陷入爱河里的人是不可理喻的,自那天后,方绿有事无事总拉着我去看陈池画画。
艺术学院的东墙将近一千米,陈池要画有一百来米,屋顶上睡着各种各样动漫人物:有加菲猫,有史努比,有哆啦a梦和你好凯蒂,还有奥特曼和葫芦娃皮卡丘,五花八门,颜色各异。陈池才画了二十多米,远远望去就像它们相携躺在屋顶上吹风,十分趣致可爱。
我也才知道,陈池喜欢躺在屋顶上睡觉或许不是人体艺术,而是在寻找灵感。
我被方绿拉着守了这堵墙一个多礼拜,看陈池用光了一箱颜料,也逐渐和他熟悉起来。他每天一个人在这呆着也很无聊,有我们陪他说话,心情似乎也不错。
我生性木讷,不懂得怎么打破沉默,所以大多时候说话的是方绿,她的眼睛永远是看向陈池,看似漫不经心,其实是在套口供,没几天已经将陈池的生日、星座、喜欢的颜色动物吃食都打听一清二楚。于是,她装作不经意地问陈池:“我知道这附近开了一家不错的川菜馆,他们的蒜泥白肉做得真是一绝,我和赵深深要去,你要不要也一起。”
我对这事毫不知情,直到方绿使眼色才明白过来,也道:“是啊是啊,很好吃!”
果然,陈池眼睛亮了。
单车只有一辆,我们却是三个人,最后方绿一咬牙说:“陈池你能载两个人吗?”他的脸“嗖”地就红了,却还是点头。我坐在后架,方绿坐在横杠,陈池骑着那单车叮叮当当朝川菜馆出发。
我知道方绿是故意,如果没有我,她理所应当坐后架,可是多了一个我,所以她出了这个馊主意,坐前面可以靠他更近。大学城的路新旧不一,有一段路面坍塌不平,我双手扶着后座,在拐弯时没注意,一头往陈池后背撞去。他僵了一下,笑道:“赵深深我的骨头要被你撞碎了!”他的身上是淡淡的薄荷香混合着淡淡的汗味,我挪了挪,双手紧紧地抓着后座,生怕再发生什么意外。好在,一路风平浪静,可我的急促的心跳直到川菜馆还不能平复。
方绿并不嗜辣,但她却阻止我向陈池透露,说说笑笑间吃了不少辣,嘴唇和眼睛都红了,连陈池都察觉出不对劲,她却大口喝了啤酒:“你们太敏感了,我没事,我经常这样。”这餐晚饭还算愉快,可方绿因为喝了太多啤酒解辣,离开川菜馆时已喝醉,扒拉着我呼呼大睡,所以我和陈池只能将她放在自行车后架,一人推着车一人扶着她往回走。
月亮悬挂在夜空,我们三人的影子像一只巨大的骆驼。
我问陈池:“你为什么喜欢加菲猫?”
“你猜?”
“我觉得你是因为它每天除了吃和睡,无忧无虑。可方绿说我没内涵,说你觉得它可爱。”我抱怨了一句,“可爱不也是没内涵吗?”
方绿似乎意识到我在说她坏话,嘟囔了一声,又睡过去,却将我吓了一跳。
陈池却笑了,十分开怀:“你们都没错,我喜欢它无忧无虑,也喜欢它可爱的外形,你们都是对的啦!”
我却笑不出,反倒觉得忧愁。
两个月时间,我和方绿已和陈池结成小团队。
除去刮风下雨,方绿都会拉着我去看陈池画画。陈池负责画画,方绿负责讲笑话和八卦调节气氛,而我的作用是在适当的时间大笑。夜幕降临后,陈池带我们去吃饭,有时是在他们学校食堂,有时是大排档,有时是街边的小摊贩,我们跟着他吃得十分开怀,只是他不肯再骑车,这让方绿十分遗憾。有时候天气好,我们便带着零食和饮料偷偷潜入我家旅馆,一起睡在屋顶看星星胡侃。入夜的风带着丝丝凉意,有时候说着说着,不小心就睡了过去,醒来却发现身上盖着陈池的薄外套,而他穿着单薄的T恤,抱着手臂似是睡得香甜。
一百米的壁画,陈池画了整整两个月,我们陪着他晒黑了一圈,艺术学院油光发亮的黑铜人,笑起来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牙,在夜晚看起来特别可怕。
星空缭乱,我有些舍不得那细碎的光亮。
这样快活胡闹的日子没有持续多久,随着开学,旅馆又开始忙碌,这一学期方绿的课特别多,而陈池也步入大四,开始着手毕业设计,没有太多的时间与我们厮混。我从旅馆里弄了一大袋卷筒纸的纸筒给陈池,他说要用它们做毕设:“答辩后我把毕设送给你,看你贡献原料的份上。”
我下意识看向方绿,她却低头看着地面,陈池的眼睛很亮,我忽然觉得慌乱。
陈池的毕设概念是用九十九个卷筒纸表达人生的九十九个片段,可最后他并没有成功。因为他的概念被室友盗用,抢先他一步完成并提交了毕设。陈池有口难言,因为是他自己没有防备告诉对方,而他也没有证据可以证明这是他的概念。
所以,陈池只能吃哑巴亏。
我没上大学,但我也知道毕业设计于一个学生的意义,那么多个不眠不休的深夜完成的作品最终成了垃圾,他不甘心。
我和方绿陪着陈池,我们陪他坐在壁画墙下发呆,陪他躺在屋顶上数那一头乱糟糟的星星,陪他在大排档喝得酩酊大醉,再将他拖回旅馆。
我们谁也没去劝他,伤痛不过百日长,道理每个人都懂,但要走出困境,除了自己谁也帮不到他。
出事的那天,我和方绿都在场。
我们陪着陈池在常去的大排档吃饭,他照旧喝了许多酒,恰好遇到他的室友和朋友。起初,我们是不知道,直到他们的笑声传到这边陈池忽然站起来朝他们那边走去我们才发现不对劲,他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掀了对方的桌子。
场面瞬间就变得混乱。
对方是几个人高马大的男生,陈池的拳头直接对准其中一个,他的同伴则对着陈池拳打脚踢,我和方绿想去拉架,却被一次次挤开。双拳难敌众手,陈池很快不支倒地,但他们并没打算停止,周围都是看热闹的人,我只能一次次地往里挤又一次次被拨开。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小小的身体朝中间挤去,我看见方绿抱住了陈池,任那些拳脚落在自己身上。
方绿挨了好几脚,几个男生才停下来,骂骂咧咧地走了。
而方绿这时才抬起头,朝我龇牙咧嘴地笑:“那群人渣好歹也读过几年书还知道不打女。赵深深你发什么呆,快过来啊,看看陈池是不是死了!”
我看着她,忽然忍不住嚎啕起来。
她依旧抱着陈池,手始终没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