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老师推了推鼻梁上的眼睛，瞅着站在面前的周遇半天，“你这又想干嘛？”
周遇把语文书往周老师面前推，“就麻烦您画个考试范围，再多那么一点点考试重点也成。”
周老师摇摇头笑了，拿起另一旁的笔，在周遇干净得过分的书上勾着，“怎么，怕从第一掉下来。”
周遇笑了笑，“没办法，我怂。”
“行了。”周老师合上了书，“是不是有人让你给他补课。”
周遇立马给周老师竖了个大拇指，“当年要是有您助阵，周瑜铁定能赢诸葛亮。”
周老师给他逗笑了，知道他这是在夸自己料事如神呢，“马屁还是等到成绩出来了再说吧，出去的时候把那周记一起带回去。”
“好嘞。”周遇把书放到那一垒周记上，然后一起抱起来，“那我先过去了。”
“成，去吧。”周老师摆了摆手，算是在赶人了。
周遇抱着一叠周记，还不忘把门给带上，现在心情好得简直想哼小调。
下节课就是体育课了。
等周遇到教室的时候其他人都已经下去了，就留了一个人。
他坐在周遇的位置上，窗帘拉着，把整个教室笼罩于阴暗中，
陆又生只轻轻一个抬眼就能让遇哥心脏慢了半片，再剧烈跳动。
“昨天晚上没睡好？”周遇问他。
陆又生的脑袋在周遇的肩窝蹭了蹭，“做了一个不太好的梦。”
“要倾诉么？”周遇摸了摸他的头发，他老觉得陆又生全身都是薄荷香，但又不是薄荷糖那样的浓烈，很淡，只有这样的亲近才能闻出来。
陆又生一开始没有说话，他闭上了眼，然后又睁开了，微微起了点身看着周遇，“我……”
周遇笑了一下，“这么看着我干嘛，你想说就说，不想说就算了。”
“周遇。”他搂住他的腰，脸贴在了他的胸膛，只叫了一声他的名字，就再没开口。
“体育课。”周遇任着他搂着自己，轻声问他：“要下去么？”
陆又生微愣，仰起头来看他。
周遇被他看得笑了一下，“我当然是怎么都不嫌腻歪，但我怕你嫌弃我。”
陆又生：“我……”
周遇低头在他唇上轻轻亲了一下，“我知道，但是我更想和你细水长流。”
他，他是怕别人发现吧。
所以克制。
周遇倒是笑得自然，“等会把谈戚雅和蔡卓文叫上，咱们四个去体育馆打场双人羽毛球。”
陆又生站了起来，习惯性的把衣角抚平，然后看着周遇。
周遇也站了起来，伸了个懒腰，“这么看我干嘛？”
陆又生淡淡道：“我以为那次以后你不会想和我一起打羽毛球了。”
陆又生说的是之前体育课那次，陆又生刚学会打羽毛球，他们两个人被谈戚雅他们完虐。
“啧，怎么说呢。”周遇一边一手插进了口袋，一边往窗边走，把窗帘拉开，光线透了进来，一时间让周遇不太适应的眯了眯眼，“我小时候一直以为自己会成为一名职业拳击手，所以自己注意着饮食，注意着体重，你知道拳击手是按体重分级别吧。”
陆又生点了头，“嗯。”
“那时候，我是真的把拳击当作我一生的目标，所以难免有些好强，无论是练习还是比赛我都不想输，在这一点上我更偏向于像我妈。”周遇背对着陆又生，他看着窗外，中间隔着的玻璃将他的身影映得有点起伏。
孤寂而又不甘。
似乎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没有错。
这样的背影，陆又生在体育馆的那天见过一次。
“后来吧，出了点意外，和我比赛的选手身体有点不太舒服，当时吧，我脑子里只有“我赢了他我就是冠军了”这样的想法，巨大的好胜心让我没有注意到他的异常……”
陆又生：“然后呢。”
“他没有躲开我的右摆拳进攻，当场就跪倒在了地上，我……我应该停下的。”周遇抬起手捂住了脸，肩膀在微微颤动，这是他一辈子都摆脱不了的负债。
陆又生从身后抱住他，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我毁了他的人生，毁了他的拳击生涯，别人说我作秀，说我恶心，说我是恶魔，我，我没有办法反驳，我的确毁了他的人生。”
所以周遇在那一年也放弃了拳击，将曾经最宝贵的拳击手套亲手扔在了垃圾桶。
他毁了那个人的拳击生涯，然后用他自己的去赔。
周遇深深吸了口气：“抱歉，我有些太激动了。”
一想起来，就是那人倒在地上，全是深红色血液的模样。
“后来我就开始读书，其实刚开始我是读不进去的，比起满嘴的之乎者也，我更享受汗水在身上流淌的感觉。”
周遇继续讲述着，看上去情绪已经调整了过来，如果他没有仍皱着眉头的话。
“后来看得多了，脾气竟也渐渐收敛了起来，好胜心虽然没有之前那么强烈，但是多多少少还是有的。”
周遇握住了陆又生搂在他腰间的手，然后反身将陆又生拉在怀里。
风在窗外吹得那零星树叶沙沙作响，隔壁十二班突然响起的读书声盖过了那细小而又猛烈的声音。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
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小生，你能接受这样的周遇么？”周遇声音如常，可他握着陆又生的手的力道早就出卖了吧。
白嫩的一截手腕被周遇握得起了红色，陆又生却神色未变。
他是在向他托盘么？
这大概是周遇心里最大的伤疤了，大到可以让他放弃了坚持了十多年的拳击梦，可就这样全部告诉了陆又生。
他怕有一天陆又生知道会嫌弃他么？
从那天他带着一树星光站在那里向陆又生伸出了手后，周遇就有点不像周遇了，他那些隐藏在“我很厉害”后的敏感心思一点点浮现而出。
这让陆又生想起了今天下课后他去医务室换药的时候。
谈医生去给他拿药，手机刚好放在了桌上，屏幕还没有熄灭，上面正好停留在一条关于陆又生的微博。
陆又生本不在意，可他看到上面的配图时他惊讶了，那张照片是周遇拍的，他很确定。
陆又生想起了那天冲过终点线时，周遇对他笑得样子，鬼使神差的伸手拿起了手机，在屏幕暗下去前看清了上面的字。
没有娱乐号说他耍酷装逼，也没有人再重提他与校友不合的事。
陆又生第一次感受到了娱乐媒体的友好，微博上的标题是：友谊接力！实力打脸不合传闻！
除了那张周遇拍的他站在操场上的背影照，还有他接过接力下来的水和他和谈戚雅蔡卓文他们坐在一块聊天的照片。
照片上的陆又生虽然也没有什么明显的表情，可陆又生的老粉都知道，他这个样子已经很好了，看看这眼睛！目光都是柔和的！嘴角还有一点点勾起来呢！
陆又生翻了前面几条热评，要么是舔屏大赞盛世美颜的，要么是疯狂打脸那些黑子的，评论区难得的一片平静。
而这些……都来自于一个人。
陆又生笑了，手机握在手心，周遇真的是一个很温柔的人啊。
他的责任感让他对拳击场上的那个对手愧疚，自责，他在不需要经受法律惩罚的情况下自我惩罚，耿耿于怀。
在媒体对他恶语相向，更加猜忌的时候他一句话都不反驳，媒体和键盘侠更是大肆怒骂，更甚人肉他的。
“你已经做得够好了。”
周遇一愣。
“真的。”像是怕周遇没听清一样，他又说了一遍。
“谢谢，谢谢……”除了这个，周遇一时间真的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陆又生轻轻闭着眼，隔壁班还在一句一句念着：“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所谓伊人。
在水一方。
“下去打球吧。”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