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又生和周遇进去的时候，黄导正自己跟自己下着围棋，看上去还挺纠结的，怕是卡在哪一步了。
他纠结归纠结，也没完全无视外界，陆又生他俩一进来，他就听到了，捏着一枚白棋，扭头对陆又生笑道：“又生来了啊，过来看看我这棋。”
陆又生也没拒绝，轻轻拍了下周遇的手背，然后走了过去。
陆又生围棋水平一般，跟黄导这样的前辈自然是不能比，但也能看出这是一盘死局了。
黄导摇摇头，语气听上去颇为遗憾：“白棋要是走在S4，那R5就必须填上，哎，白棋还是得死。”
是的，所以白棋必输。
陆又生没说话，就这么站在边上，直到黄导开口：“你这孩子，还是这么文静，坐下吧，把正事做了。”
陆又生闻言便坐下了，他和黄导之前隔着一盘围棋，如果陆又生再小一点，黄导也再年轻一点，就好像回到了数年前。
那个时候陆又生也不爱说话，后面总跟着江白那个跟屁虫，他虽然不太搭理江白，但剧组有什么东西，他总会替江白留着。
那时候黄导就知道，这孩子比很多人都记恩。
其实那个时候他就知道他的家庭情况了，黄导在这一行什么样的人没见过，就他父母那样的，他一眼就能看出来，可他什么都没做。
为他写这个剧本，多多少少也有点愧疚的意思。
两个人后面就真的谈起剧本的事，多数时候都是黄导在说，陆又生听着，偶尔提出自己的意见。
最后陆又生说：“把蔡卓文加上去吧。”
黄导：“你可确定了？”
蔡卓文的事一加上去，电影的立意就会变，家庭-暴-力会变成校园-暴-力，陆又生的存在感也会大大的降低，他不再是贯穿整个电影的人物。
陆又生点了头：“他不该被忘记。”
我也不希望再有这样的事，这样的人。
黄导若有所思的叹了口气：“行吧，我再想想，你让我再想想。”
这个剧本毕竟是黄导亲手写的，突然要这么大的改动，会开心才怪。
时间差不多了，黄导就邀他们一起去家里吃饭，陆又生没拒绝，以前在剧场的时候，他们就经常吃到黄夫人送过来的饭菜，黄夫人对陆又生这个文静的小孩更是偏爱，经常让黄导带陆又生回家吃饭。
黄导那时候也觉得这孩子不容易，对他颇为关照，陆又生一个毫无后台的新人，在剧组里吃得居然是最好的。
……
两天时间，陆又生和黄导将剧本走向和细节都定了下来，剩下的就是黄导修改和找演员了。
电影主角骆声确定是陆又生扮演无误，可其他演员都待定。
黄导的电影自然是不愁演员，但这是黄导的关山之作，自然想要做到最后，演员也想找到最合适的。
电影的拍摄定在六月末，正是毕业季时，上档日期暂且未定。
……
放假的最后一天，陆又生和周遇回到了学校，这是他们高中的最后一个学期了，过了这个学期，过了高考，他们就会迎来老师从小学就开始诱惑他们的美好大学生活了。
一进教室，便习惯性抬头看一眼那花花绿绿的便利贴，他们一眼就能找到自己的那张，还有谈戚雅的那一张。
陆又生垂下了眼，将心里的升起情绪压下，周遇握了下他的小拇指：“走吧。”
陆又生：“嗯。”
谈戚雅比他们到得还要早，九年义务教育都没能让她学会好好学习，蔡卓文的离开倒是激励了她学习的念头，这一个学期谈戚雅学得很拼也很苦。
她在学习上真的不算聪明，理科基础不行，后面特别难学，刚开始认真听课的时候，她连他们在讲什么都听不懂，每次老师直接带过她不会的题时，她就举手去问，可惜老师给她讲了她还是听不太懂。
高三的课周遇也没有学过，但他还是抽出时间给他们补课，很耐心，比以前还要耐心。
以前他给他们三个补课的时候，总是有说有笑的。
现在真的只讲题。
周遇和陆又生都知道谈戚雅为什么要这么拼，她想考一个好大学，想要做一个好医生，即使蔡卓文已经看不到了，她还是想要做到。
高三下学期比上学期还要紧张，基本都是在考试中度过的，各种练习模拟卷就跟永远做不完似的。
二月末，百日誓师，整个高三彻底踏入高考这场预备战。
三月，第一次模拟考，继上个学期的复习后开始全面第二轮总复习。
四月，二模考试，开始第三轮复习。
四月中旬，学校组织体检。
体检的地点就在学校，一个班一个班的过去，他们拿着体检表按着上面的项目一项一项检查，每一个医生给他们写下的检查结果都影响着他们这十二年来的努力。
谈戚雅跟着其他女生一起走，蒋主任在班上说过谈戚雅的身体情况，班上的人都对她挺照顾的，她们怕谈戚雅不开心又去想别的，就一直拉着谈戚雅说话，后面慢慢的发现了谈女侠的好，就真的成为了朋友。
和谈戚雅关系最好的是小组长蔡莹莹，蔡莹莹拉着谈戚雅的手，说：“雅雅，听说等会要抽血呢。”
谈戚雅点头：“嗯，检查肝功能是要抽血。”
蔡莹莹呼了一声：“你怕不怕啊，我从小最怕抽血了。”
她伸出手给谈戚雅看：“你看我血管太细了，每次都得扎好几回，抽完血就肿了。”
谈戚雅笑了：“等会我们先在旁边看着，看哪个医生抽血的技术好，就排哪边的队。”
蔡莹莹抱着谈戚雅的胳膊笑：“好呀。”
两个姑娘边说边笑的走进了房间，在学校体检没在医院那么严，蔡莹莹真就拉着谈戚雅去看了。
她们过去的时候，医生正在给一个女生涂碘伏，谈戚雅看着那根棉棒在女生胳膊上画着圈，突然一阵心悸涌上来，呼吸都能卡住了一样，恐慌瞬间遍布身体。
她瞪大着眼睛看着注射器插进了女生的血管，红色的血液一点点被抽了出来，心跳顿时加快，觉得除了心脏全身都不得动弹，仿佛抽出来的不是那个女生的血而是她身体里的空气。
“雅雅，你说这个医生怎么样啊？”蔡莹莹专心看着医生给那个女生抽血，丝毫没有注意到谈戚雅的表情，等她扭过头来，谈戚雅已经倒在了地上。
蔡莹莹顿时惊住了：“雅雅！你怎么了！”
……
谈戚雅醒来的时候是在医院，眼前一片白茫茫，她的眼垂了一些，觉得自己有一种放空感。
“小雅。”谈医生一直守在她边上，从蔡卓文出事到现在，谈医生这颗心就没有安下来过，他自个都瘦了一圈是，“怎么样了，还难受么？”
谈戚雅摇摇头，她想要坐起来，谈医生便扶着她坐起来：“要不要喝点水？”
谈戚雅嘴唇干涩，可是她一点都不想喝水。
谈医生轻轻摸着她的头发，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谈戚雅开了口，声音也是涩涩的：“爸，我又犯病了么？”
谈医生偏开了脸：“怎么会呢，王医生都说了，你的情况已经好了很多，对了，老爸先去跟你同学说一声，他们等了你半天，刚刚才走呢。”
说着他就想往外走，却被谈戚雅拉住了手：“爸，你说吧，我到底怎么了？”
谈医生重重的闭上了眼。
谈戚雅又补了一句：“你不说，我也会自己去问医生的，你瞒不住我的。”
是的，他瞒不住。
谈医生手掩着脸哭了，他这一生没哭过几回，可现在终是撑不住了。
他难过，为自己的女儿难过：“小雅，你晕倒是因为恐血。”
谈戚雅顿住了，她的表情似乎很懵，然后一点点的垂下。
她懂了，她再也做不了医生了。
所以她爸才会这么难过。
她拼了命的想要做一个好医生，哪怕蔡卓文看不到，现在全成了不可能。
因为她恐血。
“小雅，别难过，老爸在这呢。”谈医生抱住了像丢了灵魂连哭都哭不出来的谈戚雅，“咱们再想想办法，肯定还会有办法的。”
谈戚雅任着谈医生抱着，她看着前方，那堵白茫茫的墙，眼前渐渐模糊，好像看到了蔡卓文正朝着她走过来，对着她笑，他什么都没说，只是朝她伸出了手。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因为谈戚雅再一次晕倒了。
就在谈医生的怀里……
……
谈戚雅是什么时候想做医生的？
谈医生已经不记得了，他只知道谈戚雅小时候没什么朋友，他自己也不会养姑娘，硬是把小姑娘养成了假小子。
谈戚雅性格大大咧咧的，从小就特活泼，活泼得有些烦人，没什么小女孩愿意跟她玩在一块。
谈戚雅也不觉得孤单，天天跟着谈医生在医务室，看他的书，听他说有关医学方面的事，突然就有一天，小姑娘仰着一张小脸对他说：“爸，我也想做医生。”
小姑娘笑得特灿烂，她举起手，对谈医生竖起了大拇指：“我想想你一样，特厉害！”
谈医生顿了一会，然后将谈戚雅抱了起来，谈戚雅抱着他的脖子咯咯的笑。
时间太久了，久得小姑娘都已经变成了大姑娘。
谈医生手扶着额头，满心酸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