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个三四两银子就足够村里一家十几口生活一年的时代,五十两银子是巨款了,但叶母并没有因为银子动容,反而眉头皱得更紧。
“是啊,娘,我求你了,我会好好读书的,不会花费太多,你治病吧?”贺远声音发颤。
抬头看见娘平静的眸子,他心却沉到了低谷。
“没用了。”贺娘子轻声道,特别的平静:“我喝了药,现在就算有银子,也活不了。”
“娘!”贺远咬着牙齿,口腔里满是鲜血,他却一点疼痛都感受不到。
叶母也吓了一跳。
“贺娘子,你做什么这么决绝。”她竟然不知道贺娘子有自裁的倾向!
想必在她来之前,就喝了药。
“我的病,我知道,一直养着是可以,但除开花费的巨额银钱,就算有银子,我们孤儿寡母也保不住,更何况,就算养着,也最多活几年。”贺娘子也许虽然看重贺远的前程,可对他的感情也是实打实的。
“小远,娘不想拖累你,你是个好孩子,答应我,以后好好读书的时候,对自己也好一些。”贺娘子话落,表情突然痛苦起来。
一口鲜血喷出来,放在贺远脸上的手,赫然跌落。
贺远神情恍惚了一阵,看着闭上眼的娘,眼泪滚落,他颤抖着手抓住娘的,在床边无声地哭泣。
“贺娘子!”叶母快速走过去,看见贺娘子嘴角黑血流出,心里已经有了不详的预感。
她慢慢伸手,放在贺娘子鼻翼下。
叶母手指一抖,意识到,贺娘子真的去了。
看着哭得不能自已的贺远,叶母同情地把手放在他肩上,拍了拍:“小远,节哀。”
“娘,阿远,婶子她……”叶荞气喘吁吁地跑进来。
鼻尖闻到血腥味,眼神有些迷茫。
她平时再大胆,也不太明白什么是死亡。
慢慢走到贺远身边,看见他安静的哭泣,叶荞不知道为什么,看着这样的贺远,浑身悲伤,她鼻尖也有些泛酸。
“阿远,你别哭。”她那出手帕,仔细给他擦眼泪和鼻涕。
贺远抬起眼眸,长长的睫毛被泪水濡湿,眼中全是悲痛,无助、迷茫、不解,复杂的情绪最终化为痛苦,“小荞,我没有亲人了。”
“你还有我。”叶荞随手擦掉眼泪,声音哽咽,安慰他:“我当你的家人。”
贺远没说话,只安静极了地看着床上逝去的娘,他有些迷茫:“为什么……娘要丢下我一个人?”
“小远,你娘也是为了你好。”叶母这会儿哪里不明白,贺娘子自裁,就是为了把银子留给贺远读书,当然,也有她的病治不好的缘故。
乡下人,真遇上治不好的病,活活拖死也常见。
她之前以为贺娘子的病能治,才不理解她的做法。
现在却能明白了。
“我情愿她好好活着,读书我可以晚一些。”贺远心里痛苦至极,他再早熟,也不能轻易承受娘是因为自己的前程而自裁的事实。
“不是你的错。”叶荞轻轻摇头:“这是贺婶子的选择,为什么要加在阿远身上,娘,明明是贺婶子错了。”
叶母微怔,头一次听到这个说法。
“做决定的是贺婶子,而且阿远一直想用家里的银子给她治病,不管她为了什么,我们要做的,不是自责,而是尊重她,也放过自己。”
“所以,阿远,你现在要做的,就是保护好贺婶子留给你的银子,好好读书,等以后高中,再来亲自跟贺婶子说,达成所愿,你也实现了承诺,因为除了这些,你并不亏欠贺婶子什么。”叶荞掷地有声地道。
叶母跟贺远都惊呆了。
因为她的话。
“小荞……”叶母心里很震撼。
这种话,绝非普通人能说出来,但却很积极向上。
“你怎么会想到这个的?”叶母不觉得自己教了孩子这样的大道理。
叶荞一脸理所当然,点了点脑袋:“想出来的呀,反正我觉得就应该这样想,如果一直自责的话,岂不是贺婶子临死前的叮嘱就完不成了?”
“再说了,贺婶子肯定是希望阿远高兴的,娘,你说是不是。”
贺远身上的气息没有那么悲观了,他确实受到了叶荞这话的震动,原来,换个思维想问题,会看见不一样的世界。
“是的。”叶母点头:“我也是当母亲的,会不想拖累孩子,希望他一直开心快乐,可以在心里惦记,但不要因为我的离去而伤心,因为看见孩子开心,我就满足了。”
“小远,哭出声来吧,婶子知道你伤心。”
叶母眼睛也有些湿润。
贺远扑进她怀里,嚎啕大哭起来。
“你们干什么?快让我们进去。”
“就是,我们可是贺家人,叶老二,你一个外人站在这里,是想做什么?”
院门处。
叶老爹宛如一座小山,站在院门口,阻挡着贺大伯等人,并不允许他们进来。
“叶二叔,赤脚大夫来了。”何大山气喘吁吁地跑过来。
身边跟着的,正是村里的赤脚大夫。
大夫累得气喘吁吁的,但心知人命要紧,被叶老爹放进去后,就快速往主屋来。
“罗大夫。”叶母让叶荞照顾好贺远,这才带着罗大夫,去看贺娘子的情况。
罗大夫摸了脉,很快摇头,轻声道:“入土为安吧。”
“唉……”叶母需要去通知村长,她已经听到门外贺老大和贺老三两家人的吵闹声,俨然想占便宜,她低声叮嘱叶荞和贺远。
“小远,你娘给你的银匣子收好,不要被你大伯和三叔抢去了,婶子去找村长过来,请人处理你娘的后事。”
叶母走了。
叶荞看着贺远手上的匣子,忙小声道:“走,我们先去藏起来。”
“……好。”贺远在床边对娘磕了三个头,才转身从后门离开。
等村长一来,才知道贺娘子去世的事,看着前面闹腾的贺家大房和贺家二房就头疼。
“村长,这是我们贺家的事,就不用您管了吧,我侄儿贺远这么小,弟妹的后事肯定没办法处理好,我作为大伯的,应该站出来,以后小远就跟着我们生活,不然这么小一个孩子,怎么活得下去。”贺老大义正言辞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