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谢婧就听到了一个令她震惊的消息,粟原治三死了,出车祸死的,就在他住的宾馆不远处,脑袋几乎都压扁了。
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旦夕祸福。虽然粟原教授与谢婧算不上很熟,但毕竟在他的学校求学六年,说起来多少也有些关系,所以伤感是免不了的。
粟原教授作为集团客座顾问,从法律角度上来说,集团没有义务承担他的身后之事,但蒋光知道谢婧是个重感情的人,特意委托她为集团代表,全权处理粟原教授的身后事。
其实身后事无非是与家属协商身后处理方式与补偿抚恤,粟原的亲属要两天后才能赶过来,谢婧乘时间还来得及就去了一趟警察局提取案件报告以及验尸报告,案件很简单,交通事故,在转弯口一辆厢式货车直接与粟原的本田车相撞,日本车本来就脆,迎头相撞,车身撞得几乎与人一样面目全非,厢式货车负全责。
令谢婧感到有点意外的是,验尸报告上的验尸官是曾莎,据办案警官介绍,案发地点离曾莎的医院最近,鉴于死者己经确定死亡,所以就没有拖回局里再进一步验尸,曾莎的医院具备相关资质,所以就近交给他们处理。
谢婧细细看了一遍报告,觉得没问题,但出于对死者的尊重,谢婧还是打了一个电话给曾莎,约她出来闲聊一下,了解一下验尸的具体情况,随便再关心一下她与蒋大部长的进度如何了。
午后下班曾莎风风火火地赶到了约好的中华楼,春分雨润,谢婧特地要了两杯绿茶,清心润喉,曾莎倒是没那么多讲究,她与谢婧不同,她较为城市化,年近三十了还几乎夜夜里迪厅嘣达,比较喜欢快节凑的生活,追求感官上的刺激,如果不是同为异国他乡的同学,两人可能很难成为朋友。
提到验尸报告,曾莎一脸的头大:“别说了,我当了这么多年的外科医生,什么伤没见过......”她不停地在嘴边轻摆着手,似乎想拂去残留的余味:“太惨了,人都变形了,如果不是看在当年在学校求学的份上,我都不愿接手这个案子。”
谢婧浅浅一笑,放下茶杯:“说起来也算是师生一场,我们能给他送终,也算是缘分了,我就是整理一下资料,过两天交给他的亲属。”
“对了。”曾莎好像想起了什么:“你应该去他住的丽晶酒店整理一下他的遗物。”
谢婧点了点头:“我下午就去。”
曾莎轻涰着茶水,手轻轻地拍着胸脯:“本来都好了,被你这一吓,又吓得好恶心,那个死相,想起来都怕,要不是有法医帮忙,估计我这个老医生都得现场吐血,我真是服了你了,居然当了好几年的法医。”
谢婧感到一丝意外:“有法医同检?”
曾莎点了点头:“两个法医呢,主要是他们动的手,我就是在旁边鉴证一下。”
谢婧翻出了包中的验尸报告:“那为什么没他们的签名?只有你的?.”
曾莎略略一怔,接过验尸报告扫了一眼:“是他们要我签的名,我看没什么问题,也全程参与验尸工作,所以我就签名了?怎么?有问题?”
谢婧沉吟了一下:“这不符合程序,有点意外。”
“我那知道你们那么多程序啊。”曾莎倒显得豪不介意:“我是医院的主刀外科医生,全程负责验尸工作,我不签字谁敢签字?”
谢婧端起杯子轻轻涰了一口,抬头看着曾莎:“对了,你确定是车祸致死?”
曾莎瞪了她一眼:“怎么,怀疑我的医术?”
“怎么敢?”谢婧拍了拍她的手:“我就是感觉有点蹊巧。”
“你啊,当法医时间当长了,看什么都蹊巧”曾莎白了他一眼:“赶紧找个老公把自己嫁了吧,也让小戈戈有个爸爸,不然看着都让人心疼。”
谢婧抿嘴一笑,轻摇着脑袋:“我嘛,你就不用操心了,反正命中注定是我的,跑也跑不掉,命中不是我的,追也追不到。”
曾莎望着她,像发现了什么秘密:“老实交待,是不是有目标了,听你这口气,可能都住一起了?对不对?”
谢婧切了一声:“瞎猜什么呢,对了,你与我们的蒋部长如何了?”
曾莎将中指坚在嘴边:“保密。”
谢婧又切了一声:“得性,还以为才十八岁啊,能抓紧就抓紧一点吧。”
曾莎呵呵一乐,仿佛想到了什么:“对了,粟原教授的胸部有巨大伤口,很不整齐,鉴于挡风玻璃己经深入胸部,所以判断为玻璃切口,从伤口里发现大量玻璃纤维残留,这佐证了我们的判断,应该没错吧?”
谢婧略略思索了一下:“应该是这样的。”
曾莎放下茶杯:“得,晚上我请客,去Whitney-Lily嗨一把?”
谢婧摇了摇头:“你去吧,我不喜欢去那些地方。”
曾莎白了她一眼:“你啊,知不知道人是怎么死的?老死的。”
送走曾莎后,谢婧自斟自饮,若有所思地望着檐前飘飘洒洒的春雨。作为多年的法医,她拥有医生的细致同时也拥有警察的严谨。
她知道警方绝不可能在验尸报告上不署名,这其中一定有原因,再联想到警方不将尸体运回局里,而是就近尸检,这也不符合警方的办案原则。
难道,这其中真的有问题?
是什么问题呢?莫非,这不是一桩交通事故?
下午来到丽晶酒店,更让谢婧感到不解的是,警方己经封锁了粟原的房间,任何人不准进入。
谢婧在警方有熟人,他们给出的解释是粟原教授有许多学术资料,必须严密保护,这似乎也说得过去,保护学术资料在许多国家都是通行做法。
但谢婧隐隐感觉到不对头,到底那里不对头,她也说不明白。
如果郭豪在身边,他会不会与自己同样有这种感觉?
谢婧知道,他会。因为,他们的心灵是相通的
晚上回到家中,伸展四肢,微微闭上双眼,整理着日间繁杂的过往,待思绪沉淀,起身泡上一杯咖啡,打开电脑,界面提示,有新邮件,看地址是个陌生地址。谢婧社交并不广泛,除了同学亲人之外,常用电邮联系的只有公司与学校了。
“可能是商业推介吧。”谢婧无奈地打开邮件,出乎意料的并不是商业推介,看样子是一幅高空拍摄的地图,谢婧知道,那是谷歌地图,通过位于同步轨道的近地卫星几乎能洞悉地球每一个角落。
图片上看上去有点荒凉,似乎是一片长满枯草的荒地,荒地四周有些许三三两两的浅色方块,应该是房屋,一栋房屋的前面有一条深色条状曲线弯弯曲曲,一直延伸到图片尽头,应该是山间小路。
图片右下角有坐标标识106.4726.55.
没有落款,谢婧略略思索了一下,输入邮件地址查到一个手机号,谢婧猛然一惊,这个手机号竟是粟原治三的。
手指轻移,鼠标滑动,查看了一下发件日期4月2号,就是昨天!
谢婧轻轻拍了拍胸脯:粟原治三在死的前一天给自己发了这么一封莫名其妙的邮件,这意味着什么?
粟原治三也许是意识到自己的生命受到重大威胁,这是一封求救信还是一封示警信?
谢婧手指快速地敲动着,很快查到了坐标所属位置:秋枫镇。
秋枫镇是全省出名的旅游乡镇,离市区也不远,不到一百公里,每到秋季,遍山的红叶令人如痴如醉,流年忘返,谢婧以前与郭豪一起去过,在那里拥有今生最甜蜜也最苦涩的记忆。
谢婧不确定粟原治三这幅图片的含义,她唯一能确定的是:这封邮件是他死的前一天发给自己的,就凭这一点,谢婧几乎就意识到,粟原的死也许并不那么简单。
谢婧保存好图片,再过两天东京大学与粟原家人要来,无论如何,这宗案件似乎己经尘埃落定,各方结论甚致路口监视视频都显示,这是一起交通车祸,估计东京大学也不会有异议,再过两日,自己按章办事就成,只要不出乱子,这一页就算翻过去了。
但谢婧有自己的做事原则,也正因为这点,她才能成为出色的法医,也正因为这点,她与郭豪才能相知相恋。
她知道自己能力有限,又不是职业警察,没有办案的权力,甚至,连粟原的尸体也接触不到,但是,她不会放弃,作为法医,追寻死者的真相就是她的天职。
她想到了一个能帮她的人,这个人现在就在市里,而且身手不错,头脑过人,只不过,她现在受了伤。
谢婧思索再三,轻轻拨响了眉魅的电话。
尽管己经入夜,但接到谢婧电话不久,眉魅依旧赶了过来,看着眉魅略显苍白的脸,作为医生的谢婧很快就意识到她并未复原,那一击太重,创伤面太大,,能够活下来己经是幸运,由于流血太多,以至于脸上女性特有的粉红都褪变了一片苍白,看着眉魅几近凹陷的眼窝,谢婧压住了话头。
眉魅很擅于查颜观色,她知道谢婧为什么突然之间变得闪烁其词,她看着谢婧:“婧姐,我现在身体是有点问题,但我大脑没有问题,说说看,我能帮你分析分析,我好歹也当过警察呢。”
这点谢婧认同,眉魅的脑子一向很灵光,更何况以前还当过刑警,分析问题应该比自己专业,于是谢婧就将粟原教授和盘托出。
眉魅一下就抓住要害:“他胸前的伤口是不是与我的相似?”
谢婧摇了摇头:“我没见过尸体,不敢确认,但据描述,有几分相似,但不排除是挡风玻璃所致。”
眉魅轻涰着咖啡,低头沉思:“验尸官不签名,这绝不可能,这一定是警方在隐瞒什么,能让警方隐瞒,说明这背后的势力绝不小,看来,这粟原教授的死真有问题。”
看了粟原死前发过来的图片,眉魅有了主意:“这样,再过两天你与粟原家人接触一下,处理好这边的事件,然后我陪你去趟那里,有坐标应该不难找。”
谢婧连连摆手:“不行不行,你不能去,我去就行了。”
眉魅俯身突然亲了一下谢婧的脸夹:“怎么还担心我啊,这两天我多吃点补品,再过两天准没事。”
谢婧就是受不了眉魅的这种过份热情,逮住谁都先亲一口,她狠狠地瞪了眉魅一眼,用力擦去脸上的口水:“得性,不带你去了。”
眉魅看着她这幅窘相,不由呵呵一乐:“真不带?”
“不带,说不带就不带。”
“那好。”眉魅转身躺在了床上:“这几天我就跟着你,你睡我也睡,你上班我也上班,就算去你去厕所我也跟着。”
谢婧一把拉起她:“好了好了,我怕了你了,但要多等几天,你的伤太重,最少还要等一个星期。”
“嘻嘻”眉魅一个翻身坐起:“我就知道婧姐心软。”
两日无事,除了在上班时看到过一次那名长满白色体毛的高壮大汉,谢婧也再没看到李进与杨健的出入,不过这也正常,他们都是那种坐着飞机在各大州飞来飞去的人,看不到纯属正常,倒是那名长满白色体毛的高壮大汉,谢婧再次看到的时候留了个意,她不敢确定这就是伤眉魅的人,但两者体形特征太相似,更何况这种体型特征极其少见,想来重合的机率并不高,所以谢婧认为即便不是他,他也可能知道其中隐情。
他与数日前见到的有点不同,走路没有那么稳健,谢婧是医生,几乎一眼就能判断他右脚受了一点伤,能做李进这种大人物贴身保镖的绝不会是凡人,能伤得了他几乎不可想像。
那他到底是不是伤眉魅的那名神秘男子?
能伤他的又是谁?
这座高耸入云的天空之城,到底隐藏着多少不可告人的秘密?
粟原治三的妻子小园春子与儿子刑事警官粟原城于下午己经到达中国,在集团的安排下住进了丽晶酒店。谢婧粗略了解了一下二人的资料,不由心中暗自滴沽,粟原城是东京警务部刑事课课长,有近二十年的从警经验,要是让他找到麻烦可就不好处理了。
为了保证不出意外情况,谢婧又再度整理了一下资料,虽然验尸报告没有警方的签名,但不熟悉情况的外人根本不知道曾莎不是警方法医,想来不会有问题,再说验尸报告本身很专业,曾莎的水平是不错的,很多细微支节都处理得极为专业,就算真法医也不一定比得上,就算刑警也绝难挑出暇疵。
一切准备好之后,谢婧于晚间来到丽晶酒店,可能是集团有意安排,母子二人的套房正位于粟原生前所住房间的隔壁,警方己经撤除了封锁,母子二人可以前住整理粟原生前遗物。
房门关没有关上,谢婧出于礼节性地轻轻敲了敲房门,房间里儿子正在低头清理父亲的遗物,母亲一身的素衣,眼角残留着几许泪痕。
谢婧走近轻身鞠了一躬,用日语问候:“师母节哀,我是粟原先生的学生谢婧。”
小园春子轻轻拭去眼角的泪痕,低首答谢:“谢谢。”
协商很顺利,由于谢婧与粟原多少有师生上的关系,又精通日语,所以信任关系很容易建立,看来蒋光安排谢婧处理此事不止是出于照顾她的师生关系,就集团来说,精通日语的人不少,但能取得小园母子好感的可能就谢婧一个了。小园母子很感谢集团的照顾,对案件调查报告与尸检报告也没有提出异议。
临行时,粟原城送谢婧出来,于过道里自怀中掏出一本画册递给谢婧:“谢,这是家父上个星期回国时叫我交给你的。”粟原城压低了声音:“这不是交通事故,你要小心。”
谢婧一惊,睁大着双眼瞪着粟原城:“你知道多少?”
粟原城低首沉吟了一下:“这样吧,我们找个地方慢慢说。”
两人在酒店找了个偏僻的角落,要了两杯咖啡边喝边聊。
“家父上次回一的时候,似乎己经感觉到有人要对他动手。”粟原城慢慢开口:“当然,这只是我的个人感觉,但我从事刑事工作近二十年,这种感觉一直伴随着我一步步成长,我相信我这种感觉。”
谢婧就着桌面打开了那本画册,翻了几页,画册是富士山风景画,很唯美漂亮,谢婧边看边问:“这是粟原教授要你交给我的?”
粟原城点了点头:“是,家父说如果他有意外就叫我转交给你,我父亲看来为身后事己经做好的安排,但我不明白这画册里的其中意思。”
谢婧又翻了几页,仍是不解其意:“你怎么知道这不是车祸?”
粟原城抬起杯子轻涰了一口,沉思片刻:“我父亲多年以来正在研究一个课题,人类DNA的起源与未来,这个项目组一共有八个人,成立有近二十年了,我小时候就认识那些人,基本上都是日本最出色的人类学家与医学专家,但是,这二十年来,他们一个个陆陆续续的都死了,我父亲是最后一个,死因什么都有,车祸,情杀,仇杀,飞机失事,突然爆毙,心脏病突发,脑血管破裂,我接手调查过其中四起,发现了很多......不寻常的地方,恕我难以一一奉告,我只能说,每当我发现不寻常的时候,东京的警视厅就会把案子要过去,并且一夜之间,我的一切调查结果都会被封存,消失,就......就好像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样,这背后的力量太强大了,强大到我根本不法抵抗。”
谢婧慢慢点了点头:“我们的警方也封锁了这起案子,我身为法医官居然不能接触尸体,”
“看来......”粟原城沉吟片刻:“这是个无法想像的国际组织,不只控制了日本高层,连贵国高层似乎也有他们的人。”
谢婧端起杯子轻涰一口咖啡,又慢慢放下,凝视着粟原城:“你们在这恐怕不太安全,明天办理好手续尽快离开。”
粟原城点了点头:“多谢关照,你也要小心。”