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辆黑色宝马与一辆警车一前一后缓缓驶入小镇，车门打开，一行油光水亮的领导走了下来，警车上也下来四名警察，走在最前面的警衔不低，应该是局级领导，看来，政府打算恩威并施，带着公安局压镇来了。
沈波依旧一脸的阴阳怪气：“真他娘的神奇了，昨天打群架不见警察赶来，今天他们倒跑来凑热闹来了。”
郭豪愣了他一眼：“一会你别乱嚼舌头啊，你啊，多少事都得坏在你这张烂舌头上。”
沈波切了一声，一撇嘴：“老爷还懒得搭理他们。”转身回房，长长地伸了一下懒腰，和衣钻进被窝里：“晚上吃饭叫我啊，先眯一会。”
郭豪登登登下楼，旅店大堂己经摆好了两排座椅，镇上德高望重的老人们危襟正坐，见各位领导进来，众人纷纷起身，显得有几分拘紧。
克里木经常与上面打交道，人头熟，连忙请大家入座，一边介互相介绍，来的领导有六位，光头秃顶的国土资源局王局长，区主席毛拉洪，环保局局长胡局长，招商局邓局长，公安局刘副局长，还有一位是四海集团西北区执行CEO董博士。都是区里有头有脸的人物。
寒喧完毕，毛拉洪区长唱了半天高调然后取出几叠文件：“该说的我都说了，这次开发对你们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当然，事先我们没有与你们积级勾通是我们的错，我工作没有作到位，我检讨，但你们可以采取合理合法的渠道与我们沟通嘛，爆力滋事，这算什么？说小了，是刑事犯罪，说大了，是影响安定团结。”他看了一眼克里木，带着些许责备：“老克啊，你差点捅下大搂子了，要真闹出人命，你负得了责？”
克里木站起身来试图分辩：“毛区长，我.......”还没开口毛区长就伸出手摆了摆，示意他坐下：“其它的我也不想说了，这次区里的是下了决心的，引资招商是我们的即定政策，但在这里我要强调：必须把好环保关，不能为了眼前利益遗害后代。”他扭头看了一眼环保局胡局长：“胡局啊，四海集团的环评报告是你们负责任的吧？”
胡局连忙站起身来，自公文包中取出一叠文件：“毛区长，我们去年就做好了，四海集团这次引进的是加拿大最新技术，地表下精确采矿技术，可以最大程度减少对环境的破坏，指标己经超过我国标准2.5倍，这是经过市级专家会诊确定的。”
毛区长取过文件摞了摞，递给了克里木：“老克啊，你们可以先下看，这里面有区政府，国土局，招商局，环保局，公安局的批文，还有环保局的环评报告，你们啊，我都不知说你们什么好？”
一旁四海集团西北区执行COE董博士站起身来，就着桌面长长地铺开了一张地图：“看见没有，这是你们镇子，我们集团计划在这里修一家县级医院，一家县级小学，还有我们的工人区，服务区，设备，医生，师资建筑材料人工我们全负责，金矿工作人员我们保证70%从本地招聘，不出五年，你们的生活就能赶上区里，我们董事长常说，做企业不只是做经济，更多的是做社会担当。这一直是我们企业的创业理念，我也理解你们的担心，在这里我能说的就是我们采用的是最先进的技术，力争将环境影响降到最低点。”
克里木打开文件一页页翻开，几名老头也凑过了头去，神情显得有些紧张，看了一会克里木回头看见一旁身着维服的郭豪，不由一把将他拉了过来：“你来看看。”
毛区长端起桌上热气腾腾的奶茶轻饮了一口，咂了咂嘴：“慢慢看，不急，我都说了，你们不吃亏。”
郭豪慢慢取出怀中一个档案袋打开，取出一又叠照片：“毛区长，这是我昨天在四周拍的照片，这些是我在村里收集的三十年前的照片，你可以看看。”
毛区长脸色微微一变，轻轻放下茶杯，细细看了几张：“你的意思是？”
“三十年来，这里的环境一天天恶化，这是不争的事实。”郭豪从中挑出几张照片：“化工厂，你敢说没有政府批文与环评报告？垃圾填焚厂，火电厂，，造纸厂，水泥厂，那一家没有环评报告？”郭豪扫视了一下各位领导，又取出一叠文件：“这些是我在网让各家企业下的环评报告，每一家都合格，可是我就怪了，这里的环境莫非是自己坏掉的？”
几名老头交头接耳，纷纷点头。
胡局站霍地站起身来，脸上涨出了青筋，一拍桌面：“你是在说我们这些年的环评报告都在做假？”
郭豪微微一笑：“我没有这样说，但事实会说话。”
毛区长一动不动是盯着郭豪：“你是谁？你好像不是这里的人吧。”
公安局刘副局长站起身来：“他就是昨天爆力抗法并打伤十六名四海集团工作人员的那个，那些人现在可都躺在医院里的，不是断胳膊就是断腿，你说，该怎么做？”
郭豪看了一眼刘副局长：“如果我没说错，昨天械斗的前十五分钟，克里木大叔向你们报过警，按照区里到这里的路程，你们半个小时之内应该就到这里，可惜你现在才到，按照条例，报警不出警应该怎么办？”
刘副局长一下语塞，涨红着脸：“警察没赶到，你就可以行凶了？”
郭豪反唇相讥：“那些器械，好像不是我带来的吧。”
郭豪缓了口气：“再说，就算是我行凶打伤了他们，该我负责的我负，但这与开金矿是两回事，这里的事了结后，我和你可以打官司。”
刘副局长狠狠地拍着桌面：“嚣张。”
毛区长看出郭豪来历不凡，又听说他一人打伤十六人，底气就虚了几分，他慢慢坐下来：“那你说，该怎么做？”
郭豪再掏出一份字迹略显僚草的稿纸摊开：“这是给政府的请愿书，村里十六岁以上的都有签名，恳请政府撤销开发方案。”
“这是区政府集体做出的决定，我个人无权撤销。”毛区长回答。
郭豪点了点头：“那行，我准备将我收集的这些资料与这份请愿书上交州政府，申请行政复议，可能上面看到这三十年来的变化会很乐意。”
毛区长死死是盯着他：“你在威胁我？”
郭豪淡淡一笑：“你可以试试。”扭头看了一眼环保局国土局领导，自桌上的照片中捡出几张递给环保局胡局长：“你看看这是什么？别说你不知道。”
胡局长额头上慢慢渗出汗珠：“蒙古野驴。”
“不错”郭豪赞许是伸了伸拇指：“看来胡局长还知道这是国家一级保护动物，这巴里坤湖，己经是这里的最后一片绿州了，也是这些野驴的最后栖息地了，我看过你们的环评报告，从来没有提到野生动植物这一节，我就想问问，你们知不知道这里有多少国家级保护动植物？”
郭豪略略停顿了一下：“如果有需要，我可以帮你申请国家级专家前来做评估调查，行不行？”
胡局长无力地瘫坐在椅子上，额头上的汗水不断地渗出，他明白事情后果的严重性，那不只是丢掉乌纱帽的事情那么简单。
毛区长瞪了一眼胡局长，加大了调门：“你们环保局怎么做事的？连有国家一级保护动物都不知道？这个搂子捅下了你能兜得住？”用力一拍桌面：“胡闹”说完转身怒气冲冲地走出旅店，一把拉开车门，“碰”的一声，车门重重地拉上，汽车引擎声响起，慢慢地掉头转弯，直驶出村。
几名领导面面相觑，不再吭一声，纷纷拉门上车，只有公安局刘副局长临行时回头打量了一下郭豪，然后一把拉开车门，弯身钻进车内，警车警笛拉响，慢慢掉头转弯，驶出村头。
听着警笛声渐渐远去，郭豪轻叹一声：“这下直接把他们得罪惨了，克里木大叔啊，我看你这个区代表是做不成了。”
克里木大叔呵呵一笑：“由他们了，能保住巴里坤，值了。”
郭豪收拾好桌上的照片放回袋中交给克里木：“这些你保存好，也许将来用得着。”
领导们走了，但村外的大队挖掘机仍然没有撤走的意思，估计区政府不甘心让到嘴的鸭肉飞了，所以并没有下达撤出命令。
远远地望着远处灯火通明的帐篷，克里木仍是一脸的愁容：“看来，他们也许还会有动作，估计现在正在开会啄磨呢。”
“放心。”郭豪拍了拍他肩头：“涉及到法律问题，他们一时半会想不出办法，退一万步说，就算他们来硬的，就和他们打官司，我就不信没有能讲理的地方。”
郭豪略略停顿了一下，又叮嘱：“记住，千万不能走爆力抗拒的路子，昨天那种事情千万不能再发生了，要走法律的路子。”克里木点了点头：“老弟，我果然没看错，你老弟文武全材，必定不是池中物啊。”
郭豪撇嘴一笑：“池个屁啊，我就一小警察，以前当过兵，你们啊，吃亏就吃在不懂法这上面，要用法律来保护自己的利益，这才是正道。”
克里木大叔连连点头：“是啊，我们这里太偏远，基本上都没有法律意识。”
都说维人能歌擅舞，从没出过远门的沈波算是见识到了，到了夜里，大伙在小镇中广阔的广场上支起了火堆，烤上了羊肉，倒满了美酒，老人们弹起了冬不拉，年轻的小伙姑娘跳起了阿娜多变的萨玛舞，欢欢远到而来的贵客。
郭豪显得豪气干云，一张阔脸在火光映射下越发显得通红，几乎是来者不拒，大口大口地饮着美酒，大口大口嚼着羊肉。
沈波望着火花跳动中的那张脸，不由暗想，数百年前人们所说的豪侠大约就是他这模样吧，重义轻利，救人于水火。
可惜，这样的人在这个时代几乎己经绝迹了。
沈波酒量不大，岂只是不大，直接就是见酒就倒，一碗下肚，轮不到周围的人群灌他，他己经是晕晕乎乎，扯了两块羊肉挤出人群，避开眼熟的，绕到村子后面，四肢长长地伸开，懒懒地躺在沙地上，慢慢地撕着羊肉，悠悠地看着天边那轮残月。
漠风如刀月似钩，儿女情长似水流。
沈波不由自主地想起了眉魅，那个生命中最重要的女人。
月色柔柔似轻霜，颈边的呢喃清晰如耳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