲惨事件,但都被叶氏负责人用钱堵了嘴,甚至用病人医药费做威胁。
“六年前,叶馨驾驶机动车肇事致人死亡并逃逸,事后叶泽兰叶董事长直接花钱找人顶罪!”
谢安澜不是空口白话,每说一件事,他就拿出一件证据。
当年销声匿迹的死亡者家属、顶罪者家属,现在也全部站出来控诉叶氏地产。
现场记者架着机器,七嘴八舌把他们都围了起来。
因为涉事金额巨大,叶家母女还有可能涉嫌违法犯罪,视频和报道被转了又转。
短短五分钟,转发量就达到了上千万。
很快,警察和税务机关的人也到达了现场。
直播被迫暂停。
8
叶氏全体高层被带进去问话,连叶氏地产前任董事长、六十九岁的叶老爷子也收到了传唤。
短短几天的时间,叶氏地产彻底陷入舆论风波,叶家也在一夜间从高处跌。
“其他事情她们都承认了,唯独六年前叶馨肇事逃逸和叶泽兰花钱找人顶罪得事情,拒不认罪。
“看来叶泽兰是铁了心要保叶馨了,还真是母女情深。
“没关系,我们的杀手锏没出手呢。”
六年前,叶馨驾驶机动车上街,因操作不当,当街撞死了六十岁老人谢五郎。
也就是收养了我和谢安澜的拾荒爷爷。
撞人后的叶馨甚至没有下车查看,直接选择肇事逃逸。
因为当时已经很晚了,又是街角,爷爷在那个黑暗的角落躺了大半个晚上。
直到村长里的大人带着我和谢安澜,一路找过去。
“死亡原因为肋骨多处骨折、肝脏破裂,还有头部重击导致的失血过多。”
这是法医得出的结论。
警察正准备紧锣密鼓开始调查,有人来自首了——一个癌症晚期的男人。
据男人供述,他一生勤勤恳恳,好不容易按揭拿下了套小房子,娶了媳妇有了个宝贝女儿,却被确诊为癌症晚期。
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于是心生不忿,存了报复社会的心思。
“本来我胆子挺小的,也不敢真做什么,都怪那糟老头,那么多条路不走,偏偏要往我这撞!”
有了男人的供述,还有行车记录仪,男人很快就被判无期。
叶泽兰打着资助的名义,把男人的妻子和女儿送到了国外。
直到第三年,他的妻子回乡扫墓,在家里发现了男人的日记,真相才被揭开。
他的妻子不敢报警,而是费尽心思找到了当时报案的村长,并拿出了叶泽兰给的两百万,希望当作补偿。
毕竟当时的叶氏已经是Q市有名的龙头企业,仅凭一本充满主观臆断的日记本,撼动不了她们,甚至有可能被反咬一口。
我和谢安澜没要钱,只求她能在我们揭发叶氏的时候站出来,当众说出真相。
我还记得,爷爷那天很高兴,因为是假期,买东西的人总会比平常多很多。
出门前爷爷还说,“只要这几天能赚到一千五,再加上之前攒的,我们岁岁和澜澜初二的学费就有啦!”
但转眼间,那个会对我们笑,会费尽心思给我们做玩具的爷爷,就变成了一副冰凉的、浑身是血的尸体。
从那个时候起,我们开始关注叶氏地产,开始关注叶馨。
“当年的事情处理得迅速又干净,明显就是有经验,像他们这种没道德没底线的人,是不会只做一件坏事的。
“既然一本日记本定不了她们的罪,那我们就从其他方面入手,爷爷的血不能白流。”
我们知道Q大是叶泽兰的母校,也知道叶馨一直很崇拜她母亲,一度想成为像她母亲一样的人。
所以报考的时候,Q大是我们唯一的志愿。
我们用了三年的时间走到叶馨身边,我们比她自己更了解她。
9
薛昭作为叶氏地产专用律师,多次提出保释叶家母女,但都被驳回。
因为除了命案,叶泽兰还可能涉及甚至是主导了“大税案”。
设施金额巨大且前所未见,如果叶氏地产犯罪确认属实,那叶泽兰和其他共同主导人有可能被判极刑。
最后没办法,薛昭只好先保释了叶馨。
“薛昭!我都说多少遍了,先救我妈!先救我妈!”
叶馨似乎还没意识到自家的处境,还以为自己是说一不二的千金大小姐。
薛昭无奈叹气:“是叶董让我先把你保释出来,并让我想办法把你送走,毕竟六年前你……”
一提到六年前的事,叶馨下意识哆嗦了一下:“我妈把六年前的事都告诉你了?”
“是,毕竟当年那个替你顶罪的人都找上门来了,叶董希望我能不惜一切代价,送你离开这里。”
“我不,我不走,我妈还在里面,而且、而且我当时还未成年啊!”
叶馨只有过一瞬间的慌乱,但很快又镇定了下来。
薛昭低头沉思片刻,再抬头,眼里充满了希冀和顾励:“我怎么忘了这点了,当时具体情况是怎么样的,你具体跟我讲一下,或许你真的可以留下来帮帮叶董。”
薛昭从毕业开始就跟着老师进了叶氏地产,从一个什么都要过问老师的小助理,到现在可以独当一面的律师,叶泽兰给予了他很高的信任。
叶馨也是。
但她不知道,当她和盘托出的那一刻,她这辈子的风光无限,也就彻彻底底地到头了。
爷爷这一生,前后共收养了四个孩子,谢昭、林愿、林岁岁、谢安澜。
谢昭就是薛昭,比我们大六岁,十五岁的时候,他亲生父母辗转找到了他。
看到爷爷的情况,把所有积蓄都拿了出来,只为报答他的救命之恩。
爷爷拒绝了,唯一的要求就是希望他们可以收养林愿,让她吃饱穿暖,有书读。
走的那天,薛昭和林愿扒着门缝哭号,是爷爷把他们扛上车的。
知道爷爷的死另有蹊跷当天,薛昭撕了出国的机票,求老师介绍他进叶氏地产。
林愿从无忧无虑的假小子,到酒吧的卖酒女,再到在那群富二代间游刃有余,最后到成为叶馨身边最得心的小跟班。
她和薛昭分工,让我们一步步掌握叶氏和叶馨的信息,包括她的理想型。
谢安澜在家一遍遍演练,把自己伪装成她中意的样子。
至于我,扮演的从来都只是一个迷雾弹。
叶馨有危机感,想拥有谢安澜的心就更迫切。
主动让她霸凌,把视频发在网上引发舆论,都是为了让谢安澜有机会进入叶氏地产。
有他跟薛昭打配合,还有林愿实时定位叶家母女,再加上叶馨偶尔的神来之笔,他们收集证据的进度加快了不少。
关于我的一切消息和舆论,甚至是到叶氏楼下拉横幅,都是为了让叶泽兰分心,让他们的行动顺利进行。
幸好爷爷保佑。
关于“大税案”,叶泽兰和叶老爷子以及另外两个大股东被判极刑,高层五人被判无期,其余从犯也都获刑。
叶馨被判了七年有期徒刑。
当天,我们四个一起回到小山村,在爷爷墓前呆了整整一天。
阳光照不到阴暗的角落,但爱能让我们走到阳光下
从今天起,我们将会如爷爷说的那般。
昭昭如愿,岁岁安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